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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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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干起活来并不比老农们逊色多少, 用稻糠掺稀泥活好的泥巴,三两下就把林星火特意嘱咐兔狲留下的凹凸不平的墙面给抹平整了,这点活都没用一上午。

    晌午的时候, 看管劳改农场的一个班的编制也赶着驴车到了,这个班有老有小, 都是武装部郭部长千挑万选的亲信, 班长姓郭, 是郭部长的亲大哥。老郭一来就催着张主任和贺庆回去,说那些人闹得很不成样子, 零下七八度的天就让人穿一件单衣游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三市是省城那个金盖雪金家的老家,有金家在,别说松县了,就是整个地区都没有什么大地主。“那些人薅出来游街的典型也不过是个小地主,这些年也算遭报应了, 一直勤勤恳恳的扫厕所,真要把人斗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老郭喘着粗气说。

    驴车上还把原本农场里值钱些的家当全给拉来了, 林星火瞅了眼里头最难寻摸的估计就是三个暖水壶外加些搪瓷缸子、铝饭盒了。剩余的那些据说还不错的铺盖都还没玉米秸软和呢。为了这一车物件儿, 十个兵是背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追着驴车跑来的, 实在累的受不了才舍得坐上车歇一歇。

    而这架驴车是整个劳改农场最大的财产。

    只看这些人的架势, 就知道是跟不咸屯一道的人。不用提心防备这些看管,老支书先是松口气, 然后晌午饭就比较从容了, 直接从小脚炊事班拉来一大锅插筷不倒的杂粮粥, 外加两箩筐玉米面混红薯面的窝头,就着半盆泡萝卜缨子,吃的老郭这些人都头也不抬。

    吃了这餐饭, 张主任是彻底放心了,他也耽搁不得,但确实还有几句话要问过不咸屯的意思才行。

    但要说的这物事属于新东西,说给陈书记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张主任在黄大壮和林星火之间来回看看,脚下一转就向着林星火这边来了。贺庆在一旁点点头,不咸屯的这个大队长是手和脚,干实事的好手,却不适合当脑子,他和张主任都看出来老陈书记有把林星火往前推、让她拿主意的意思。

    但拿主意归拿主意,张主任这话还是说给他们三个听的“上头要试验风力发电样机,咱们省的风力资源特别合适,地区分下来一个名额,经过初步勘探,下头好几个公社的地理位置都合适,恰巧有一个就是你们屯西山上的那个风窝子这个事急得很,必须得在大雪封山没法施工前落实了。”

    “现在就得给我个准话,这个事你们大队接不接”

    风力发电有电就是好事林星火和老支书对视一眼,当即就要同意。

    但这时候方同俭插了一嘴“多大瓦数的风电机从风电机到屯里的线路是公家花钱还是大队承担风窝子离这里多远,安装风电机会对群众生活造成干扰吗”

    哟,不咸屯了不得呀,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劳动上老方这个死倔的知识分子替他们打算了贺庆心说,眼前这三个就够了不得了,以后再有老方那几个帮着参谋,不咸屯早晚能把放马集公社干下去,自己由村升镇。

    张主任显然是真正做过功课的,当即就道“二十千瓦的机组,这一批是咱们国家现有的最大功率的单独式样的风力发电机组。老方最贼,总是一下子给问点子上”他叹口气,实诚道“线路虽然有专业施工人员铺设,但需得大队自行承担一半。”就算是一半也得好几百块钱,别说大队,就是公社都拿不出这个钱。要不是存在这个争议,张主任也不能把这个名额捏在手里,先问不咸屯的意思。

    “至于风窝子,那是西山和北边翠子山形成的一条峡谷,常年大风,除了人家工作人员说得啥风力资源,附近压根没什么可用的。”且论直线距离,到不咸屯的距离还算适合。

    方同俭听了,便点头道“客观说,不咸屯偏远多山,即便想从最近的金家窑公社扯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十年内可能都不能通电。”他虽然不是内行,但交际广阔,有不少科学院的朋友,知道这风力发电也才研究了二十年。加上前些年运动一起,那些有本事的科研员全发去了戈壁滩的劳改农场,风力发电一度停滞,现在不咸屯能有这机会殊为难得。

