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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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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尾灯

    宁好两个月前蜜月旅行未能成行, 李承逸和汪潋这次倒是在婚礼翌日毫无负担地去了海岛度假。

    偏偏这时候,明州的一个项目出事了。

    明州在此前一直是李承逸的专管地区,那边项目的详细情况江城总部这边不如他本人了解。闻家昌第一反应是叫李承逸返程, 不过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天。

    除了沟通时差等客观因素, 还有汪潋那颗炸弹。

    李承逸要带她一起回来, 她说回家就离婚,没见过蜜月旅行不痛快还能甜甜蜜蜜的婚姻。

    李承逸让她先自己玩着, 他独自回国处理事情,汪潋还是闹,说这像一结婚就守活寡孤苦伶仃。

    李承逸让她叫姐妹来陪玩,她说丢不起这人, 传出去以后在姐妹圈里别混了。

    汪潋把状告到父母那边去, 父母打电话给闻家昌要说法,闻家昌冒火质问李承逸怎么总搞不定自己老婆,李承逸骂汪潋不懂事……接着又是一轮新循环, 越洋电话打了两天, 商量不出一个能让李承逸回国的方案。

    闻家昌只好放弃,把电话打给宁好, 要带她去。

    电话中三言两语,关于项目说得多, 关于为什么不带李承逸,他含糊其辞, 只说:“刚办婚礼, 就让他们安心休假吧。”

    宁好听了几句项目的情况,中途才切换免提, 不过这一句闻斯峘的确听见了。

    她第一反应是去观察他的表情,他表情很淡, 看不出听闻父亲明显的偏心后脸上显出恨意。

    不禁佩服,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闻家昌的意思是让宁好立刻动身,他派人到明州高铁站接,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更没有提到闻斯峘。

    通话结束她收起手机,他将伞换到另一只手,两人从面对面变成并肩向校园外走。

    “出了什么事?工地上人身安全事故?”他刚才从闻家昌语气中已经感受到事态的严重。

    宁好摇摇头:“资本没人性的,工地上那种事故不至于惊动董事长,顶多变成一个汇报数字。你爸爸要亲自去明州,大概率是项目资金出了大问题。我之前看见公司oa系统里,明州泰和城的项目经理叫闻天朗,是亲戚吧?”

    “是二伯的小儿子。”

    “对这个人你有没有了解?”

    “我母亲很少提我同辈这些堂兄弟,可能她也不太熟悉,不过二伯这个人,”他说着笑了笑,“她常会回忆,告诉我他们这些亲戚一些事,似乎认定我总有一天是要回归家族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宁好见他笑得似有弦外之音:“二伯是个麻烦人?”

    “除了那些很主观的唾骂,我从她的话里推断出的线索是这个人自私精明势利。我父亲要为了跟母亲离婚时,大伯是反对的,说‘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夫妻应该一起奋斗好好打拼’。二伯是家里最先接受李路云的人,父亲还没离婚,他已经把李路云当座上宾,因为李路云是江城本地人,他认为将来一家人借着东风去大城市发展对子女好,叔叔姑姑都看他眼色行事。那时候他大儿子正好高三,他让大儿子第一志愿填了江城理工大,其实我这堂哥的分数能考个211,宁愿放弃211也要挤进江城。”

    “大儿子现在也进了云上?”

    “没听说,不过光是雾凇院就干了八年,这位堂哥毕业时云上还在艰难时,按二伯的个性,是不会让他儿子陪着创业的。”

    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明白了。”

    既然二伯最先见风使舵接受李路云,这些年他一定在与本地弟媳处好关系方面不会懈怠,两家应该很亲近,这次去不要轻易否定项目经理的工作。

    “需要我陪你吗?”关切的语气。

    宁好回过神,轻声道:“不用了,你去了帮不上忙,你忙你的吧。”

    帮不上忙,就不能单纯陪伴?看来还是不需要,闻斯峘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我送你到明州。”

    “嗯,”宁好反应慢了半拍,惊讶得转头望他,“……明州?”

    “我陪你坐高铁到明州,等接你的人接到了,我自己买票回来。”

    宁好又微怔:“其实用不着。”

    闻斯峘掏出手机,已经开始选乘车时间:“我乐意,你难道不想和我多待会儿?”

    她笑了,双手把伞接过,方便他操作手机。

    闻斯峘一边买票,一边想她这个优点,别人对她的好,她总是稍稍客气就收下,心里丈量分寸,来日找别的机会再还,不矫情不扭捏,不会把一桩好事拉扯成尴尬难堪的僵局。

    这也侧面说明,对她好的人太多,她已经很习惯泰然地处置别人递来的好意。

    走到大路边,伞正好在她手里,闻斯峘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没等她反应,人已经跑进雨里。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许久,移开眼睛。

    闻斯峘送她送到明州,像一个热恋中男人正常的追求行为。宁好也逐渐在心动与戒备中找到平衡点,暂不辩论真假。

    不过高铁列车上没有太多时间闲话聊天,大多数的时候,宁好在接听电话,没听电话多半是因为信号影响而中断。

    被闻家昌指派,即将来接她的人正是他那个侄子,任项目经理的闻天朗。

    两人联系上之后,宁好开始向他了解项目情况。

    闻斯峘在一旁听着,她温温柔柔地盘问“钱是转去了他们名下的公司?”、“谁名下?儿子还是父亲?”,对面像挤牙膏似的问一点说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心情很好,但也能感受到她提问中的压迫,想象得出对方应是有些招架不住。

    对于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她的办法是原封不动把提问再重复一遍。

    闻斯峘甚至怀疑,中间有几次电话断了未必是因为信号差。

    又中断一次。

    宁好早觉察来自身边那道目光,对视过去:“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他问。

    “我没有笑。”

    “你脸上没笑,心里在笑。”他很笃定。

    宁好只好笑着承认:“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明州这个项目像极了当年的雾凇院。闻家昌初到明州需要一些人帮忙解决当地关系,有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个还是当地公安局长的儿子。这两个小股东以各种名头陆陆续续支走了4500万工程款,像当年的闻家昌一样,不过他们占的股份少,工程干完回款也赚不了那么多,所以这个坑他们就不打算填了,项目扔在那里停工摆烂。”

    闻斯峘虽是外行,但也马上就明白谁的责任:“闻天朗管理太松散了吧。”

    “内部打听了一下,说是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里打了几年游戏就进了公司,在江城总部混了好多年,闻家昌大概以为他攒够了经验可以放下去独当一面,没想到还是不靠谱。”

    “李承逸不是常驻明州吗?”

    宁好笑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可能忙着泡妞吧。不过他身为分公司经理,只能算识人不准,他本来也不操心工地上的事,今年又跑江城活动投标拿地,闻天朗跟他汇报一切正常,他就当一切正常。”

    “现在是怎么爆出来的?”

    “停工一个月,前期该交付的也没交付,业主看这房子像要烂尾,闹到政府去,政府介入了。”

    “这个心理素质适合上战场,”闻斯峘评价闻天朗,“天塌了都能撑一个月。”

    宁好笑他幸灾乐祸得太过明显,捶他胳膊一拳。

    他又问:“这对你来说就是好事还是不好?”

    “也好也不好,”宁好垂眼,在小桌板上用指尖画了一块手机大小的面积,“好比说,这里是我布置好的雷区。现在这里,”她点到距离一分米外,“暴了一个小雷,无伤大雅又足以引起警觉。”

    她说回现实:“4500万的亏空对云上还是小意思,明州这边不是战略重点,闻天朗也不是你哥的人。暴这个雷,闻家昌生气归生气,影响不了他对你哥的看法。”

    宁好第一次提“你哥”,闻斯峘还稍稍反应了一下指谁,延迟到她第二次说这称呼才习惯。

    她当然是有意为之,意在撇清和李承逸的关系,只剩下他与李承逸的关系。

    闻斯峘会意,并且很受用,不露声色地轻笑,接嘴道:“影响了你在江城的布局吧。”

    “经过这件事,云上的所有项目肯定会加强管理,孙国栋‘顶风作案’的概率不大,要等一段时间了。我喜欢打顺风局,不喜欢打逆风局。”

    “那你说‘好’的方面又在哪里?”

    “正好可以借这件事给闻家昌植入一个疑虑——极速扩张真的能控住盘吗?”

    闻斯峘有点明白宁好的思路了。

    云上要极速扩张,所以李承逸要娶汪潋,占尽贷款的好处。如果扩张一直是公司的大方向,李承逸在公司的重要性就会上升,项目开得越多,云上越像一个钱生钱的金融公司,负责具体项目的宁好的重要性就相对下降。只有让闻家昌放缓扩张,云上回归一个地产公司做到良好的自运转,李承逸才能逐渐被架空。

    宁好的对手表面看起来是李承逸,实际是闻家昌的野心。

    要让闻家昌看到风险四起,她可能会埋一些雷,又必须暴雷后她能补救,谈何容易。

    闻斯峘偏过头捏她下巴调侃:“你这张脸真是件好武器,清纯可爱,还像个学生。很难不被骗。”

    宁好笑着把他手挡开:“那是他们自己要误解,我没有故意骗谁。”

    “骗我了。”他倾身过来亲她,但座位间距太宽没法深入,两人鹊桥相会似的靠近厮磨一阵,最终因为太过吃力同时笑起来。

    还想再继续,她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他有些懊恼地往后倚向自己的座位靠背:“应该买一等座的。”

    送她出站口,闻天朗在外面接,因为参加过她的婚礼很快把人认出来,缺心眼似的龇牙笑着招手喊她。

    闻斯峘头一回注意到这位堂兄,成年男性挑染几簇海王红,穿着也像精神小伙,很江湖。

    “注意安全。”他低头嘱咐,宁好像有感应似的正好抬头,距离够近,终于不费力就吻到她。

    转身进站之前,闻斯峘又含情地望了她几秒,近在她耳畔把心里话说出来:“如果太累就算了,我凭自己的能力也可以让你过得很好。”

    宁好眨眨眼睛,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的计划太迂回,他有自己的作战方案?

    还是以退为进,激她更坚决地冲锋陷阵?

