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烬，快走……”
第二日酒醒之后，浠烬如常跑去听萧弑讲课，却四处寻不见他的踪迹。她东跑西跑，可算在忘川河畔看见了他的背影。
浠烬一时有些疑惑，可还是决定先问问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萧千算，离你我的千年之约只有最后一年了，如今我也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该去找玄音尺了吧？”浠烬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着急，但她总觉得一直打算做的事情还是按期限完成比较安心，而她也确信萧弑不会食言。
萧弑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忘川的莲花池，答非所问道：“我记得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浠烬瞧着他一脸感慨的模样，有些好笑的说：“生辰于我而言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为何突然提起？”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萧弑突然转向她。
浠烬眼睛睁大了些，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所以才要快些找灵器……”
“今日是人间上元节，想不想去看看人间的烟火？”
浠烬愣了愣，确认他没在开玩笑后眼睛发亮，“想！”
萧弑拉住她的手，下一秒便带她瞬移到了京城第一酒楼的屋顶。
明明是夜晚，天上却是繁星点点，还不时炸开几朵烟花。放眼望去是灯火通明，是人影幢幢。
一时间，浠烬不知道是该欣赏这满天的星辰还是那璀璨的烟火，又或是那繁荣的盛世京城。她只能张开着嘴巴，一脸痴迷。
“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间界。”萧弑拉着他的手跳下屋顶，混入人群之中。浠烬就这样不停的把头转来转去，任由萧弑牵着她往前走。
小小的街道，被挤得满满当当，灯火通明处，有几个武将在表演胸口碎石，还有的含着口酒，拿着个火苗，在表演“喷火。”火苗四溢，浠烬笑着拿手挡在脸前，萧弑随后也立刻用袖子帮浠烬挡着火。但浠烬只觉得火光照在她脸上，暖烘烘的，很是明亮。
街边不时出现几个小摊，摆上些新奇的玩意儿，浠烬虽不认识，但总忍不住伸手把玩，好东西有些琳琅满目，萧弑也手忙脚乱的替她掏钱包。
浠烬脸上也戴上个面具，笑呵呵的说比萧弑的好看。她嘻嘻哈哈继续往前走着，萧弑只能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无奈的追着她。突然，浠烬停下，指着前面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道：“那是什么？”
萧弑抬头，看见那一抹刺眼的红色，瞬间感觉心里隐隐作痛。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又一次闪入他的脑海。从前他把一串糖葫芦丢在地上，糖霜四溅，一直到糖霜化掉，山楂烂掉，他也没能回到那个地方。
“是糖霜包裹在山楂外面做成的吃食。”萧弑轻声道，递了一只糖葫芦给浠烬，他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温柔，可又有些恍惚。
浠烬没有在意，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萧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阿烬，我说过要带你到凡间灯会吃糖葫芦，虽然你不记得这个约定，但我做到了……
孔明灯缓缓升起，许愿树的铃铛叮叮作响，花灯安静的漂向远方……
“这些都是画本子里最为美好的东西，今日都凑一块了。”浠烬左转右转，忍不住感慨。
“想试试吗？”萧弑问，万家灯火也照亮了萧弑的面具，让他的脸部也多了几分暖色。
浠烬摇摇头，笑着道：“一起放灯许愿的桥段，话本子里都写烂了，况且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再不济，我不是还有一个料事如神的护法吗？”
萧弑听后却默声上前替她买了个最贵的花灯，捧到她面前：“话本子里看过再多遍，也没有亲自试过。”
浠烬笑了笑。还是他萧陇辰啊，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小心思都会被他一眼望穿。
她是想到自己魔尊的身份，想到自己应该沉稳些，才说不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当不浪费啦。”浠烬开心的接过灯，然后跑到一个放满纸笔的木桌边写字。
“我们就用一个灯吧。”浠烬递了张纸给萧弑，示意他也写下些什么。萧弑微笑接过。
昏黄灯光下，花灯淌在水中，慢慢漂向远方，水流的声音让人心不经意间静下来，融入于这份真切的祈祷。
“愿无论未来在哪，都能有今日光景。星辰在，烟火在，他在。”
“愿阿烬实现心中所愿，一世平安喜乐。”
浠烬不知道，这一夜的回忆，会充斥她无数无数个漆黑而寂静的夜。
这是他们最后的夜晚。
萧弑带着浠烬走离了那条繁华的街道，到了一个幽静的小巷子里。
脱离喧嚣，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冷清。
在一个幽暗的灯光下，浠烬隐隐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这便是你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萧弑轻声道。
