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认栽！》
当奕离醒来时，已是大战三天后了。
“焚剑决”使出后，奕离成功遁入了灵元状态。
保有短暂的不死不灭之势，终是耗到家族成员的驰援，将他于危难中解救出来。
原以为受到的伤唯有灵力透支，灵力反噬。
这些虽是重伤，但对于他们奕天阁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只需适当调整修习强度，加上药丹辅佐，数年年后就能完全痊愈。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在奕离醒来之后，却从自己的神元深处发现了一道奇怪的毒咒。
那是一道极其阴毒和复杂的毒咒，光是想起，都会身心俱痛，生不如死。
中此咒者，似乎记忆，灵力，体力都会极其诡异般地日夜衰弱。
本想着只要没死，便总有破咒的机遇。
可最令奕离不解的是，这毒咒似是与仙人那长生缓老根性相斥，让他的容貌迅速变老。
仅仅只是过去了一天。
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就已化作缕缕银霜，脸上的皱纹比宗内辈分最大的长老都要多。
纵使天天缓生丹拌饭，这种急速变老的症状仍是不见好转。
他换了数十张肉身。
纵使肉身形态只是个婴儿，也会在两日之内成人变老，家族为他寻遍了天界上下药铺，也是一无所获。
通过已知的信息——那些奇怪的似印似象的文字，经过几天的查阅后，奕离发现这个咒术似乎与地界的一个隐秘世家——穹巫族有关。
只是当发现这一切时，时局早已发生变迁。
家族本想着破罐子破摔，撕约为他寻上仇家为强取解咒的方法，但奈何原本分散的几大仙家此时像是突然有了预谋般，团结一气联手对抗起了他们奕天宗。
而其中对抗他们奕天宗的主力军之一，竟然就是与他们奕天宗有联姻关系的亲家乔家！
奕天宗内鬼的领头人，正是奕离的青梅竹马兼未婚妻，乔萝！
这个容貌似花，一瞥一笑都透着可爱乖巧的女人，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化身一把锋利无情的利刃，对他们奕天宗捅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家族有情，却也无情。
原来是奕离天资聪颖，才得到重待，成为家族核心成员。可如今成了这样一个人不人仙不仙的“半仙”，谁还愿意无私供着他。
天界法则便是如此，弱肉强食，是福是祸，连沉淀的机会都没有，转瞬即逝。
最终，家族下达一条死令，命人将奕离带到了三界口
三界口是仙人被贬下凡的唯一通关口，只有穷凶极恶的仙人才会被带来此处。
在一望无际的大芒原，有一极美妇人身着一袭华贵青裳，身后的彩色羽带飘飘。
她与一旁着一身洁白衣袍，一头白发的老人泾渭分明。
这位美妇人正是奕天宗族长之妻，傲居灵虚八重境的强者。
同时也是奕离的亲生母亲，奕孤君。
此次到此是应了家族之命，前来送行自己的儿子最后一程。
看着奕离的皓首苍颜，奕孤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没入云雾之中。
“虽然一路上未曾与你有过言语，但你应当知道我为何领你于此？”
她如同圣旨一般空灵的声音，毫无感情。
“孩儿知道。”
奕离开口了，那是一道极其苍老沙哑的声音。说话间，眼眸不由得闪过一抹哀莫。
开始的几天他还怀揣着强烈的怒意，巴不得将那些小人给撕烂撕碎，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他认栽了
家族上下最疼她的便是娘亲，如今让她亲自伴自己最后一程，已是家族最后的仁义。
败劫星坠之时，他还不曾信，品仙的劫，又能差到哪去？
如今他才明白，原来可怕的不是雷劫，而是命劫啊！
“你知道便好，知道便好”
奕孤君先是愣了一下，眼角微微一抽，才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开始为他整理衣装。
奕离很享受这种礼待，下意识地双眼微闭。
“人间很冷，记得多穿几件衣物。”
她的呼吸有几分絮乱，唇颤颤地说道。
奕离听后睁开了眼，视线移向远方，不多时便如失了神般，眼里再无光。
“娘有去过人间么？”
奕孤君听后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挤出一抹苦笑。
“娘虽没亲自去过，但你太公是位通雨仙尊，娘儿时便常与他一同下凡呼风唤雨，照待些快要歇息的庄稼，说来这其中也有好几段趣事，只是”她说到这，突然顿住了，同时手头动作戛然而止。
奕离闻言，长出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目光中满是温存，柔声道。
“只是以后也没机会与孩儿说了是吗？”
闻言，奕孤君突然鼻头一酸，忙不迭用手捂住嘴，眼皮半掩，眼眸一瞬润得波光粼粼。
“自小孩儿便喜欢您为我打理衣装，二人无需作声，心头自会暖和起来。”
奕离长叹一声，扬首望天。“也不知下凡之后，还会不会有人为我打理这些”
“够了！你莫要再说了！”
奕孤君的语气沾着啜泣声。
“这是你自己活该！没那样的实力，还逞能去开天渡劫，明明那天灵力不够充沛，就是四彩天也要硬着头皮去破天，品仙的劫，也不找几人为你护法，真以为自己被冠名剑仙之后，便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她红着脸斥道，双手突然死死地抓起眼前人的衣领，卷成拳状。