    第32章 尾灯

    闻家昌这人爱面子, 宁好很给他长脸。

    一改在江城朴素的穿着,宁好在明州陪同闻家昌开会、见客,几套毛呢质感的小香风职业套裙换着穿, 出门则再外搭驼色或黑色羊绒长大衣。

    闻家昌打交道的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仪态挺拔像礼宾, 可是气质风度不凡,绝不像普通服务人员, 比本地美女贵气。

    面对那些好奇揣测的眼神,闻家昌介绍宁好时总带有几分炫耀,几次之后他还学会了整活,先谎称宁好是自己女儿, 等到对方一阵无脑恭维后再反问“我哪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一波三折,把宁好抬得更高。

    闻家昌从不避讳自己出身低微,打下这样的江山、泽福后辈、让儿子能娶到那般样貌家境的女孩, 都是他的得意之处。

    下分公司来处理危机, 他心里不痛快,带着宁好这枚闪亮勋章到处招摇是为数不多让他快活的事之一。

    明州不同于江城这样的超一线, 闻家昌很容易与市级领导建立联系。

    这次由于业主闹事,政府又已经介入干预, 当务之急,他四处活动的目标是要利用政府的影响力追责。

    两个转移工程款的小股东都很难处理。

    一个叫赵小波的, 在明州搞施工有些年头了, 算是云上初到明州穿针引线之人。事发时刚和老婆离婚,眼下跟小三不知在哪里逍遥。

    云上的法务做完背调, 查到这人身背几起官司,都是被告, 有些诉讼流程都已经走到二审,一经判决,他唯一一套私人房产将被执行法拍,明州房价不高,这栋别墅市价只有1100万,还得先赔三个债主。云上要起诉,顺序至少排在第四。

    可见,这人早将财产转移,铁了心当老赖,干完这票就退休。

    另一个是局长公子薛威,也是失联状态。钱转到业务公司,这业务公司是个幌子,两个月前已经宣告破产。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薛局长还在位子上,本来也是看在薛局面子上才让他入股,真正的合伙人是谁不言而喻。

    闻家昌就抓住这点,让领导给他施加压力,叫老薛把儿子吞的钱尽早吐出来。

    宁好每天跟在闻家昌身边当个小秘书,只带耳朵不带嘴,闻家昌不问她意见她绝不冒头,专心在跟法务、财务开会定方案时发挥作用,闻家昌文化水平不高,尤其法务提的一些方案他听完一知半解,有宁好能顶上去敲定具体事务,让他很舒心。

    久而久之,闻家昌心里对宁好的评价不错,认定她是个听话又趁手的办事员,指哪儿打哪儿,但不逾矩,安分守己。

    闻天朗起初以为宁好来势汹汹,是审判自己的一员,几天下来,发现她没什么攻击性,对她就更热情了。不过这些天闻天朗过得很惨,闻家昌同样时刻把他带在身边,一来他对当地更熟,二来是方便随时审问追责,动辄骂他一通狗血淋头。

    一天晚上宁好从项目部回酒店,闻天朗追下车去给她塞了几条好烟:“你陪在三叔身边会客,用得上。”

    宁好掂一掂袋子,不止几条烟的重量,挑眉望着他表示诧异。

    闻天朗一脸谄媚的笑:“不知道你们大城市的大小姐喜欢什么,就搞了一些俗气硬通货。三叔听你的,你帮我说几句好话,这次是我缺心眼犯了错,可我不是故意的呀,下次我不会再犯了。”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东西你拿回去。”宁好温柔地微笑,手拎着袋子一点动作也没有,不像真推辞。

    闻天朗把她的手和袋子一并推远:“一家人不分彼此,拿着拿着啊,你和斯峘结婚我表示得也不多,就当补上。”

    “好话我帮你说,东西是真不要,你不拿回去我给你三叔了哦。”

    这话的语气也像半开玩笑。

    闻天朗并不当真,一边飞速撤离一边挥手再见,哈哈笑着:“那你给三叔吧,回见!”

    闻家昌住李承逸在江城的平层豪宅,宁好不方便同住,在酒店先签了一个月长住的价格。

    回到酒店房间,宁好把烟下面包好的五根金条拿出来,在床上依次摆开。

    200克一根,近五十万,金条上刻有银行名称。

    许多人赠送金条时偏好送银行金,显得来路正规货真价实,其实他们不知道,由于在银行购买金条是实名制,这种金条最容易追溯来源。

    宁好当即给在检察院工作的朋友去了个电话:“帮我个忙,我想查几个金条的来源。”

    “大小姐,现在十二点三刻,豪门不睡觉吗?”对面淡讽。

    宁好这才意识到已近深夜,忙不迭道歉:“我明天再打给你。”

    顾砚舟却没让她挂电话:“已经吵醒了。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顾砚舟的父亲顾聿祥还在派出所的时候就和宁永荣熟,现在已经是公安厅副厅长了。

    两个小孩很早就认识,每年朋友间以家庭为单位聚餐有些往来,宁好高中住校连家庭聚餐也不太参加了,但至少算开裆裤的朋友。

    宁好参加工作后有意识地捡起一些江城的人脉关系,麻烦过顾砚舟几次,这个人对力所能及的帮忙很爽快。

    宁好大两岁,小顾按理该喊她姐姐,可大概是家里有妹妹的缘故,他把所有女孩都当妹妹对待,带着点不爱搭理又纵容的调子。

    宁好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一遍。

    顾砚舟叹气:“你真是对我期望太高了,明州的事也指望我?”

    “你们办案,不也经常追到外地吗?”

    没法反驳,他们办案那些细节也是有一次一起吃烧烤宵夜时他自己告诉宁好的。

    顾砚舟有点倦怠:“明州没有你能用的人吗?”

    宁好实话实说:“怀疑对象之一就是明州市公安局长的儿子,小地方你懂的,我在当地找人查,可能嫌疑人得到消息比我还快。”

    顾砚舟叹口气,知道明州的深浅,也怕她遇到危险,考虑到这事不涉及大是大非,是他们私企自查,私下顺手帮忙没什么难度,便说:“周五我请半天假过去,赶在银行下班前处理,能等吗?”

    宁好算算日子:“周五可以,我也有时间准备。”

    秘密行动就这么商定后,宁好又斟酌片刻,这时间对安靖宇来说应该还不算晚,金越集团本来就以经营夜间娱乐场所为主。

    不过打电话之前,她还是出于礼貌先发了条微信。

    宁好:[安总,休息了吗?想跟你借几个人]

    安靖宇懒得打字回复,主动把电话拨过来:“几个人?什么时候用?”

    “三五个人,周五到明州,可能需要去外地讨债。”

    安靖宇很爽快:“给你派五个能干有经验的,周五去明州找谁?你把对接人发给我。”

    宁好说:“我就在明州,我自己对接。”

    “哦,那行。毛哥你见过,我让他带人去,具体操作你跟他商量。”

    宁好:“回江城谢你。”

    安靖宇怕她感到人情负担,主动开口要伴礼:“明州香居坊的板鸭和小肚带一点回来,有空你、我和你师哥约个饭,他老家的东西他爱吃。”

    “谢谢安总,记下了。”

    挂掉安靖宇的电话,宁好才看见微信对话列表里,闻斯峘在昨晚十点多给她留过言,问是否睡了。

    她把摊了一床的香烟金条妥善收好,卸妆洗漱。

    虽然知道按他的作息已经睡觉,还是在睡前给他回了微信,这样他明早醒来就能看见。

    出门在外,手机里有父母之外的人挂念还是让人心生暖意。

    不得不承认,看见他消息那一刻,感受到了孤独的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关上灯,紧绷的肩松弛下来

    早晨闹钟照例在六点五十响起,闻斯峘划开闹钟,果然第一时间看见她的消息。

    宁好:[到晚上十点才散会,回酒店又有些事耽误了。明晚爸爸有应酬,估计我得陪着。这几天都忙,可能得一直忙到周日。]

    宁好:[想你了]

    闻斯峘在第一时间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么直球的吗?

    今年从春天走到冬天,转眼一年要过完,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婚礼之后更是几乎天□□夕相处。虽然她不信任男人,进展缓慢曲折,但相处久了,就是两棵科属不同的树种在一起,根也可能在地下连接。

    分居两地还忙得没时间通话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忽然就心里空了。

    他靠在床头回复她:[没关系,你闲下来可以打给我,随时都可以]

    手机立刻就震动起来,他怔愣须臾,接通。

    她清醒而好听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现在正好就闲着。”

    想起来了,她总是醒得早,人在外地,又少了遛狗这项日常任务。

    他一边起床一边逗她:“想我?心里想还是嘴上想?”

    “嘴上,需要晚安吻早安吻。”

    他停下动作,怀疑她是不是昨夜喝多到现在酒还没醒,笑问:“明州是什么爱情圣地?怎么才去了几天嘴就变得这么甜?”

    “也不如你一贯甜。我还想问你,临走的时候说‘凭自己能力让我过得很好’,那是什么意思?”

    听筒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想必她应是开着免提在穿衣。

    他以稀松平常的语气慢悠悠说:“我想离开材料所,出来做点自己的事。如果你觉得时机还不好,那就再议。”

    他听见对面的碎声戛然而止,

    也迟迟没有别的声音接上。

    第33章 尾灯

    “他表面的意思, 好像要给我留条后路,他出去创业,万一我这边不能成功, 或许东方不亮西方亮。”

    “那实际的意思呢?”电话里, 陆昭昭问。

    宁好实话实说:“实际的意思我还没琢磨明白。”

    陆昭昭嗤嗤的笑声顺着听筒穿过来:“真有意思, 你们这一对,亦敌亦友, 暗流汹涌又刀光剑影,勾得我也想结婚了。”

    “可别。”

    “说笑的,哪有那么没事找事呢!”陆昭昭笑够了,正色一点儿问, “你怎么答复他?是支持还是反对?”

    “其实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 由不得我支持反对,我也没有反对的充分理由。我就说让他自己拿主意。”

    “但你心里怎么想?这么说吧,他创业你会不会把自己的人脉分享给他?”