“那是谁？”浠烬认真注视着那个人影，见她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她将是你。”萧弑神秘的看了浠烬一眼，“她已身死，但遇上些麻烦，入不了生死境，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是我筛选出来最合适的人。”萧弑说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那个白色的魂魄吸入了瓶中。
“最合适的人？你要做什么？”
“若殿下入她身体，便可给她魂魄一个息养的时间，届时她便可以重入轮回。这便是我们的筹码。”萧弑告诉她？
“你要让我入她身体？为什么？”浠烬不解。好不容易练就今日这一身本事，入了一个凡人的身体，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我算过她的命数，与玄音尺有极强的关联。你只有舍弃所有现下拥有的东西，依附她的身体，尽量不改变凡人的命数，寻找灵器必然事半功倍。”萧弑的言语中带着坚定。
浠烬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再质疑萧弑的任何决定，她知道萧弑的本事，也无条件相信他的判断。灵器在凡界，也许一个有些机缘的凡人身份确实有益于她寻找灵器。
回到冥界后，浠烬随着萧弑走到了忘川河的莲花池边。萧弑打开瓶子，悬于空中，不一会儿便从莲池中挑出来了一朵莲花。“这便是她的魂莲。阿烬，你可愿见她一见，劝说她将身体借给你？”
浠烬看了眼萧弑，又看了眼魂莲，答道：“小事一桩。”
浠烬拿着一盏生魂灯跳入莲花之中，看见在一片碧蓝的湖水中央站立着一个人。
“我是魔族浠烬。”她走过去，站在女子身后介绍自己道。
女子微微转过身，双目无神，声音空灵：“我虽已五感尽失，但心智尚存，己然知晓你此行目的。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浠烬见如此省事，有些喜出望外道：“你直说便是。”
“我此生并无遗憾，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他叫轩辕柘，受了重伤，我便是在为他寻万灵树的树果救命时惨死。你若成了我，便应了我未完心愿。”
找神果给他是吧，浠烬爽快答应。
“还有一件……我要你替我完成与他的婚约，以保我家族繁荣富贵。”女子目光透着死一般都坚决。
“……可以。”浠烬没想多加揣测她的用意便直接答应了。生前没有完成的愿望，替她走个过场有无不可。
浠烬刚说完话，面前场景又恢复到忘川河边。
“她同意了。”浠烬道，“格外顺利呢……”
萧弑欣慰的点了点头，他从不怀疑她能够做到。“有了这个载体，寻找玄音尺的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那何时……”浠烬刚想问他之后的计划，萧弑却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她下意识想要去扶住他，萧弑却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萧陇辰，你怎么了？”浠烬焦急寻问，发现他尚且还有意志。可是他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只是不住的咳嗽。
一直在暗中保护的闽栾立刻出现，给了不知所措的浠烬些许安慰，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着急的问：“闽栾，他到底怎么了？”
“护法他，怕是体内的魔核与石塔的呼应已达极限了……”闽栾低着头。
“极限？怎么可能？萧弑他法力高强，连清烟她们都还没事他怎么可能有事？！”
“属下曾经告诉过殿下，护法的魔核受损，尝试千年不得修复。如果不加以养护，裂缝可能会进一步扩大。这些年护法为促成殿下修炼大成，一直无暇于修复魔核，如今看来……怕是已经无力回天。”
浠烬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凝聚灵力，想要感应萧弑体内的魔核，然而什么都没感应到。
魔核认主，除此之外也只认与主人心意相通之人。浠烬想也是自己自作多情，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萧弑。
如今，只能等着他醒过来，等他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浠烬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能做的还是和从前一样：干等。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了，然而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萧弑已经变成了她生活中绝不能缺少的角色。他一倒下，她便觉得自己没有了方向和勇气。浠烬，你可不可以长点心，不要萧弑一出事你就觉得天塌下来了，不知所措。
她只能坐在他床边痛恨自己依旧一事无成，依旧保护不了任何人。
一日后，萧弑醒了，但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萧陇辰，你怎么样了？”浠烬在他床边趴了一天一夜，见他睁眼第一时间上来寻问。
萧弑有气无力的回以一个微笑：“我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浠烬第一次感到这么无措，她宁愿回到那段他让她恨到牙痒痒的日子，宁愿他如从前那般不可一世。
“阿烬，这最后一年的路，怕是要你自己去走了。”萧弑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段话，仿佛已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
浠烬忍着心痛，皱着眉说：“你别说话了，我替你疗伤。”浠烬说着想要渡给他灵力，却被萧弑阻止了。