“为什么，为什么！娘明明时时刻刻都在劝你，莫要逞能，莫要逞能！你却总是不听！”
她的牙被咬得咯咯作响。
奕离看到一向冷漠高洁的娘亲出现这样的激动情绪，心头登时也是五味杂陈，鼻头酸溜溜的，但他忍住没哭出来。
背负着剑仙之名，有泪不轻弹，一生只与剑厮，与剑守，他的心不冷，但剑仙之名总是落寞的，与风同游，自由畅快，他却不得不冷。
“孩儿今日不想与您吵。”
自大战之后，他们已经吵了整整三天了。
奕离咂咂嘴，不敢与她对视。
声音小到如同一阵清风自口中吹出，没入这云野风中，成了这沧海一景。
“离儿”
奕孤君声音颤咧咧地叹了口气，无奈与心酸，念叨着他的名字。
同时用手捧过他那张苍老无比的面孔，如今俊秀面庞已不在，但她依然端详地很动容。
仿佛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倔得不行的顽固孩童，而非一个落魄剑仙。
“孩儿，还有机会么？”
奕孤君没有回应，只是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胸口处的一枚碧绿护符。
随着“叮”的一声，数十只金粉蝴蝶一显而逝，一把青色长剑赫然悬在了护符前。
剑长约三尺，剑颚至剑尖由青渐白，剑格呈桃花状，向外而开。
“这是你阿爹留给你的。”
奕离看到那把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微张的嘴不由地抽动了下，一脸不可思议地道。
“这是青鸾？”
奕孤君听后，目光移开，柳眉轻蹙地轻叹了声，颔首道，“你爹也同你一样的倔气，嘴上不说，心里头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他知道家族对你好是为了振兴家业，是死是活不过家族中事。”
说到这，她突然面露苦涩，“这把剑，是他请人带去了品界，卖了好些家当，才为你修好的。”
话音刚落，奕离先是一愣，颤巍巍的嘴一开一合，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副威严神武的面庞。
“爹”
双手慢悠悠地捧过那把剑，在触及剑身时，一阵冰冷感钻心而来。
一瞬之间，似是梦回了好多年前。
当牛地界兀睺一族勾结人族强行攻天，污秽之息遍布仙宫，史称淮剑之战。
战于淮北岭南，一年不休，兀睺极阴之气妖化天界众兽，蛊惑下仙反目成仇。
奕氏仙家首当其冲，也是当年，少年奕离首次问世，天赋极异，一人千里取首级，千军万马不敌，只惜少年大气未成，加上人族近战极勇，阴招尽使。
仙辈法器法阵并用，不敌二者一体。
将沦陷之际，天道突降下一把青色长剑，落到少年之手，而后如同神灵降世，一人一剑，剑气威当四方，一斩而下。
污秽之息被其剑鞘定于青峰山间，剑断，兀睺首落。
自此仙人缅其功就，待其涅槃。
故予名曰——青鸾。
“青鸾一剑，威当四方，如今已不再有以往神通，你爹能把剑修好，却再也修不好这剑心了。”
奕孤君轻叹一声，抬头望天，“你爹给你这剑，想必也是盼着你在凡间，也能闯出如当年般的功就，莫忘初心。”
“你啊，平时总是埋怨你阿爹凶你不在乎你，却不知他总会在你不在时偷偷夸你，与外人说得那般自豪，如今你将走了，他日日都为你这事操心，不来见你，许是也不想让你看到他哭的样子罢。”
奕离沉默不语，只是低头看剑。
突然，一滴豆大般的眼泪落在了剑身上，奕离低耸着肩，捧剑的手微微颤抖，双眼已是湿润不已。
人有情，剑仙亦如此，只是剑仙不曾动容，一动容，只随剑而动。
这一剑，斩断了他与阿爹间那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隔阂，至终，他唯一落下的泪。
随着一阵风突转向，云雾被吹得四散而去，一只白色孤舟自云崖边正缓缓逆流而上，上面站着一个胡子仙人，便是这艘出界舟的摆渡人。
他边荡着桨边吆喝道。
“舟不载仙，上舟成人，先看家章，再渡凡人。”
家印是三界口唯一的出关凭证。
为防灵力涉入凡间与地界，造得三界人流崩殂，印下家印一刻便意味着与仙班再无缘分，从此沦为为一名真正的凡人。
而现在那枚家章，正实实被奕孤君攥在手心。
奕离浅笑着，用拇指撇去了眼泪，乖乖地闭上眼，眼角微微翕动，等待着娘亲的发落。
“娘，你动手吧。”
言罢，似突然生出了些害怕，眼角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自己变成凡人后的事，也不知道凡间长什么模样，害怕失去一切的灵力，害怕离开爹娘后的生活，害怕往后不再过得逍遥自在。
害怕，忘却在天界上的一切事。
他的眼睛闭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直到直到一阵温柔善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同婉转动听的琴声，一下使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沧海桑田是岸，天界之上不是天，你有更广阔的天空可看，更多彩的人生可过，每逢下雨时节，不妨抬头望望天，或许娘就在某一朵云雾之上，同看着我的乖孩儿”
奕孤君双眼柔情似水，像是述说着这天下间最暖心的一件事般。
仙载二十余轮，三界口渡过一名千里挑一的绝世天才。
其名，剑仙奕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