    虽然昭昭听起来只是提问, 但她的态度很明确, 后面跟着半句——

    “就像从前你爸把自己的人脉分享给他爸。”

    宁好后知后觉地开始认真思考,如果真像昭昭打听来的, 他出去创业应该不缺投资,剩下的无非是, 缺创业经验。

    就算技术再过硬,闻斯峘以前也只做过技术, 有没有能力管理一个创业公司还打个问号。除此之外, 技术大佬创业,被资本釜底抽薪稀释股份, 替人做嫁衣也不鲜见。

    宁好当然有创业成功做到很大规模的朋友,找人给他一些指点不难。

    只是她现在也说不好, 是希望他成功还是失败。

    他创业失败,以家庭为单位考量,会致使闻家昌对经营分配产生疑虑。

    但宁好也担心创业成功会让他获得太多资源,对自己构成威胁。

    更不用说,如昭昭提醒的,还有被背刺的风险。

    宁好拿不定主意:“我先观望吧。他要是自己弄得风生水起,我做个顺水人情也有可能。”

    陆昭昭问:“如果到最后,你控制了云上,你会想开后宫吗?”

    “后宫?”

    “就是李承逸和便宜老公两个你都要。”

    “那怎么可能。李承逸按猪肉价论斤卖我也不要。”她没提闻斯峘。

    陆昭昭开始发表情感箴言:“你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人就算得势也没那份闲情双开多开。男人一得势你就看李承逸吧,他肯定是盘算着红白玫瑰、既要又要、想屁吃。”

    她总结道,

    “男人比女人薄情,所以女人心要比男人硬才行。”

    宁好清了清嗓子:“当然。”

    明州市的官场按党与政分为两派,□□不是当地人,空降过来时,云上已经在明州开了四个地块。他来明州第一时间,闻家昌就让李承逸去跑通了这条关系。

    如今在书记眼里,云上是不可多得的纳税大户、重要投资商、知名企业,明州大开发的头部力量。

    薛局和市长那边是一条心,虽然这条线闻家昌也没有得罪,但他们终究要得太多,这次局长公子从公司狠狠撕走一块肉,闻家昌不打算吃哑巴亏。

    他希望书记这边能帮忙敲打一下,台面上话可以说得很漂亮,都像这么吃拿卡要,很伤企业的积极性。

    晚上闻家昌和书记吃饭,两边都带了骨干,闻天朗也在,所以拼酒的事儿轮不到宁好。

    为表诚意,闻家昌喝醉了。

    回家车上就醉得不省人事,闻天朗和宁好一起把他送回豪宅。

    闻天朗让宁好放心回酒店,留他一个人照顾三叔。

    宁好放心不下,他们俩醉得不分高低,还说不准谁照顾谁。

    家里是有佣人照顾,但没个拿主意的人不行。

    宁好留下了,闲来给闻斯峘发了条消息:[爸爸喝多了,今天留下照顾。]

    她平时口头提到闻家昌都直呼其名,发文字时格外注意,恭敬称呼“爸爸”,以免聊天记录外流。

    闻斯峘却嚣张得不成样子,回复:[控制住情绪,尽量不要谋杀]

    宁好回了个流汗表情包,没敢再多聊,怕他说出更多虎狼之词,事后删起来也麻烦。

    到后半夜,宁好见闻家昌脸色白得吓人,皮肤湿冷,呼吸急促好像喘气困难,赶紧打电话回云公馆。

    夜里座机铃声嘶鸣几十声,被女佣接听。

    宁好自报家门,让她上楼喊醒太太和二姐。

    她先向李路云询问了闻家昌的疾病史,又问二姐要了二姐夫的联系方式,挂掉电话又打二姐夫手机把人叫醒,让他判断情势、联系明州当地的医疗系统同行上家里来。

    二十分钟内,明州市一附院的院长就带人抵达闻家昌的住处,初步诊断是酒精中毒导致血压下降,给他挂上了水。

    最后医护人员留下观察。

    院长离开前嘱咐宁好,好转后陪她父亲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折腾到凌晨四点,闻家昌有了点意识,喊口渴要喝水。

    宁好在家人群里报了平安,李路云和二姐果然还在等消息,秒回,放下悬着的心。

    宁好心有余悸地守着闻家昌。

    第一次意识到,他不能死。

    现在死于意外,无遗嘱情况下,财产只会均分。

    李路云作为合法妻子,加上李承逸自己的股份,可以在公司站稳脚跟,此外还有叔伯姑舅一众的支持,就算闻斯峘能分到一点,自己在公司也只会是个打工管理层。

    渐渐天明,光线从窗帘缝里漏进来。

    宁好起身去窗边把外层的遮光帘拉得更严实一些。

    护士和佣人睡得浅,听见动静抬头看。

    有人低声劝:“小姐,您去休息吧,我们在这里照顾。”

    宁好说:“我不想睡。”

    直到中午,她实在熬不住了才去草草吃两口饭,趴下休息。

    下午近三点时,护士给他换了输液内容,闻家昌彻底醒过来,佣人忙不迭出门递消息,让厨房送来温好的流食。

    闻家昌胃里正灼得难受,喝下一碗热乎的稀粥,舒服得毛孔张开,心情大好,问佣人是什么做法,以后喝酒让厨房推广。

    佣人说完做法补充道:“是小姐安排的,老先生以后还是控制饮酒,昨晚上状态不好,把小姐吓坏了,到处搬救兵。”

    闻家昌这才注意到趴在床脚那颗后脑勺,撇一撇嘴:“天朗到哪里去了,让儿媳妇在这熬夜!”

    佣人回话:“天朗也醉得厉害,安排在客卧,这会儿还没醒。”

    换药的护士年轻活泼,多嘴多舌:“原来是儿媳妇呀,我还以为是女儿呢。”

    闻家昌眼皮一掀:“那有什么区别?听话的孩子比亲生的废物强。”

    护士笑得灿烂:“确实这样。我平时在干部房,见过不孝的太多啦,大部分都是撒一把钱请护工照顾完事儿,护工也就那样吧,人活着就行了。”

    闻家昌忽然意识到,自己年纪真有点大了,以前白酒一斤半,还能去ktv唱唱歌,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假酒,一斤出头给撂倒了,还惊动医院出马。

    恢复期也没那么好过。

    转眼,闻家昌把喝下去的那一点点稀粥吐了。

    胃里烧得慌,又喝了点米汤。

    护士说胃粘膜修复,年轻人还要一天,急不得。

    晚上七八点,宁好潦草睡了四五小时醒过来,联系医生来查看,闻家昌暂无大碍。

    经此一役,闻家昌遁入道门。

    躺床上思考,儿子在哪里,小儿子又在哪里,侄子也靠不住,养儿防老都是虚的。

    要是再有个小儿子,应该让他娶个护士,管她家庭身世,能实惠地伺候老年人保命才要紧。

    当初嫌孩子多,现在嫌孩子少。

    胡思乱想后通透了,晚辈中没有像宁好这么懂事乖巧孝顺的,难道真像古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有点怅然若失

    顾砚舟在周五下午两点抵达明州,在市中心找了个较大的支行调取金条购买记录,查出来买金条的是个女人,具体身份回去用系统一查便知,是赵小波的老婆。

    没碰到局长公子那条线。

    赵小波老婆前年购入的金条,出现在现在的闻天朗手里,这件事透露的信号可不简单。

    赵小波和闻天朗一个小股东,一个大股东的代表人,双方是合作关系,他有什么必要给闻天朗送大额金条?

    宁好借着去探望康复期的闻家昌,把这消息告诉闻家昌。

    闻家昌又不傻,当场气得火冒三丈摔了一盏茶杯:“这狗杂种他妈的胳膊肘往外拐,胆大包天了!从我兜里偷钱!”

    他想立刻叫人拎着闻天朗的耳朵把人抓来问罪,被宁好阻止了。

    “爸爸,骂人的事儿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把钱追回来。”

    闻家昌闻言稍事冷静,拧着眉:“怎么追?”

    他心想,木已成舟,那人和他老婆都已离婚,前年的线索似乎派不上用场。

    宁好握着手里的茶杯轻抿一口,润润喉咙,从那头的沙发前倾过来:“如果您放心就交给我去办吧。至于天朗那边,我的建议是按兵不动,如果现在大张旗鼓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天朗吃里扒外,将来您要再用他就很尴尬了,会让人觉得大捞特捞不算个事,连董事长都不当回事。”

    闻家昌一股火气又窜到胸口,大手一挥:“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再用他!”

    宁好笑吟吟的:“您现在在气头上,过两年有过两年的想法。这个位子上放什么人都有可能抵御不了诱惑,自家人总归还是比外人好一点。”

    闻家昌沉默无言,脸上没表情,侧脸上肌肉的微动显示他在咬牙。

    过半晌,他像变脸似的,突然和颜悦色,对宁好开口:“好,听你的,先不管他,追钱要紧。”

    宁好舒展眉头,垂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8:24/星期五

    金越的毛哥已经带人到明州了。

    第34章 尾灯

    宁好得了闻家昌的授权, 到项目部找了个僻静的办公室把闻天朗叫过去。

    泰和城已经停工很久,工地上本就冷冷清清。

    闻天朗进办公室见只有宁好一个人,没有丝毫警惕性, 堆着一脸真诚给她递烟:“这个烟好, 他们说女人喜欢, 特地给你留的。三叔还没来啊?”

    宁好衔着烟靠近他的火机,吐出第一口烟雾:“三叔今天不来, 他来了控制不住血压,让我先跟你谈谈。”

    “怎么啦火气那么大?”闻天朗不明所以。

    宁好用眼神示意一下桌上的帆布袋:“金条,你非要给,我不敢要, 只好向你三叔报备了……”

    闻天朗大呼小叫起来:“啊弟妹, 这怎么能让三叔知道!你也太学生气了!这在项目上都是正常往来。”

    宁好一边抽烟一边淡淡微笑:“我们项目上可不敢搞这种大手笔。三叔查了一下,这金条是赵小波的老婆买的。”

    闻天朗顿时面无血色,嗫嚅道:“这也能查?”

