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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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宅子有东西两跨院，西院住着妾室和三个小姐，东院则是正室王婵的住所。moweiwenxuan平日里除了王婵主动传唤，她们是不能随意踏足这边的。
一行人安静地沿着竹林小路走着，无人说话，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走了约莫半刻，便到了东院。
王婵喜静，这院子里除了纪荣和纪远航来时会热闹些，其余时候都十分安静。譬如此刻，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仆妇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大的动静，就连走路都轻的像猫一样。
正房门口立着两个丫鬟，看着来人，机灵地进去报了一声，待到里头应声，才打帘让纪云杉进去。
堂中摆着一座绣花鸟六扇围屏，屏前案几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一株腊梅。
纪云杉垂眸，微微屈膝纳福行礼。
隔着一扇屏风，她听到茶盖轻碰茶盏，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在外头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王婵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来，说不上热络，倒也不算冷淡。
纪云杉起身走进去。
一众丫鬟规矩地站在两边，王婵低头抿了口茶，才抬眸看她。
打量的目光从纪云杉身上扫过，让她不禁放轻了呼吸。
江南女子多温润，可王婵却不同。她娘家是扬州有名的船商，家底丰厚，当年嫁给还只是一个落榜秀才的纪荣也算是低嫁，所以在纪家向来是专横霸道、说一不二。尤其是对后宅的控制，全无半点空隙。
所以比起纪荣，纪云杉更怕王婵。
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王婵才收回目光。
“不错，这赵娘子的手艺还是信得过的，这身衣裳倒是极衬你。”她放下茶盏，“前几日下雨便没让琴师来回折腾，你那曲《梅花三弄》练得如何了？”
纪云杉低垂的眼睫轻颤，温声道：“回母亲，女儿一直勤加练习，未曾懈怠。”
“那就好。”她倚在圈椅里，朝旁边的丫鬟挥了挥手，“这里头是一套首饰，与你这身衣裳倒是极为相配，你拿回去吧。”
纪云杉微微躬身，“多谢母亲疼爱，只是，女儿不曾为母亲分忧，拿这许多东西倒是有些不孝了。”
“无妨，这东西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今夜你父亲要在醉春楼设宴，为秦王世子接风，你好生打扮，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仪。”
轰的一声，纪云杉头皮一乍，抬眸看她，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父亲招待贵客，女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去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父亲受知府所托设宴招待，才能让你有机会去贵客面前露个脸，多少人想去都没那个资格，你还畏首畏尾的，岂不是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纪云杉咬了咬唇，“可既是秦王世子，定然见多识广，女儿琴艺不精，去了怕是会给父亲丢脸。”
“云杉，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如此谦虚了。满扬州城谁不知道纪家三娘才艺双绝，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不过是去席上助个兴，别想那么多，招待好了贵客，也算是替你父亲分忧了。”
纪云杉听出她语气里已有不耐，还想再辩驳时，却对上她冷冷瞥过来的一眼，顿时不敢再言语。
从东院出来，时近正午，日头渐高。
路过水榭时，纪云杉停了下来，行至栏边，望向粼粼池水。
出来时走得急，她背上出了一层薄汗，眼下站在池边被风一吹，顿时生出寒意。可她却恍若未觉，只目光沉沉地看着水面，神色异常的平静。
这模样让南枝有些担心，本来站在半步之外的她忍不住走上前，站在了纪云杉身边。
“小姐，这里风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纪云杉没有回话，就在南枝担心的准备上前抓她手臂的时候，那双一直盯着水面的眼眸忽然动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发现有只麻雀从枝头落下，匆匆在水面一点，又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院墙之外。
南枝心念一动，便听纪云杉问她。
“南枝，若有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她声音轻轻柔柔，似乎只是因为见着那只小鸟，激起了女儿家天马行空的幻想。
可南枝知道她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而纪云杉显然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因为下一刻，她便自顾自地说道：“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做人了，太累了。”