    林星火飞快在心里计算了下酒坊和成药房的账面,向老支书微微点头,老头当机立断表示非常欢迎将不咸屯生产大队作为风力发电的试点之一。

    把张主任那句“县里可以帮忙跟公社协商一下,由本县和放马集公社替不咸屯生产大队分担一部分费用”的话给堵在了嘴里。

    顿了顿,张主任还是给补充说出来,但老支书反倒不愿意,说想要申请分几年付清。老头心里门儿清,别看现在都觉得贵不值当的,那是没经过有电的好处现在这边除了公社扯上了电线外,下面的生产大队是东一个西一个,跟小孩甩泥巴似的零零散散,这里头哪个大队是有电的现在能独占一个啥风力发电,就不能让公社插手,不然这东西可是能挪的,过两年扣个大帽子给挪走了咋办。

    等张主任急匆匆的回城了,不咸屯的老中青三个还向人家方同俭请教“二十千瓦是多少听这意思是最好最高的”

    方同俭就道“就是一小时能发二十度电。”

    老支书对这个没概念,他关心的是“我们屯想装个电喇叭,这个够电喇叭使不”

    “要是再在大队的大礼堂装个最亮的灯泡呢还能够吗”老支书忧心忡忡的追问。

    要是能有个电喇叭,能省好大的事,尤其是冬天,社员们不用冒着雪先到大队部等着分配活计,平时有点事只要在喇叭上一喊就成了。而且早在去年林星火捐给大队一个戏匣子之后,老支书就开始琢磨在喇叭上放收音节目的事了,他想让社员在屯里也能知道外头的消息,省的乡亲们一出门就露怯。

    要再有个灯泡装大礼堂里,那就更美了现在四点钟天就黑了,社员们只能点着火把在场院里干活,有电灯的话,可就能在屋里舒舒服服地把活干喽

    方老笑的更和善了,他自己落到这副境地,但总能遇见好人,费心保护了他们这些老同志的张主任等人是,这几个一心为了乡亲们的老少也是,看到这些人,他方同俭才能放宽心活到现在

    “电喇叭具体多少瓦的我不太清楚,但估摸着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十瓦,不咸屯的规模安装四个应当足够使,加起来就算两百瓦吧。现在最亮的灯泡也是二百瓦,姑且就算一个一亩大礼堂里安装二十个灯泡吧。这样加起来二十一个两百瓦,一个两百瓦一小时用02度电,这位小同志算算,所有灯泡和电喇叭加起来用多少度电”方同俭说的十分仔细,还开玩笑似的考起林星火来。

    屯里乡亲们喊林星火“姑”都习惯了,老支书和大队长几乎都忽略了她的年纪,交流起来跟谁基本都是平辈论的,这会儿突然听方同俭哄孩子似的考校,一时都不大习惯。林星火就更不习惯了,但方同俭笑的慈祥,只得答了“四点二度电。”

    方同俭满意点头,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又接着解释“二十千瓦的机组最理想的发电量是一小时二十度电,但基本上很难达到最大发电量,不过风窝子一听就风力充沛,十五度电应当是没问题的。”若是实际功率太差,勘探人员不会列入考虑范围的。

    “总归是足够这些设备用电的。”方老笑道“这种风电机组应当配有铅酸电池,就是蓄电池,用不了的电可以存储在里面”

    别说老支书两眼放光了,就连用不着电的林星火听了都心热。

    方老就笑了,别看一直挺稳重的,其实就是个小孩子么。

    可到了下半晌林星火挨个给把脉的时候,方同俭就不这么想了,丫头的小脸绷的哟,连老宁那个兵痞看了都犯憷。

    除去两个孩子,这四十九个人的大都在五十岁上下,可身体状况却比屯里年龄最大的老苍头还坏,个个都是一身病症,其中像老宁在内的十二个行伍出身的人身上还有早年旧伤留下的老病根,而其中的九位女同志的身子骨更是虚的吓人,已然狠狠影响了寿数。

    河谷地这边还太简陋,两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就暂时被魏奶奶领回家养了,老太太边给孩子冻裂了口子的脸和耳朵抹药膏,边心疼的叨叨“这五积子六瘦的小模样,唉给奶奶养几天,包管把你们养胖了再送回来。”可怜哟,一下子让她想起三年困难时期的春兴来了,小小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肚子却被水灌的老大。

    “基本上都是凭一口气顶着才没倒,”林星火叹气“再这么下去,哪一天松了这可口气,人要么大病一场,要么就”尤其是大冬日里突遭变故,这些人前几天基本都没休息好,

    这下可有点难办,既不能安排重活累活,也不能任他们闲着,倒不是不愿意让这些老者们歇歇,而是怕闲下来他们胡思乱想,反倒好心办坏事。

    对于河谷农场的安排,老郭自然也得参与进来,这会子也跟着愁的挠头“闺女,真这么严重”