    宁好说:“三叔认为你从赵小波那儿收的好处不止五十万, 但这只是他的推测, 总不好根据推测发火,所以他先让我来问你。”

    “嗨——嗨……”闻天朗尴尬地笑着, 一时组织不出语言。

    寒冬冷风嗖嗖,他却在四面窗都漏风的办公室里燥得汗流浃背。

    “我就说不能让他知道么, 妹妹你这么老实,可把我害惨了。”

    宁好淡然道:“有些事就算我不说, 你以为三叔会不知道?和今天让我来谈一个道理, 他给你个机会罢了。”

    闻天朗怔了怔,抹一把额上的虚汗, 一瞬间气势完全蔫了:“其实赵小波总共也没有给我多少,没你们猜测的那么多。”

    宁好反问:“我们猜了多少?”

    “三叔可能以为我能捞个百来万的, 其实完全没有哈,我知道这钱我不该拿,正好你来了,我就寻思将功补过把钱转手了,落个心里踏实。”

    宁好不给他避重就轻的机会:“三叔查到赵小波老婆当时买金条,这一次就买了将近八十万的。”

    闻天朗:“……这也能查出来啊?”

    宁好:“总不可能他们一次换了八十万,只拿了五十万给你,其余三十万给了别人?”

    闻天朗隐约意识到,宁好似乎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她挤牙膏似的等他说一点反驳一点,好像真是在给他机会。

    闻天朗咬咬牙,耷拉着眼皮:“不瞒你,也就是八十万了。本来还是想留点辛苦费,再说我是觉得,木已成舟,骂名我已经担了,锅我已经背了,我自己什么好处没有,有点太吃亏。”

    宁好笑了笑:“总共收入八十万,你为了让我说几句好话就拿出五十万,不是太吃亏,是有点太潇洒了。”

    闻天朗紧张地抬头看向宁好,对视之间,他觉得美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人甚是犀利。

    心中敲的是战鼓。

    宁好垂下眼,举重若轻地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这么说吧,我在江城也管项目,项目有项目经理,具体到施工有工程经理,要说人在位上一点灰色地带没见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按理说江城和明州物价差得还挺大,我们同一个公司,在江城的项目,投资在泰和城十倍不止,项目负责人出手却还是以万计,而不是以十万计。相比起来,哥哥是不是出手太阔绰了?”

    闻天朗心里咯噔,面如死灰。

    有理有据,他知道自己栽在哪儿了。人有钱,而且钱来得容易,花起钱来那份潇洒粗放不经人提醒自己是发现不了的。

    宁好又悠哉赠予最后一根稻草:“三叔是讲情分的,这事如果报案,警方三分钟不要就可以查出你和你所有亲友的账户收入,连同放在保险柜里的,都没法安全。”

    闻天朗垂着头,郁结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声音轻入蚊呐:“其实也没有太多,金条加现金林林总总,只有个两百多万,你看我也没打算自己独吞,拿出五十万给你了,减掉五十万……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个百来万了……”

    原来两百万减掉五十万等于百来万。

    宁好差点笑场了,按照这个数学计算方法,还有很大空间嘛。

    “两百多少万?”她循循善诱地问。

    闻天朗猛地抬头,才发现美女微笑起来也让人瘆得慌。

    “两百……七八十的样子。”

    那就是至少两百八,宁好心里一锤定音。

    “全部吐出来,你确实也有点亏。”她忽然话锋一转。

    闻天朗摸不清头脑,飞速头脑风暴,这潜台词是不是要瞒着三叔彼此间一人一半呀?好家伙!原来是觉得五十万不够,要一百万!

    宁好却也猜不到他的脑洞都歪到那么邪门,兀自往下说:“三叔想要的是追回工程款,你收的这点确实杯水车薪。”见闻天朗又显出一脸傻样,她只好说得再明白一点,“三叔想知道赵小波和薛威的去处。”

    闻天朗缓过神,又擦了擦汗:“……我要是知道不早就说了吗?三叔把我来来回回骂了个外焦里嫩,我又不是党员,哪那么能抗?”

    宁好被逗乐了:“赵小波呢?以前你有顾虑,怕你收的这些被三叔知道,现在三叔已经知道了,你还是自家人,三叔不会把你怎么样,这事情影响太坏,三叔也不想让外人都知道能被自己人坑成这样。所以这事,将来就我们三个知道。”

    闻天朗瞠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宁好的意思,砸出这么大的坑,竟然“罚酒三杯”就过了?

    宁好接着说:“只要赵小波掏空的钱能还回来一些,三叔心里就能气顺一些。云上和赵小波肯定是不会再合作了,你和赵小波也就是一锤子买卖,拿了钱不封口,他也拿你没辙。”

    闻天朗一张脸皱得像苦瓜:“妹妹,你给我出的题太难了。赵小波那么多债主,公检法都找不到他,我是真没那么个本事,比公检法还神通。”

    宁好:“你们既然金钱交易这么多,肯定有一些交情吧?三叔只想知道他狡兔三窟那另外两窟在哪里,捕风捉影也行,核实会有人去办的。”

    闻天朗倏忽眼神清明,认真苦思冥想:“……他应该和他那个三儿在一起。”

    “嗯。”宁好点头鼓励。

    “那个三儿,以前长期住在淳州,就在逢春湖边上,朋友圈整天晒啊晒的。”

    “你有她朋友圈?”

    “开始有,吃饭加的微信,后来这贱人拿乔把我屏蔽了。”

    “她在逢春湖边长期住酒店?”

    “不是,是别墅,面朝湖那种风景好的别墅,一看就是住宅,酒店不能装修那么奢华土。”

    宁好抿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烟灭了:“有这点线索就好办了。”

    闻天朗见她这就想起身离开,摸不着深浅,心中又开始忐忑:“那三叔……接下来对我是什么打算啊?”

    “会把你调回平台半年。对外说是你工作疏漏导致重大损失。你想负责项目得低调做人有点耐心了。”

    闻天朗松了一口气,三叔不打算把他吃钱的事广而告之,是给他留了后路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里也有些怨念。

    “至于你收到的那一百八十万,自己老老实实交给三叔去负荆请罪。”

    “哎……唉?”闻天朗倏忽抬起头,眼睛又亮了,“一百八十万?”

    宁好冲他眨眨眼:“交多了对三叔血压不好。”

    闻天朗是个连高中都没考上的人,脑子并不十分聪明,欲望又过于明显,审他只用了四十分钟。

    宁好走出办公室,夜幕四合,南方冷飕飕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用手把大衣瓴子立起来,笼在脖子周围。

    顾不上踌躇,她一边跨过工地上暴露的钢筋一边给毛哥拨通电话:“车开过来了吗?去淳州。”

    明州市到淳州逢春湖车程两个小时。

    宁好和毛哥一辆车,后面还有一车人。两辆黑色商务车在高速路上行得飞快,树木的阴影不断从车玻璃上往后掠过。

    根据闻天朗提供的零星线索,赵小波的姘头gisele做过车模,和电视上常见的几位明星有过合影,开了店卖衣服赚点零花,不在淘宝只在微信里卖。

    这种生意起步阶段需要从公众平台引流,很容易就找到与她微信名同名的微博账号,虽然这个账号已经几个月不更新了,不过过去曾经发的大量预告衣服的照片都还在。

    宁好把一些带有室内或露台带着湖景视角的照片存下来,一一发给陆昭昭。

    陆昭昭3d建模了逢春湖周边环境,计算出他们那栋别墅的具体方位只用了一小时。

    当车辆进入逢春湖景区,司机进一步询问目的地时,宁好已经能准确报出门牌号。

    四个男人分别守在别墅大门两侧。

    宁好没跟上前凑热闹,站在台阶下离别墅五六米处抽烟杀时间。

    毛哥按响门禁,对讲机中传出女人嗲里嗲气的回音:“谁呀?”

    毛哥:“中通快递。”

    做服装生意的女人不疑有他,把门打开。

    刚开一条缝,毛哥话不多说,抬起一脚往门上踹过去,里面传来女人的一声惨叫,想必是被门撞了一下。

    四个人鱼贯而入,赵小波穿着居家服走到门厅处查看她为什么叫,正好自投罗网被几人按倒在地。屋里一只吉娃娃狂吠不止,吵得很,所以进去时,毛哥顺手把门带上。

    比金钱更重要的是权力,但是很多人的思维到不了这个认知。

    更广为人知的真理是,比金钱更重要的是生命。

    安靖宇手下那伙人,据宁好所知,从来没有搞出过人命案子,大概是因为威慑的手段足够令人胆颤。

    对现在的赵小波来说,光是被人精准追查到“行宫”,人身在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受到威胁,就已经让他吓破了胆,搞定他用不了多少时间。

    一刻钟后,毛哥开门走出来,跟宁好汇报:“他手头只能凑出七百万。”

    宁好跟着转身进门,赵小波颓废地靠在墙边,一脸木然,女人和吉娃娃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地上散落着使用过又撕下来的废弃胶带。

    她越走越近,站定在他面前,对他鼻青脸肿的遭遇视而不见:“七百万我今晚就要。”

    赵小波认命地叹一口气。

    宁好环顾这栋被闻天朗吐槽“奢华土”的别墅,把一缕白烟悠悠吹出来:“这栋楼我明天要。”

    赵小波一惊,脸上又有了颜色,他慌张地匍匐两步扒住宁好的脚踝:“姐,姐,这个屋你要是拿走我就没地儿住了。”

    毛哥和他弟兄上前一步,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赵小波四十多岁,但别说叫“姐”,这情境叫“奶奶”也能理解。

    他舔舔唇边糊的血迹,谄媚地讨好:“房产要卖也需要时间不是?剩下的钱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筹出来。”

    “不,我就要这栋,以后你自己筹钱再买新的吧。实在没地儿住就去求老婆复婚,正好没钱也养不起野花了。”

    宁好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温声软语,好像在给他认真出谋划策

    其实宁好当天就速战速决处理完了赵小波,第二天上午却特地打了个电话虚心“请教”闻家昌,是当下拿房产还是宽限些日子让他去筹钱。

    闻家昌的决定和宁好一致。

    宁好不耻下问,他耐心给她解释,逢春湖是江城富豪的度假胜地,好视野的临湖别墅供不应求,变现极快。赵小波没下限又债主多,别指望他能讲信用,逮住一次就得榨干,有什么拿什么,落袋为安。

    宁好恭维:“还是爸爸对付这些人有经验,我以为现金要好过不动产呢。”

    闻家昌在电话那头朗声笑:“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多学多问,处理几次就涨经验了。”

