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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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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汉臣既悔又恨,既痛又急,忍不住失声哭泣。

    “怎么了?”

    张先生以为功德圆满,正待收拾经卷器物,听到罗汉臣的哭声,很是惊讶。

    “丁一鸣的魂给夺走了!”

    张先生摇摇身边伏着的丁一鸣。丁一鸣毫无反应,仍齁声不止。

    “怎么会这样?阴兵不是全都超度了吗?是谁夺走丁一鸣的魂?”

    罗汉臣抹掉脸上的泪水愤愤地说:“一定是那个叫马武的阴兵头领!他很早的时候就想对丁一鸣下手,说他命格好,找他做替身,来世非富即贵。多亏另一个叫龙四的阴兵头领仗义,时刻留意他的动向,才使他奸计未能得逞。你在念《解冤妙经》的时候,大多数阴兵身负的冤孽都得以解除,而龙四可能所负冤孽太重,解除不清。我当时看到他跟几个同伙鬼鬼祟祟的,担心他冒坏水。所以特别警惕。谁知还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令丁一鸣遭此大劫。是我疏忽,是我对不住丁一鸣,没能保护得了他。”

    说罢,罗汉臣又涕泗交流地哭起来。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队长清理完纸钱焚化后的灰烬,刚进屋,看到罗汉臣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顿生不祥之感。

    要知道,身为一队之长,支持罗汉臣做这一场法事,他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他嘴上没说,脸上也没有表现,但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他生怕被别的什么人撞见而泄了机密,在焚化纸钱的过程中,时不时就到场口去张望。他生怕焚化纸钱的灰烬未清除干净天明后被人发现蛛丝马迹,打着手电筒角角落落的搜索了一遍。眼见大功告成,心才稍稍放下。又见罗汉臣的模样,感觉又有什么灾祸降临,那心就提得更紧了。

    “丁一鸣的魂被阴兵夺走了。”张先生十分惋惜地说。

    “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队长扔掉苕帚畚箕,眉头紧皱成一个疙瘩。

    张先生把罗汉臣的话讲述给队长听。

    队长看了一眼罗汉臣,罗汉臣几乎要无地自容了。一个曾经的硬汉子居然嚎天嚎地地哭得稀里哗啦。

    “别哭了,哭有个屁用!”

    队长扶起丁一鸣,晃了几晃。

    丁一鸣的头像个球似的也跟着晃了几晃。

    队长腾出一只手,神色虔诚而庄严地向窗外一伸一抓一收。

    然后,张开手在丁一鸣的额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嘴里念叨着:“拍拍头,吓不着。”

    又弯腰在丁一鸣的两只脚上各拍了一下,继续念叨:“拍拍尾儿,吓不会儿。”

    拍完之后,两手抱紧丁一鸣,仿佛抱着一个婴儿,用悠长的声音轻声地呼喊:“丁一鸣,回来喽;丁一鸣,回来喽!……”

    随着队长的一声声呼喊,罗汉臣惊喜地发现,场上的那个身影慢慢地向棚屋靠近,像黑夜中在不熟悉的路况里摸索前进。

    罗汉臣屏住呼吸,等待着神奇的一幕的发生。

    然而,在距棚屋八九步之遥的地方,那个身影却彷徨起来,仿佛辨不清方向,确定不了目标。

    “丁一鸣,往这里,往这里……”罗汉臣忍不住轻声召唤。

    那个身影幽怨地看了一眼罗汉臣,转身缓缓离开了。

    “怎么又回去了!”

    罗汉臣直扇自己的嘴巴。

    没有比上钩的鱼儿又掉下、到手的鸟儿又飞走更令人失望的了。

    队长无奈地叹息一声,将丁一鸣轻轻地放倒在桌上,眼睛看向张先生。

    张先生说:“我来试试吧。”

    说着,张先生端坐桌前,拿出木鱼,轻敲慢击,嘴里念念有词: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窍未临;河边野外,荒庙庄村;公庭牢狱,坟茔山林;虚惊诉讼,失落真魂。今差山神五道,游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吾今差你着意搜寻,收魂附体,助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受命童子送魂来。丁一鸣,魂兮归来;丁一鸣,魂兮归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连念几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罗汉臣看到,那个身影这回飘行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看得出,他也很激动兴奋。

    一步,两步,三步……

    越来越近了!