    林星火把自己边诊脉边开的药方子递给他,老郭一翻那一张张纸上连成长串的中药名儿就脑仁疼。

    倒是老宁没当回事,瞟了一眼那药方子还叫方同俭“欸老方,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儿”

    闲不住开始捡柴火的方同俭听见过来瞅了一眼,脸上就严肃了起来,这手好字一看就不是用铅笔、钢笔练出来的,这闺女只怕从小学的是毛笔字,还得有名家悉心指导过这孩子怕是成分也不咋好。

    林星火还不知道人家看了药方子就阴差阳错的把她的成分蒙了出来,这会子脑袋里正转的飞快宁老这响亮的嗓门倒是提醒了她,前几天不是刚从煤矿的工人文化宫借了那么些书来吗这些人别的干不了,但抄书肯定是能的

    就连自称“老粗”的宁老,写出来的思想报告也是工工整整的。

    何止抄书行啊,这些个被下放农场劳动改造的老干部简直个个是宝贝

    比如老宁,人不仅在战场上洒过热血,还经历过红色延安的大生产运动,甚至参加过南泥湾开荒,小纺车使的溜溜的,织布机的部件没有比他更熟的老宁只从一旁指导,就让不咸屯成功仿造出了第一辆织布机,要知道这是之前几天里木工组差点没把那页图纸看烂都没能造出来的大家伙什

    有了第一辆织布机,十辆二十辆还会远吗雪省这块缺啥也缺不了木头,木工组的进度很快超过了手摇纺线车组的纺线的速度,不得不又加制了十来辆纺车。

    除了老宁,老家蒙省的杨耕顺会用羊毛加工成毛线,老支书让他用大队仓库里的羊毛试了试,又洗又捻的弄出来居然不比县百货大楼才有的毛线差多少。

    父辈是旧社会晋北羊皮筏子工匠的老肖对硝皮很有一手,还会杀羊、劁猪,用皮子做羊皮靴也是拿手好戏。

    鲁省的马奶奶弹出的棉花蓬蓬松松,吊弓使的跟跳舞一样轻快有节奏,比样板戏里的演员跳的都好看。

    这有手艺的人不少,那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就更不缺了,林星火借来的那套十七本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以方同俭为代表的十来个人边抄书边就把答案写上了,这些人还一边写一边比谁的解法多谁的解法快,方同俭这个文科大佬遗憾败北,输给了新鲜登顶的“数、理、化三剑客”

    这年月的农村孩子,要说棉袄棉裤许是还可能有一身,但搭着棉衣穿的毛衣秋裤、那真就是十个娃里也难有一个能穿的起的,基本都是光筒子穿棉袄的人最知道寒风从领口袖口吹进去的滋味,为了不让孩子被冻病了,多少爹娘都是打着骂着将娃娃们圈在屋里一整个冬天不说耽误娃儿们上学不上学吧,只圈在那么个一片地方小半年,孩子们就很难受得住,要是家里人少,真能给关傻喽。

    可自从河谷农场的一些人进屯来走动了走动,这些难题就一扫而空了棉线纺出来了,新织的粗布越来越密实厚软,连羊毛线也能做了有了原料,秋衣裤、羊毛衣硬琢磨也能弄出来呐,更别提有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大叔织毛衣织的极快,还会各种花样针法。大人们多是先紧着孩子过日子,没几天,宁可点灯熬油的各家妈妈奶奶们就让屯里的娃娃当先穿上了整套的厚薄衣裳。

    不用怕冷风钻棉袄的娃儿们就跟小马驹似的撒了欢,不知啥时候就被一肚子学问会说故事的老宁等人吸引走了,一群小跟屁虫开火车似的追着人给他们讲故事。林星火家的狐狸崽儿和黑貂也悄默默混在里头,甚至兔狲都有意无意的要求她坐的离那群老头近一点。有好几次林星火在同狲大爷一起画图琢磨炼丹炉时,都发现它竖着耳朵走神儿。等到大老虎花花也频频在河谷地近处的南山崖出没,惊得老郭等人放枪吓唬时,林星火已经完全淡然了,第二日上工就直接揪着花花的耳朵带它去了大队部的大礼堂。

    对不咸屯的社员们来说,劳改农场迁到自家屯子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那么欢喜这些啥啥都会的师傅们可比馅饼要叫人稀罕多了,淳朴的屯里乡亲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但纳好的鞋底子、用供销社不纯的靛蓝粉简单染过色的粗布、弹好的棉花逮着空都往他们怀里塞,还专派自家跑的最快的后生,当真是不要都不行