    听得出闻家昌很愉快,宁好平时听他与李承逸书房谈话知道他好为人师,让他感受到被需要也是重要的一环。

    宁好从赵小波手里追回一千九百万,闻家昌在明州的活动也有了点成效,政府为了补偿拿出一小段公路项目给云上,云上转包给当地小型建筑公司约能收到600万管理费。

    有了这两千五百万,泰和城工程就又能迅速转起来。

    关于淳州之行的帮手,宁好没有提到金越,她对闻家昌说是请了讨债公司。

    闻家昌听了有些后怕:“这招还是用得冒险,通常这种公司自己就是骗子,口头许诺讨到钱后收10手续费,钱到手却卷款逃走,你也不敢追究他们。这家还算讲江湖规矩,我们也讲规矩给他们10。”

    于是他把闻天朗退回的一百八十万再自己搭上十万,转给了宁好。

    世上哪有不是骗子的讨债公司?这就是宁好麻烦熟人的原因。

    宁好要给安靖宇,安靖宇只肯收一半,但没自己收款,而是让宁好直接分给毛哥和那几个出力的小伙作辛苦费。

    回到明州酒店那天傍晚,宁好正要穿过大堂往电梯,一个前台年轻女孩把她认出来,借机打招呼:“宁小姐,有您的一个小快递,本来打算晚上让人送到房间。”

    快递掂起来轻飘飘的。

    宁好索性问前台借了把剪刀把快递拆开,是自己放在雾凇院的一条旧羊绒围巾。

    刚与闻斯峘结婚的那个春天,她和他出门时戴过几次,夏天洗净后收藏起来,今年冬天还没有拿出来用过。

    应该是他从衣帽间里找出来的。

    一瞬间,让人想起与之有关的记忆,春风与樱花的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便条,他写道:照顾好自己,我在家等你。

    她低头垂眸摩挲围巾,嘴角不经意上扬。

    在外奔波被人惦记和关怀着,心中自然感到温柔。

    第35章 尾灯

    闻斯峘的字与标准字帖九分像, 这是个好感加分项,以前江川二中有练字的风气,写字漂亮的学生不鲜见, 不过李承逸是耐不下性子练的, 他总大大咧咧, 一下课就一头扎进篮球场,调侃说男生字丑点没关系。

    从前她对他有聪明机灵滤镜, 觉得那也是无伤大雅的个性之处。

    把滤镜摘掉再回想,他那个人就像面汤出锅前淋上的一层油花,光线散射下活色生香,其实并没有多少营养。

    宁好慢慢将便条折好, 和围巾一起抱在胸前, 进了电梯

    明州终于有了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很奇怪,闻家昌却阴沉着脸, 不似前几日电话里听起来那么高兴。

    开会时, 闻家昌一言不发,总低着头事不关己地摆弄手机, 也不知在不在听。

    下属们起初紧张,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管自己讨论。

    眼下的议题是如何启动恢复工作,闻家昌不表态, 拿主意的任务自然落到宁好身上。

    项目财务部提出重整责权关系, 要求法务协助签署部分补充协议。

    宁好点头同意:“法务还要再辛苦留些日子,这里现场有人随时反应会比较好, 明天我会申请从总公司合约部调一个人过来,”

    “在此期间政府会根据现状完成用地红线复核, 土地合同复核调整。协商期间我们内部要进行相应的规划调整,让政府协助尽快取得两个项目的方案批复和规划许可证。”

    “理论上,办完这些预计要90天,但中间跨年,我们要尽量避免工作在春节期间拖拉滞缓,抢在春节前就完成。”

    两位财务和法务团队几人同时严阵以待地深吸一口气。

    她又转向总工询问:“高层保障房这边招标平场需要多少天?”

    总工说:“也需要三个月。”

    “同样,我不希望拖到年后,大家都绷紧一点,在节前做完。另外因为费用紧张,别墅销售计划必须赶在交付楼栋交付前完成销售和回款,可以采用收取定金的方式先蓄客,两个月后进行网签。还要注意,”

    “尽量沟通分批次验收取证。规划方面现在考虑哪些调整?”

    总工道:“目前计划取消原来的集中景观,增加几栋别墅。”

    “物业用房也可以改做别墅用房,物业用房另外选址。”

    “明白。”

    “最后是重点要强调的问题,以前印章保管使用不规范导致重大损失必须吸取教训,所有用印需总工、合约、财务三方审批,项目经理审批认可后实施。另外再追加一条制度,涉及费用超过两万元需报公司上级部门审批。”

    此话一出,屋里桌面上所有人小动作都停了,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两万元?”总工做代表发问。

    宁好明白他提问中的质疑,这相当于项目部被掐着脖子,几乎没有什么权力。

    “现在距离交付十个月,内控做好,再加上政府给我们相应保障,能收紧到七个月,这七个月是一场持久战,我希望在节前这五十多天建立起规范,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至于开春后两万元的限额会不会放开,要看节前的工作成效。”只意味着前面还是挂了根胡萝卜。

    宁好在发号施令,众人视线不断往闻家昌脸上瞟。闻家昌没有出声表态,看来宁好今天传达的就是董事长本人的意思。

    快马加鞭把工期压到极致,大家压力都有点大。

    会议近尾声,互相递烟时,闻家昌才说出今天第一句话:“烟就别抽了,成天让女人抽二手烟不像话,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健康。”

    室内倏地安静了,一众人面面相觑,把烟塞回烟盒里。

    干工程哪有烟都不让抽的?

    再说什么二手烟?那几个女的平时自己也抽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也不是烟的问题。

    各自心里揣摩,老板潜台词可能是“活没干好,正常日子谁也别想过好”。

    宁好倒没那么悲观,只是有点纳闷,不过她心里有数,闻家昌那烦闷不是冲她来的。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想,虽然闻家昌心不在焉,但对她在会上安排工作的效率非常满意,第二天他就决定启程回江城,带走闻天朗,留宁好在明州重组项目部。

    临行前他特地把宁好叫到身边单聊,明州分公司一众送行人员远远观望,以为老板在委以重任。

    谁知他也没什么锦囊妙计相授,只拍拍宁好的肩,意味深长道:“你也一定要注意身体,我们年纪大了,你和斯峘抓紧要个孩子。”

    宁好对这话题意外,走一步看一步地应着,脸上流露出肃杀神色。

    可闻家昌却也没有下文了,皱着眉高声呼和闻天朗:“走吧!等我给你拎包啊?还像根桩子一样杵着!”

    宁好目送他们过安检进站,一头雾水,

    但是冥冥中觉得,这是件好事。

    以往闻家昌惯会做表面功夫,对他们小夫妻常有些“增衣添被”的嘘寒问暖,可是温情中有没有真心是很容易分辨的,他实际上并没有太把这两人当回事。

    这次催生,听语气既真诚又凝重,不像信口开河。

    宁好怀疑这几天内发生了什么变故,让闻家昌体会到后辈人丁不兴旺陷入的被动。

    闻天朗这次吃里扒外、李承逸分身无术,或多或少会让他意识到侄子也很难和自己一条心,要用人时发现身边没几个能信任托付的。

    不过逮住闻天朗那天他的情绪还兼有愤怒和快意,似乎没有因此低落,时隔几日加剧了他的忧虑,一定有什么导火索

    又过了一周,明州泰和城项目部的工作已经走上正轨。

    宁好在工作日返回江城。

    江城还是老样子,阴雨连绵更显湿冷。

    闻家昌派车先接她到公司,听完汇报,又处理了几项亟待解决的事务,叫上她一起“早退”。

    上车后,闻家昌才不经意般提到;“承逸他们夫妻俩回来了。”

    宁好坐在前排副驾的位置,微侧了脸,但没完全回头,仿佛只是为了把声音传过来,反应并不大:“哪天回来的?”

    “前天。”闻家昌说,“今天正好是周五,小汪在帮着云姨张罗家宴,你二伯一家会上门来。”

    “那会很热闹。”宁好把视线转回前方,难怪今天闻家昌看着心情好。

    红灯转绿,车却不能疾驰出去,

    缓慢地启动,又停住,开一下刹一下,上高架的路线堵得水泄不通,世界凝滞,只剩雨刮器做着单调的简谐运动。

    视野里一片红色刹车灯。

    高架上耽搁许多时间,出了环线,雨已停了,交通也顺畅起来。

    车驶入云上雾凇院,快到公馆,没顺着车道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正门台阶前。

    宁好望过去,台阶上站的人没几个眼熟,看来二伯家的晚辈们都已经到了,不过闻天朗不在。

    闻家昌讲究家族排场,车下高架时司机已经通知了家里,家人们算算时间,穿戴整齐恭候大驾。

    宁好比他晚一步下车,人群中有爱出风头的,先一声喊出“爸爸”,从李承逸身后闪出来,蹦下台阶热情活泼地从闻家昌手里接走茶杯和公文包。

    于是宁好认识了,这就是汪潋。

    对汪小姐的初印象是有点没心没肺。

    平时接茶杯和公文包的人是李路云,进屋后茶杯放在客厅茶几,公文包送到楼上书房。

    汪潋前两日光注意到这两样东西需要接走,却没留神后续的流程,贸然上前效仿,到手后才开始思考该如何放下,慌张的神色瞬间从面上拂过。

    李路云看出来,自然地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回去,虽然解了她的难堪,却又显得这一转手十分多余。

    闻家昌没留意这点小波折,他注意力放在小孩子身上,在台阶前停下,折腰到与二伯家的小男孩等高的位置,亲切关怀:“辰辰怎么瘦啦?是不是挑食?”