    罗汉臣的心提到嗓子眼,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那个身影看到丁一鸣的身体,像是蜗牛找到了自己的壳,蚂蚁寻到了自己的巢,猛地往里面钻。

    丁一鸣“腾”地站起来了!

    罗汉臣、队长、张先生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紧张,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丁一鸣。

    此时,他们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丁一鸣站起来,舞动双手,似乎想努力地推开什么。

    凳子被碰倒了,桌上的木鱼被碰掉了。

    丁一鸣的身体撞向桌子,然后又仰翻在地。

    紧接着在地上不断翻滚,似乎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搏斗。

    良久,丁一鸣的身体急剧地哆嗦了几下,直直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了!

    罗汉臣看到,丁一鸣的魂灵又从身体里飘逸出来。

    罗汉臣问:“丁一鸣,为什么不回到身体里去?”

    丁一鸣的魂灵显然很疲惫了,他用游丝般的声音说:“身体排斥我。”

    “为什么?”

    “那个阴兵夺走我的命魂,把他的业债全转移到我的命魂里。我纯洁的身体里容不下背负这么多业债的命魂了。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魂灵越说越激动,他指着罗汉臣,说:“还有你,是你害了我!你不叫我帮你写什么鬼生辰,哪有今日之祸?我把我的安全托付给你,你是怎么保护我的?”

    罗汉臣听了,惭色满面,除了说“对不起”,他无言可对。

    “事已至此,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了。”队长听不到魂灵的声音,只听到罗汉臣在自言自语,便焦急地问,“快告诉我们,魂灵为什么不能附体?”

    罗汉臣便把原委说了一遍。

    张先生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给他念一遍《解冤妙经》不就行了?”

    “对,对,对。”

    所幸还剩有两根蜡烛和几支香。这是队长怀有私心,想带回去偷偷敬祭祖先的。

    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队长点燃香烛,张先生正待念诵经文,忽然停住:“真是忙中出错!还要有丁一鸣的生辰八字。”

    罗汉臣对丁一鸣的魂灵说:“快把你的生辰八字报给我。”

    丁一鸣的魂灵却犹豫起来。

    “嗐,这有什么犹豫呢?”

    “我只记得我出生年月,至于什么时辰出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不相信命理之说,从来没有提过。”

    罗汉臣又失望了,因为他知道,丁一鸣的父母因为特殊原因已经去世。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丁一鸣确切的生辰八字了。

    队长知道了这一情况,深感遗憾,但仍不死心,对张先生说:“你就照知道的情况念诵,试试看。”

    张先生拾起木鱼,打开《解冤妙经》,念诵起来。

    “……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冤业误染,三世相侵。正一之气,解免冤魂。闻之即散,听之离分。……”

    丁一鸣的魂灵静静地听着。

    “……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日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消灭。……”

    罗汉臣紧紧地盯着丁一鸣的魂灵,观察其变化。

    经文念诵将毕,但丁一鸣魂灵上的灰气却散发不出!

    丁一鸣的魂灵焦躁不安了!

    而丁一鸣的身体仍僵挺挺地躺着。

    张先生不甘心,又拿一张黄表纸,一边念诵,一边将经文书写上去。念完,写完,拿到丁一鸣的额头上擦了几下,然后放在他的脚跟处点火焚化了。

    “有没有效果?”张先生偷偷地问罗汉臣。

    罗汉臣摇了摇头。

    “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张先生收拾收拾东西,装入包袱,走了。

    望着张先生离开的背影,丁一鸣身上的灰气突然浓烈起来。

    “罗汉臣,我以为结交你这个朋友是我一辈子的幸事,谁知道你是我的灾星!我的大好青春就这样毁在了你手里,我恨你,我恨你!你等着。有朝一日,我也要让你尝尝枉死的滋味。

    罗汉臣发现,无辜失魂,更有马武业债的加持,丁一鸣已非过去的丁一鸣!

    他已经不是那个人畜无害忍让谦和的丁一鸣,而是一个易生怨念睚眦必报的丁一鸣。

    今天,在场的人,可能已成了他的死仇!

    “丁一鸣,你不能这样!”

    “哼!为什么不能这样?我生性善良,不生妄念,不为邪行,却落得如此下场!人善被鬼欺。如今既入鬼道,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要做一个人见人怕的恶鬼!罗汉臣,等我和你再见之时,就是让你亲尝我今日苦果之时!”

    说罢,丁一鸣的魂灵头也不回,消失在暮色里。

    罗汉臣颓然地坐到床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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