“没用的，阿烬。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今唯有快些做寻找灵器的准备。等到魔族大门重开，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浠烬听了拼命点头：“对，重开魔界，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要会重开魔界，萧陇辰，你快教教我，我要怎么做？”
萧弑苦笑了一下：“阿烬，你不是一直在等着去寻找灵器吗？现在时机快到了。”
“怎么说？”
“明日是冥界鬼门半开的日子，在生死间游走的人会在那里停留一宿。今日你找到的那个姑娘也会在那里。我已经在地窖中准备好了一个星阵，你将自己的魂魄融于魔核，再将它悬于法阵之上就可以穿过鬼门，进入那个凡人姑娘的身体。”
浠烬点了点头。“好，萧陇辰，那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魔界，你还要当我好多好多年的护法。”
“好，我等你回来救我。”萧弑疲惫的支撑起嘴角，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
浠烬能感觉到他四处流失的灵力，她意识到所剩时间不多了。“你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等等，”萧弑从床上撑起，伸手变出一个乾坤袋，“这里，是你或许会用到的东西。”
浠烬小心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引光蝶，还有一个罗盘。
“此蝶又名传音蝶，且能在冥界生长多年已经能够以魂辨位，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你。还有这个未期盘，是我特意打造的，能感应玄音尺方位的法宝。你带上它们，去地底酒窖，内有暗门，可以带你到万灵树的坐落地，那神树的树心，便是你要找的……最关键的灵器碎片。此行……凶险万分……我不能陪着你……全靠……你自己了……”萧弑说完这些话，昏睡了过去。
浠烬帮他盖好了被子，变了一盏灯放在他的窗前。此灯由她元神之力所化，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灭。她希望无论未来如何，这盏灯都可以给萧弑带去温暖。
她又注视了萧弑的面具很久，最后小声走出了门。
子时一到，浠烬便开始了离魂的仪式。
离魂法阵一共九成。让她意外的是，萧弑赶在第一时间走了进来。
“我替你护法。”萧弑说完安静的坐下。
本该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的，但是浠烬没有开口拒绝。她也想，再离开前好好看看萧弑。算最后一次吧，她默默享受着他的陪伴，开启了离魂法阵。
第五重时，外面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浠烬听见了，但没有多想。
第六重时，萧弑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浠烬心中一紧。
第七重时，一股黑气破门而入，席卷在整个地窖。浠烬先前已经用七成法力在周身做了一个隔离屏障。那黑气转了几圈见无缝可破便化了人形。
黑气散去，浠烬看见萧弑趴在地上剧烈咳嗽，妖王站立于她面前，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怜雾。
浠烬皱了皱眉。
法阵到达第八重了……再过一会她便能抽身而去。
“殿下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护法和整个魔族命陨，自己还躲在这个法阵中独善其身吗？”
魔族族人只要有魔核在，就尚有生机。唯有萧弑……在结界打开前，他的魔核不能再受伤了。
“我不明白。”浠烬想不通，她从未亏待过怜雾，甚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她为何要当这个叛徒。
“不明白，哈哈哈。”怜雾看着地上瞪着她的萧弑笑出了声，她半蹲下看着他。“萧陇辰？”她学着浠烬喊，“对，就是这个眼神，哈哈哈，曾经你是那么的不可一世，甚至从未正眼看过我一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眼中有的永远只是浠烬这个蠢货！凭什么她生来就可以当魔尊，而我拼尽全力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婢女？”
“你也配和她比？”萧弑的眼神归于平静，似乎不再受她牵动。
怜雾也不恼，她看向了浠烬的方向：“哈哈哈，果然是你交出来的好魔尊。浠烬，萧弑视你如命，创造了一整个世界陪你长大，可你却在他有难时毫不犹豫的独自出逃。你真的以为你能找到灵器？那不过是萧弑骗你保命的谎言罢了。”
浠烬心中一颤，灵力紊乱了，些，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弑，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萧弑用嘴型告诉她：“相信我。”
浠烬相信了。
第九重，鬼门在她头顶打开了，可是不会等她太久。
浠烬收了灵力从地上坐起来，转身想要靠近鬼门一点。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呜咽。
她惊慌的转过身，看见怜雾拿一把剑直穿萧弑的胸膛。鲜血顺着剑流在地上。
那一刻浠烬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生生挨了妖王一掌。她已经散去周身灵力，此刻只是一具空壳，一掌过后身上的骨头碎裂了大半，她离开瘫在了地上，可还是不忘往萧弑的方向爬过去。
萧弑，你给我坚持住啊……
“阿烬，快走……”
狂风席卷前，浠烬只听见了这一句话。接着魂魄便被吸入了鬼门中，失去意识……
浠烬的魂魄落入了忘川河中，逆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