    男孩的母亲说:“长高了,抽条了。”

    “他也不算高啊,他和我们家冉冉同年吧?”闻家昌招呼外孙女,“冉冉来比比高。”

    折腾起来,一时半会儿没有进门的意思。

    这期间李承逸一边摇头嘲笑汪潋瞎激动,眼角余光一边往宁好的方向偷瞄。

    宁好外面穿的是白色连帽山羊绒长款大衣,帽子上一圈密实的白色狐狸毛,衬得她的脸分外明亮。腰间本来有一根系带,但因为车里温度高,眼下没系,大衣敞着,露出里面的紧身黑毛衣,同样因为温度高,原本应该戴上的灰色长围巾被她叠平整攥在手里。

    大家长招呼晚辈比身高这两分钟,司机从后备箱帮宁好取出行李箱。

    一个20寸,一个28寸,冰蓝和草绿,看颜色应该都是她的。

    李承逸心里又暗笑她,还是小姑娘性子,去一趟明州而已,带那么多东西,搬家似的。

    闻斯峘从更高的台阶上下去,从司机手里接下那个28寸的大箱子,后面有家里做事的佣人跟上前接下20寸的小箱子,没轮到宁好自己出力。

    夫妻俩一人在车后,一人在车侧,站位距离并不显亲密,连基本的对话交流也没有。

    宁好要转身时,闻斯峘拽了一下她手里的围巾,意思要帮她拿。

    一个短暂的瞬间,她回头看向他的手,视线再上移到他毫无表情的脸,随即松了手,她回身时也同样面无表情。

    落在李承逸眼里,却看出别人没注意的细节。

    佣人接下小箱子就搁在地上,借着万向轮轻松把箱子先推到台阶前,再从另一侧的坡道推上去。

    闻斯峘却一直把那28寸的箱子拎在手里没落过地,并且直接从楼梯往上走。

    一小时前下过雨,地很平整,没有积水,但还是潮湿,

    地面比平时暗几度,有点脏。

    够舔的。

    李承逸冷笑一声。

    舔吧,反正舔到最后也是一无所有。

    突变的脸色和冷笑足以让汪潋的笑停下来,诧异地循着他目光回头望,恰好捕捉到宁好上楼时扫向李承逸的一眼。?

    这女的还没死心?

    自己老公跟在后面眼睛往哪儿看呢!

    第36章 尾灯

    帮忙拎箱子的那位阿姨一起进了电梯, 夫妻俩并肩而立,仍没有说话。

    宁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次回来, 闻斯峘与她生分了一点。

    过去尤其在李承逸面前, 他喜欢搞些宣示主权的小动作, 今天一次也没有,正经得好像商务会面。

    平时微信上也每天联系, 但是文字的些许问候到底比不上新婚那两个月朝夕相处来得亲密。

    她暗自思忖,自己感觉与他正好相反,朝夕相处习以为常,分开后, 心里像热闹过再安静的房间显得更静, 有点想念,逐渐反刍些他的好。

    很遗憾他没有这种感觉,分开就淡了, 也许这就是男人吧。

    进了房间, 挂起彼此的大衣,等阿姨走远, 闻斯峘把房门锁上,拎着箱子往衣帽间去, 一边说:“李承逸的那个女人,不是简单角色, 你防着一点。”

    “嗯?”宁好好奇地偏过头等他下文。

    “这两天打过几次照面, 她很会笼络人心,原以为是没头脑脾气坏的大小姐, 才两天就把李路云和闻家昌哄得喜笑颜开。”

    闻斯峘靠近过来,手支着门框, 把她半环在衣帽间与卧室交界处,声压得很低。

    他很谨慎,这时就算有人在卧室外偷听也听不清。

    宁好垂眸思索,是因为忌惮汪潋他今天才这么正经?也对,李承逸经不得撩,稍稍点个火就要窜起来,让汪潋注意到,容易激化矛盾。

    现在还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

    “嗯,我会留意她。”宁好的眼睫又朝上掀起来,微微一颤,注意到他的姿势,笑了,“不是说反面教材不能学吗?”

    闻斯峘怔了怔,反应过来,现在这姿势好像在电影里被她嗤之以鼻,也跟着笑。

    “有没有正面教材?”嘴上虽然认错,但他没收回手,反倒挨得更近,

    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看她,暖色的室内灯光染上眼睛,漫过鼻梁,她仰起的脸,微笑中流动光彩。

    目光停落在她殷红饱满的唇,很柔软,他尝过。

    一瞬间,她伸展手臂,像只年轻有爆发力的猛兽奇袭般勾住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他托起她的双腿轻松把她整个人的重心架到自己身上,瘦肩薄薄一片,投下的阴影让他眸色微暗。

    她的脸在比他高一点的位置,吻覆下来,仿佛她才是主导者,实际她吻得凌乱,分神担心滑下去而用力箍住他,被动地紧贴,男人明显比她高的体温不着痕迹地隔着衣物把她身体烘得更热。

    他勾着她湿滑小巧的舌尖吮,咽下她来不及吸进肺里的空气,激烈交缠,让她胸口不断起伏却又持续缺氧。

    他停顿一下,促狭地笑言:“原来你喜欢这种姿势,早说。”

    她脸上温度急剧上升,被刺激到,挣扎着推他要下去。

    他偏过头,吹开长发的弧度,灼热的气息灌进她的耳道,让她猝不及防一激灵,揪紧他颈后的衣料,脱力地软了。

    他顺势往下吻到颈侧,又是那股熟悉的清冷玫瑰味道,大概来自里面贴身的内衣衣领。

    她挣着一动,与被触动敏感带似有不同的抗拒。

    他停住,

    听见她偏过脸小声嘟哝:“我化妆了。”

    没明白,“化妆怎么了?”

    “涂了粉底。”

    “没到致死量吧。”他一笑了之,继续轻柔地攻城略地,小心避免在她身上留下红痕。

    缠绵到物我两忘时,有人来敲门打断,家中某位做事阿姨的声音含含糊糊响在门外:“小姐,先生。二伯到了,老总让大家准备开饭。”

    闻斯峘放开宁好,清清嗓子:“知道了,换件衣服就来。”

    回神,又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抬手拭了一下她模糊的唇线:“还得补个妆。”

    他其实不用换衣服,因为早回家了,只是去迎接闻家昌时敷衍地加了件外套。家里地暖室温高,宁好才需要脱了高领针织衫换件单衣。

    他出了衣帽间,在卧室外间等她。

    她一边换衣,一边后知后觉地反省,走之前摸不透他的想法,回来依旧没摸透,疑虑却自动翻了篇,几周不见,一见面就这么激情,似乎有点太头脑发热了

    宁好很快明白了闻斯峘对汪潋的评价。

    汪潋很擅长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蛋糕胚上抹着又厚又平整的鲜奶,点缀剔透的水果,插一根吸睛的彩色蜡烛。

    家里做事的工人那么多,本来主人客人都没必要插手任何家务。可汪潋偏要亲力亲为,忙前忙后,不仅阿姨们在她的指挥下比平时更有序,而且她还亲自下厨施展十八般武艺,而且那还不是作秀。

    汪潋锦上添花地做了六道拿手菜,每一道色香味都没得挑,像星级酒店大厨的手笔,端菜上来她还介绍得头头是道,什么寓意什么口彩,让气氛再上升几个高度。

    叔伯长辈和闻家昌两个生意上的朋友都对她赞不绝口。

    吃饭时小孩们坐平时家里人吃饭用的西餐桌,孩子们的妈妈自然就跟过去照顾孩子。

    其实中餐桌很大,但是男人们爱闹酒,晚辈中没孩子的大学生和刚工作的年轻人不爱凑这份热闹,也都跑去西餐桌。

    连闻斯峘都想跟去,要不是为了陪宁好,他都已经瞄好那边座位了。

    有些人思路却正好相反,把坐中餐桌视为一种身份象征。

    比如二姐,开席之前她也打好眼要坐哪个位了,和姐姐妹妹说话时身子压在椅背上,别人硬要坐那座位反而很勉强。

    其实二姐有充分的理由坐中餐桌,她不仅是爸爸的女儿,也是爸爸的下属,职场女性。大佬们聊一聊生意上的事,她怎么能不跟着学点人情世故?

    当然,这个桌一开始就有宁好的位置。

    因为明州的事处理得好,闻家昌看她喜欢得紧,主动发话指定“宁好坐那里,斯峘跟她挨着”。

    但这个桌本来没有汪潋的位置,她之前一直在统领后厨忙活,其他人自然落座了。

    李承逸不太懂得体贴人,没想起来给她留座,他左右两边坐了他舅舅和宁好。

    汪潋那些菜都是花了心思的。

    原本家里做帝王蟹都是一整只处理好直接进蒸箱,厨师图省事,闻家昌也不算美食家,将就着吃,不过吃多了也容易厌倦。

    今天按汪潋的指导,一只蟹拆了九种吃法,老头儿们觉得很新鲜,其实就是很巧妙地打了个经验差。

    汪潋玩的那些,在米其林餐厅分子料理中很常见,但是像闻家昌这种身份的土著老板,搞商务宴请不会去米其林,一般也就是在他们认知里的高大上海鲜酒店,这种地方更讲究个排场,更大的蟹有更大排面,大部分时候也是一整只端上桌,最多把蟹肉挖出来做做造型。

    闻家昌尝试新鲜的,有些过于前卫还不适应,刚怀疑有盘蟹肉菜做砸了,一股煤油味儿,朋友中有个识货的指着说:“这个加了黑松露吧,黑松露和蟹香融合起来蛮好的。”

    于是闻家昌没自曝其短,笑眯眯地点头附和:“不错不错,那一桌有吗?让小孩多吃点”。

    宁好在桌上表现少,没有与汪潋去争奇斗艳的意思,只安安静静听闻家昌和他的朋友聊天。

    原来他在明州查出肿瘤,回江城才检验出是良性的。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离开明州时情绪阴郁,格外重视健康,还起念催生。如今劫后余生,他又放开喝酒,把一时的忐忑抛诸脑后。

    到上主食的环节,大家都吃蟹黄泡饭,唯独闻家昌夫妇的不一样。

    汪潋俯在闻家昌身旁小声说:“爸爸,蟹黄胆固醇高,您和妈妈这份我换成蟹腿肉了,怕味道不够,用澳龙汤打了个底,您尝尝看。”

    还挺细心,又关心他的健康,切中他的心意,闻家昌高兴道:“你别忙了,自己也快去吃,噢……”,他这才发现没人给汪潋留座,又吆喝佣人,“再拿把椅子来,让汪潋坐——”

    李路云马上接话:“坐妈妈这边来。”

    一个椅子加进去,两排人都要往左右挪,动静不小。李路云的座位在儿女们对面,汪潋被叫到那边去,仿佛成了小辈中最得宠的。

    宁好见这架势,转过头意味深长地与闻斯峘交换眼神。

    吃了几口饭,席上又掀起新一轮敬酒热潮。

    二伯闻宏业再次发话:“小宁啊,我今天对你不太满意,你和笛赋不一样,她在后台做事,会不会喝酒没那么重要,你个搞项目的,喝酒这么面,让你喝点酒三请四请,也不知道主动敬酒,在外面怎么吃得开?”