    小半月都没过呢,四十九个人从精神到穿着,内外都焕然一新。两个小娃娃的脸蛋上也挂上点肉肉,大的那个叫宁德的还牵着弟弟的小手敢学别的娃娃偷偷抚摸两下狐狸崽了。

    现在压根就没人提“劳改农场”这名儿,都管那边叫河滩农场。因为河滩农场的这些人融入不咸屯,大队部没法子还暂停了梁子沟用劳抵债的事情河滩农场毕竟特殊,各家知事的长辈都叮嘱过自家人嘴上把住门,不然就不是给一家一户招祸了,整个屯的亲戚家小都讨不了好

    幸亏有林星火这个例子在前,就连最好说闲话几个老婆子都习惯了在外头不提不说小仙姑,旁人问就说不知道,问烦了直接急眼翻脸现在不过就是又加上了一个宋瓦子江边的河滩农场,对这些永远不缺话头的妇女来说,压根不算事

    再说她们一个个可分得清里外,好这口闲话是对着外人去的,最要紧的就是打听别人家的事儿,凭啥跟外头人说自己屯里的秘密

    正是多亏了这些耳报神,十一月底的一天,雪后初晴,三三两两的人正说着话往大队部去集体上工呢,就见一个家住村口最爱碎嘴的大婶打着哧溜就往大队部跑,半道正遇上林星火,婶子眼睛一亮,赶紧小声报信“姑您快去告诉河滩上人,千万别来屯里村口摸过来个爬犁,说是啥反孔工作小组的人,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可不像善茬”

    “长虫娘、虎子奶奶和两个民兵把人给拖住了,您跑得快,姑,还得您去说话”

    林星火脸色一肃,赶忙道了谢,婶子摆手“咱这边我来告诉,没事,大伙早一起商量过点子了,您放心就行”不过当初商量的是,万一被人发现举报说咱整屯人跟着小仙姑整封建迷信该咋办当时大娘大婶们就商量好了死不承认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压箱底的本事全都使出来,就不信谁能拿几十个不讲理的老娘们有办法

    眼见小仙姑三两步跑没了影儿,这位婶子就慢条斯理的跺跺脚上的雪,清了清嗓子,两只手相互搓了搓,往大腿上一拍“唉哟我的娘来我们敬爱的领袖”

    随着人流往大队部走的大娘大婶们个个精神一振,比夜深人静时狗叫传的还快,没多会儿,住在靠南山这边,距离大队部最远的王胡子家里,金招娣放下筷子就冲出了门,紧接着王胡子就听见媳妇在外头嚎“我们敬爱的领袖”

    吓得王胡子浑身一激灵,没注意王彩锻的小手捂住了油乎乎的小嘴儿。

    “咋了这是”王胡子把对着门外犯癔症的媳妇拉了回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也不发烧啊。

    金招娣白眼一翻“你懂啥这是俺们的说好的暗号”

    “啥暗号”

    “肯定是外头来人了,要么举报小仙姑了,要么就是河滩农场也不对,八成还是别的村眼热咱屯有咱姑在反正现在就得做好战斗准备”金招娣边跟丈夫解释边看向闺女“缎儿,要是有不认识的人问你话你咋说”

    王彩锻摇头不说话。

    “那别人支使你认识的人问你呢”

    王彩锻咧嘴一笑“我要我奶”

    “有人一直问,还吓唬你呢比方说要抓你走哇,抓我和你爹走哇,还要抓你奶,你咋办”

    王彩锻小嘴一扁,干打雷不下雨的嚎着嗓子哭“我害怕我害怕”

    “诶对还是你奶会教”金招娣亲亲闺女嫩呼呼的小脸蛋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出去迎接战斗

    王胡子整个人都傻了,这啥时候说好的暗号,又是啥时候教给闺女这话的为啥全家人单剩他一个啥都不知道

    金招娣头一扬“这种事还得咱们妇女来你们有啥用”就会握紧了拳头上,白长那么大个的脑仁子了,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就是这几个大老爷们堵住了陈来福教训了一顿,警告他不许跟金寡妇牵扯。

    结果呢,自家兄弟金狗子倒是被他姐夫捶改了,可没了狗子这个牵线的,心歪了的陈来福还不是跟金寡妇好上了他们要是不那么充大瓣蒜,把事情交给家里的媳妇办,看她们不撕了那俩臭流氓,至少不会落的现在还有外村人讲究春凤的地步金招娣只要听见外村人说啥“金寡妇就是比魏春凤有福气,大好几岁的寡妇头子抢了小媳妇的男人,偏这就怀上了,陈老婆子说必定是个男娃”这一类的话,就得生一肚子气,可到底捉奸捉双,错过了正时候,现在想拿人把柄都拿不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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