南枝提起一口气，满眼心疼地看向纪云杉。
她当然知道纪云杉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方才在东院时，王婵说得那一番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话里话外没有半分尊重，全然把纪云杉当成了个家里养的猫儿狗儿，招待客人时喊过来表演一番博人一笑。不过就是因为纪云杉不是她的女儿，要打要杀、要送要卖都不心疼。
简直是欺人太甚！
“小姐……”
她上前搀着纪云杉的手臂，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纪云杉拍了拍她的手，轻叹一声，摇摇头，不再多说。
酉时刚过，王婵便派人来送纪云杉往醉春楼去。
醉春楼坐落在杨柳巷大儒坊旁，背靠小秦淮河，是扬州城最富丽最热闹的酒楼。
天色未黑，夕阳斜斜洒落在小秦淮河清凌凌的水面上，点点光斑映衬着岸边的醉春楼，宾客如织、人声鼎沸，一派奢靡繁华之象。
马车停在了几步之外，纪云杉搀着南枝的手下了车，一抬头，便看到了她父亲纪荣的长随岳林站在门口。
岳林也瞧见了她，三两步走过来行了礼，便引着她往楼里走去。
醉春楼里比外头看着还要富丽堂皇，珠帘绣额、灯烛荧煌，笙歌不断、舞乐动人，着实是个销金窟。
岳林引着纪云杉一路上至三楼，又沿着连廊行至西楼，直到方才的笙歌渐远，他们才停在一间雅阁外。
天光尚在，里头却已点上了灯，昏黄晃耀的烛火从薄纱里透出来，被窗格分成一块一块，落在了纪云杉的绣鞋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有些畏缩。
岳林将她带到一边。
“还请三小姐在隔壁厢房稍事休息，到时老爷会让小人去唤小姐过来。”
门缝里隐约流出觥筹交错的声音，纪云杉顿了顿，问了句：“今日席上都有何人？”
岳林想了想，“高知府、江同知、赵通判以及商会里其他几位老爷。”
纪云杉望向那扇门的目光随着烛火轻轻颤了一下，“看来，扬州府的大人物几乎都来了啊。”
“夫人难道没告诉三小姐吗？”岳林似乎有些疑惑，“今日的座上宾是秦王世子，身份极其尊贵，所有人都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秦王世子……
纪云杉按下万千思绪，转身去了隔壁的厢房。
屋内茶水皆备，隔着两扇门，已听不清隔壁的声音。
纪云杉走至窗前，推开窗子往外望去。
天色比之暗了许多，沿河两岸挂起了灯笼，点点倒映在小秦淮河里，恍若天上银河。河道里偶有一两只小舟划过，船尾荡起一串水波，晃晃荡荡，和着楼下隐约传来的缠绵婉转的水磨调，令人沉醉。站了约莫一刻，有人来敲门。
南枝打开门，只见岳林站在门外。
他不必说，纪云杉便已了然。
该来的总要来。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门外站着两个侍卫，岳林上前通报一声，那二人便推开了门。
屋内声音稍稍低了些，宾客似是往这边看了过来。纪云杉刚迈出的脚尖蓦地顿住，一阵害怕涌上，让她心尖都忍不住轻颤。
岳林不知她现下心境，只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
她站在原地，交叠的两手紧了又紧，终是迈出了那一步。
屋内灯烛晃耀，席间弥漫着醇厚的酒香，门口与堂屋之间立了一座绣山水插屏，屏前案几上放着一张琴，显然是让她在这里弹奏。
不用面对那些宾客，纪云杉暗暗松了口气。
似乎不知道她的来意，屏风那边的声音渐渐停歇。
她听到纪荣的声音响起。
“知道世子要来，高知府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把世子招待好了。草民一介商贾，能揽下这桩差事实在是荣幸之至，数夜辗转不能寐，就想着如何能让世子体会到我们扬州的风情。”
这话似乎取悦到了座上的秦王世子，隔着朦胧的屏风，纪云杉看到那道烛火下的身影正了正，似乎颇有兴趣。
纪荣继续道：“今日席上有美酒，却少了琴曲助兴，未免遗憾，是以草民特为世子点了一曲《梅花三弄》，是为助兴，也将此曲献给世子。”
他一番话不动声色，倒是称赞秦王世子品行高洁如寒梅。
话落，先是安静，后只听那座上之人自喉间流出一串轻笑。
“好啊，好啊，没想到这扬州不光景美，人也这般有趣。”他遥遥举起酒盏，“如此，那便承你好意。”
众人随之笑开，道是宾主尽欢。
可立在屏风后的纪云杉却在听到那人说话的时候，眉头轻蹙。
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旁侧有人过来示意，她赶忙收回思绪，福身纳礼后，坐在案几前，抬手抚上了琴弦。
周围安静下来，悦耳的琴音缓缓流出，或平稳舒缓，或清澈透明，或苍劲轻巧，或空灵飘逸，短短一曲，写尽了梅花凌霜傲雪的不屈姿态。
曲终，纪云杉起身，躬身致谢。
静了片刻，秦王世子率先鼓掌，接着满室赞叹。
“好一曲《梅花三弄》，好一个扬州风情。纪会长这一安排，本世子甚是满意。”他忽而朗声道，“不知弹琴者为何人，可否出来一见？”
他说话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冒出了头，可纪云杉来不及细想，便听他要见人。
脚下踟蹰片刻，她才低着头绕过屏风，立在众人面前。
似乎没想到是她，席间认得她的几位隐隐有些惊讶。
纪荣往上座看了一眼，瞧见秦王世子同样有些愣神的表情，心中不免窃喜。
他走上前拱了拱手，“不敢隐瞒世子，此女乃草民家中三女，自幼性情柔弱，知晓世子要来扬州，草民便想着带她来见见世面。琴艺不精，给诸位献丑了。”
话至此，纪云杉机灵地福身行礼。
“民女纪三娘，见过诸位大人。”
礼毕，她起身，目光下意识往上座瞧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却登时令她脊背发凉。
——秦王世子，竟是三日前荒宅里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三弄》超好听(o)力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