    这话有失公允,前几轮敬酒都是闻斯峘和宁好以家庭单位沿桌挨个儿敬,从没有漏掉过二伯。

    这位二伯每次都要节外生枝,扯着宁好多喝点。

    宁好端半杯的时候,他让“满上”,批评她和长辈喝酒不懂规矩。

    宁好满一杯的时候,他让喝两杯,理由是“长辈喝一杯,你得有点自觉”。

    三番五次被阴阳怪气讽刺,宁好意识到他是在故意针对。

    今天闻天朗没来,应该是闻家昌气还没消,不愿看到他。

    闻天朗吃里扒外的事说不定没向闻宏业坦白,从闻宏业的角度看,不过是闻家昌带了宁好去处理明州一时的危机,闻天朗在明州干了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被寻了个错处打发回总部,胜利果实全被宁好占了。

    虽然有误会,宁好不想在闻家昌的朋友面前暴露内部矛盾,闻家昌爱面子,那样一定会让他不高兴。

    二伯故意刁难,她就装装糊涂顺着他的话做,也不过就是多喝两杯酒而已。

    宁好笑盈盈起身绕到二伯身侧去敬他,他却得寸进尺:“被点名才知道来了,必须罚酒。”

    二伯指着宁好桌上分酒器喊李承逸递过来。

    李承逸以为他又要逼人添酒,毫无戒备地顺手递了。

    哪想到他攥了酒瓶把分酒器添满,往桌上一跺:“罚三杯,直接拿壶干,别老磨磨唧唧的,好好锻炼锻炼!”

    分酒器一瓶就是三两,一口气干三杯,就算闻家昌的酒量来了也得倒。

    宁好不是没拼过酒,酒这东西是种人际交往润滑剂,有时候为了迅速拉进距离推进工作,跟干活的那帮土老板道理说不太清,这能借这种方式放下身段。但是今天这酒她不太想喝。

    拜托,糟老头子对工作又没帮助,凭什么喝?前几次给他面子只是看在闻家昌的份上,真想当场给闻天朗打电话让他把疯老爹领回去,又怕甩脸走让他借机把事态闹大。

    李承逸嬉皮笑脸地劝阻:“二伯,人家小姑娘,你让人闷头干一斤,干完要送急诊的。”

    “生意场上哪有什么小姑娘?”闻宏业轻笑,“她有量的,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罢了,你少打岔。”

    这话听起来是对宁好的夸赞,对她的酒量无比信任,可要把她架到那个高度硬灌她酒,就是歹毒了。

    李承逸还想开口,闻斯峘起了身,他没有立场只好收声。

    闻斯峘大步流星晃到闻宏业跟前,拿起桌上宁好的分酒器,赔着笑说:“她今晚已经喝不少了,这三杯我替她敬您。”

    闻宏业倏地把他手腕摁住:“你又哪冒出来的?有你说话的份吗!一边去。一家连一个懂事的都没有!”

    听腔调是醉酒胡话,看行为却目的性很强。

    闻斯峘也没松劲,两人手上僵持,分酒器应声落地。

    闻宏业借着躲开酒瓶顺势站起来,虽然比闻斯峘矮那么一大截,秤砣形的身材外带年龄加成,气势又压过他一头。

    这边动静有点大,终于让闻家昌也看过来。

    闻宏业反应很快,避重就轻地吆喝闻笛赋:“给你弟妹再拿个酒瓶来,真是的,这么贵的酒都浪费喽。”

    闻家昌没跟上前面的剧情,还以为只是单纯的酒洒了,二伯在关怀宁好,便也跟着张罗找酒:“再给她倒一杯。”

    宁好拽了一下闻斯峘的手肘,眼神暗示他别当场下闻家昌的面子。

    新的分酒器倒满酒递过来,她当着闻家昌的面一口干了,但不打算认罚后面两杯。

    闻宏业没法在闻家昌眼皮底下欺负人,也没提再罚两杯酒,不过他有的是诡计,一边喊着“女中豪杰”炒气氛起哄,又阴阳怪气地揶揄:“不和你爸爸喝一杯?”

    “来!”闻家昌已经喝到兴奋点上,这时在他心里,跟谁喝酒就是偏爱谁,宁好走过去,他还高兴地亲自给她倒酒。

    宁好猛地倒下去这两大杯,胃里灼得厉害,没回自己座位,趁没人注意离席去找个卫生间立刻催吐。

    闻宏业心满意足继续和身边人吹牛小酌,过了会儿,他女儿过来中餐桌边说:“爸,车钥匙在你包里吧?我们家车防盗警报响个不停,我去看看。”

    家里开车的是他女儿,但她没拎包,浑身也没有一个口袋,所以停好车把钥匙放他手挎包里了。

    闻宏业随手指指前厅的方向:“包在沙发上,你找找。”

    中间隔的李承逸和宁好都不在位置上,闻斯峘听得清晰,立刻站起来拦住这位堂姐:“晚上车库光线差地面滑,你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单独下去,还是我陪二伯去。”

    堂姐不疑有他,把手挎包从前厅沙发上拿过来,找出钥匙递给闻斯峘:“我爸没喝多吧?”

    闻宏业起身立着眉:“这么点酒多什么多!”

    闻斯峘唇角勾着笑意,故意伸手去搀他:“我扶着您。”

    闻宏业果然较劲地甩开他的手:“还没有老态龙钟!”

    闻斯峘冲堂姐无奈苦笑,眉头一高一低,笑出种“真拿他没办法”的宠溺,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降低戒心,堂姐对他的初印象甚至是细心周到。

    闻斯峘想着找个独处的机会警告他一下。

    下了车库,发现已经有人警告过了。

    二伯家那辆国产suv停在李承逸的一排豪车边格外显眼,靠副驾这边右侧前后排玻璃窗全碎了,碎玻璃渣落了一地。

    闻宏业怔了下,顿时酒醒了一大半,绕着车身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是……”

    闻斯峘上驾驶室把持续尖锐鸣响的警报器关掉,翻了翻几个置物抽屉,没有失窃的痕迹。

    他慢条斯理地下车锁车:“没什么,一会儿我让修车的过来拖走,换玻璃也不贵,几百块管够。”

    “什么叫‘没什么’?这玻璃窗怎么好好的碎了?是不是让人砸的?怎么停在别墅区自家车库也能让人砸?……”胖老头还在跳脚。

    闻斯峘像是嫌他聒噪,眯眼蹙了蹙眉,弯腰捡起一块锐角三角形状的玻璃,掂在手里打量。

    老头凑过来:“是不是被砸的?总不可能玻璃自己炸咯?”

    “嗯,砸的。”

    闻斯峘肯定他的猜测,突然伸出左手提溜着衣领把他按在墙上,“为什么砸你车,自己心里没数吗?”

    男人身材高大,落下的阴影把他罩了个严实。

    骤然的翻脸让闻宏业脖颈僵硬不能动弹,他注意到对方握着尖锐玻璃的右手像借力似的搁在自己左肩,那个锐角正对着颈动脉,尽管脸色铁青,他不敢出声。

    “少倚老卖老招惹我老婆。”

    闻宏业被扼住脖子呼吸困难,慌得眼神乱飞,咿咿吖吖叫不出声响。

    “不然下次新仇旧恨一起跟你算,你就知道我打哪儿冒出来的了。”

    闻宏业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一心盯着他手里的玻璃,手上肌肉绷紧,他以为要扎自己,吓得脖子一缩,下一秒对方手里却渗出血,顺着手腕往袖子里流。

    这情境比他扬手刺过来更加诡异。

    闻宏业闷哼了声,两手在半空中没章法地乱摆,够不到他的身体。

    “家里几口人?老的小的都算上,”闻斯峘松开手把玻璃扔地上,满手的血往他脸上抹,“够不够我算账?”

    闻宏业惊惧至极,被血烫伤了似的哆嗦,嘴里终于发出点不成气候的呜咽。

    闻斯峘用血抹了他满脸,又在他胸前衣服上擦了几下,

    慢慢松开摁住他的左手,平静带笑。

    “管住嘴,带着妇女儿童赶紧滚。”

    第37章 尾灯

    酒桌上推杯换盏闹哄哄的, 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嘘,舌头都捋不直。

    李路云和几位要客道别后上楼休息,汪潋便没了需要打起精神应付的人, 给自己盛了碗清爽的豌豆汤坐在喧嚣场里安静喝着。

    她注意到, 对面李承逸不在位上, 宁好也不见了。

    也许只是巧合,她心里空落落, 又劝自己不必太草木皆兵。

    突然二伯闻宏业一身血地冲回餐厅,惊慌失措地招呼她女儿一家快点收拾东西回家,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闻家昌醉蒙蒙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受伤了。

    闻宏业神色慌张:“车、车窗炸了, 我没受伤, 斯峘捡玻璃割破点手,没事,没什么大事哈。”

    割破手?闻家昌没当回事, 继续与朋友疯疯癫癫闹酒去了。

    汪潋脑中却警铃大作, 闻斯峘和二伯在车库,那宁好在哪里?

    她顾不得矜持, 在闻宏业催着堂姐一家穿衣服叫车的间隙,给他递去湿巾擦拭, 直接开口问:“二伯,宁好和你们在一起吗?”

    再听见这名字, 闻宏业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胡乱擦几下脸,忙不迭地摆手:“没没没, 没看见她。”

    汪潋放下汤匙,心往下沉。

    很难不注意到闻宏业神色反常, 他和闻斯峘一起,又说没看见宁好,弄了满身血却没受伤,像是见证了什么冲突,闻斯峘能和谁起冲突?

    汪潋脑补了一场大戏,起身离开餐厅,往走廊深处去寻。

    她不喜欢这种鬼气森森房屋密集的深宅,倒觉得很适合拍恐怖片,无数扇门她一扇扇推开,总是相似的视野,像循环鬼打墙。

    直到一扇推不动的门前停下,是卫生间。

    汪潋垂眼望着地面,从门里透出光,黄澄澄,明明是暖色调却看起来冷,让人联想到冰块冻好总会溢出模具一点点。

    她像中了邪似的突然奋起动猛推门板,又敲又撞。

    里面马上有了反应:“等一下,有人。”

    女人的声音好像一片窗纱,轻慢飘荡,从耳蜗撩过去,撩起了汪潋的怒气。

    直觉告诉她回话的人就是宁好。

    这里再没有哪个年轻女人会像她那样故作风情、气若游丝地装嗲。

    她本能地感觉到,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浮着种阴谋的气息。

    ——那么李承逸呢?也在里面?偷情?

    汪潋命令自己沉住气,倚着门对面的墙,静待几分钟,也许答案就会自动揭晓。

    可她又面临一个新问题,

    如果像她猜测的那样,李承逸和宁好一起走出来,该怎么办?

    仅仅是在门口堵住他们俩,和捉奸在床还有区别,虽然旁观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李承逸寡廉鲜耻,要是给他留下狡辩空间,他肯定能编出愚弄傻子的借口,而这又是在他家,他父母不会做公正判官,只会装傻对他的借口坚信不疑。

    锤不死他们,又给自己添堵,今天还有好些外人没走。

    新婚燕尔与弟媳勾搭,这事传出去不止他一个人丢脸,整个闻家在外都是笑料,传到明州也是迟早的事。

    刚嫁进江城豪门两个月,还没来得及表演,戏台子就塌了,怎么想都是汪潋自己损失比较大。

    再考虑考虑后果,事情闹开了,有点骨气下一步就该离婚,她扪心自问要不要离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李承逸花,哪个男人不花?

    但不是哪个男人都有百亿资产等着继承,离了婚下一个找谁?

    既然不打算离婚,大闹一场又于谁有利?

    这种事法律上没人管,道德也从不谴责三心二意的男人,闹得再大,也就一笑了之。更可怕的是闹过之后,李承逸可能就像打开了天窗,更肆无忌惮,从此做什么都无所谓舆论了。

    这颗雷不能以激烈的方式爆,得暗中搜集证据,潜移默化让闻家昌和李路云知晓,同时也知晓自己识大局做的牺牲,之后再让父母过来要个说法,闻家昌为了息事宁人遮丑,会把宁好两口子赶出去。

    前思后想,汪潋冷静下来,退到离卫生间几米外走廊对面的房间,虚掩着门观察。

    稍后,宁好从里面出来,像是在疑惑刚才敲门的人怎么不见了,在原地停了片刻才走。

    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汪潋等人走了好久,确定不会再折返,还去卫生间门口转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她庆幸刚才没有冲动闹事。

    不过她也确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李承逸和宁好之间绝对有点什么,她在餐桌对面看得很明白,宁好与李承逸的座位间距比她跟她丈夫之间还要近

    闻家昌醉得只有零星意识,李路云又早早回房休息,汪潋却还是坚持到底,做戏做全套,一直陪到送客,再和管家阿姨一同把闻家昌送回卧房。

    等她自己回到卧室已是深夜,期间没见过李承逸,原来他早就回了房间。

    李承逸面朝下随意趴在大床中央睡着,连衣服都没脱。

    他这么一睡,整张床都被霸占了。

    汪潋装贤惠儿媳妇一晚上忍得辛苦,见不得他这么逍遥,把他从床上赶起来:“哪有你这么自私的人,从来不考虑别人。”

    李承逸睡眼惺忪,顺势捉住她手腕,往旁边一滚,把她也带倒。

    汪潋嫌弃地把他推开:“又是酒又是烟,还往床上躺,去洗干净啦!”

    这猛地一推,李承逸彻底醒了,

    掀开眼皮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起身,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汪潋撑着床坐起来,手被什么硌到,定睛一看,竟是碎玻璃渣。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餐厅二伯的话,闻斯峘捡玻璃伤了手,原来李承逸和他们在一起而宁好不在,这么看来,大概闻斯峘和李承逸在车库有些冲突,才把二伯吓得赶紧带人回家。

    二伯留下的车,汪潋送客时看见了,一侧车窗碎得稀巴烂,不排除是他们男人推推搡搡砸烂的。

    是自己在餐桌上看出的端倪,闻斯峘也看出来了?

    真是丢人。

    汪潋没好气地警告他:“你别跟闻斯峘正面冲突,犯不着,把自己降到跟他一个档次,只会让爸爸觉得你幼稚。”

    李承逸微眯着眼看她,什么玩意儿?闻斯峘?大小姐又在瞎叨叨什么?

    汪潋见他一副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的模样,扔他一个白眼:“你没有注意到你爸对闻斯峘的存在总是含糊其辞么?外人不问他不说,问起来也就说是‘小儿子’,都以为他也是你妈生的。你爸根本不想提他换老婆的事儿。”

    李承逸倏地笑问:“这年头男人换换老婆又怎么了?”

    汪潋皱着眉头:“你说怎么了?你们家和我们家谈婚事的时候怎么不敢提你爸妈是二婚?怎么一开始只说有两个姐姐?还让我父母误以为两个姐姐也都和你同一个妈?”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李承逸又想起谈婚事那阵心里窝的火。

    谈婚事在汪潋爸爸升职调动刚敲定时,老头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本来各方面也算门当户对,汪家突然拿起了乔。

    一开始听说有两个姐姐,汪潋妈妈就说,同一屋檐下又是婆婆又是姑子,怕家里鸡毛蒜皮的是非多,让汪潋受委屈。

    闻家昌解释两个姐姐都已经早早成家生孩子,汪家勉勉强强接受了。

    之后纸包不住火,冒出个闻斯峘,为了说清楚他不可能争家产,闻家昌才透露那三个都是前妻的孩子。

    汪家又闹了一番,意思有点嫌弃李承逸妈妈插足人家家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承逸冷笑:“谈婚事只不过谨慎点,你爸妈也是没事找事给我下马威呢,真要谈崩了,他们俩老口只怕后悔得哭天抢地。”

    “那你可想错了。我妈妈本来是已经坚定要退婚的,我为了劝她嘴皮都磨破了。我说你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将来我们的孩子从小上学也有门路;说你二姐夫是医生,将来我们父母年纪大了在医疗方面也都有人关照;说你家整体层次高,结婚考虑的该是家族整体。要不是细数那么多好处把她说服了,婚事早黄了,谁哭天抢地追着你?”汪潋边说边为自己的英明理智沾沾自喜,白眼快翻上天灵盖,“别太好笑。”

    李承逸一早知道,汪潋和自己是一类人,极端利己,只交往对自己有用的人。

    可是她把这套用到他头上,又让他犯恶心。

    人就是这么双标。

    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汪潋,

    忽然想,宁好这时候不知在干什么

    闻斯峘在院子里抽了会儿烟,等家里那些宾客离开,车辆陆陆续续驶离车库,闻宏业他们一家叫的专车也及时把人接走。

    渐渐的,一楼趋于安静,仅剩些佣人在收拾餐厅。

    他看见自己卧室的窗口亮起昏暗小灯,知道宁好回去了,

    也想上楼去,突然又想起,

    车库的玻璃不知道有没有人打扫了。

    每天早上五点多宁好会吃点东西出门遛狗,碰上下雨天,活动范围可能局限在室内各处,早上视线不好,万一经过车库踩着玻璃容易受伤。

    考虑到这点,他灭了烟又折返回车库。

    果不其然,玻璃怎么碎的,还是怎么留在原地。

    不知是做事的阿姨们偷懒,还是保留现场等明天修车的分析车窗碎掉的原因。

    闻斯峘从家里取工具把碎玻璃打扫干净,花了点时间。

    上楼洗漱后,把简单包手的纸巾换成纱布。

    他估计宁好睡熟了,蹑手蹑脚,宁好却转了个身,一眼看见他刚缠上的纱布:“手怎么了?”

    “蹭破了皮。”

    宁好紧张地问:“你不会把二伯揍了一顿吧?”

    “哪能呢!”他笑了笑,俯到她身侧,温柔询问,“你还没睡?不舒服?”

    “吐光了。胃难受得像身体被掏了个洞,冷风从中间穿过。睡不着,喝过药了。”她转过来一张生病小孩般的脸,看起来很乖,又有点惨兮兮。

    他用左手伸进她的发丝,轻啄她的额头。

    他没有照顾过小孩,姐姐们生儿育女早已经离开家了,眼下虽然住一起,但人手多,关怀外甥外甥女轮不上他,唯一要他护着的人就是宁好。

    身体不舒服时,宁好会很孩子气,并不总是乖,有时也会无理找茬转移痛苦,但总体上对他的依赖会更多。他喜欢这种感觉,以往他无牵无挂一个人,成了两个人。

    他把宁好揽过来抱在怀里:“你不在江城,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高铁才一小时,你说想我,没有来看我。我不信。”她贴在他身侧,手覆上他另一边侧腰,感受到男人身体灼热的温度,和他腰腹肌肉回应她触碰的瞬间紧绷。

    第38章 尾灯

    停顿两秒, 他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律。

    “我没想到可以打扰,下次就懂了。”

    他这么郑重的回复,反倒在她意料之外, 怔了怔, 嗤笑出声。

    “笑什么?”他觉察到腰上若即若离的触碰变轻, 指尖有离开的趋势,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背, 收握着,用拇指指腹摩挲起掌心。

    宁好没挣脱,也可能注意力没放在那边,还在笑, 继续话题:“工作只是工作, 随时可以拿起来做,也随时可以放下。又不是打呵欠停不下来,哪有什么‘不能打扰’的。你这么认真, 像回复领导指令, 脑袋里是不是机器人在值班?”

    闻斯峘被她的形容也逗笑了,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脑袋里还在琢磨你的事。晚上看二伯对你不友好, 是不是在明州和闻天朗有过正面冲突?”

    “不算有,闻天朗吞了些钱, 我还没让他全吐出来。他也只是调回平台,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掌控实权, 就是为了给他留这条后路, 所以没把他的‘事迹’在公司公开,闻家昌点了头的。二伯那边估计有误会, 让闻天朗去解释清楚就行了。放心,不会再有后患。”

    闻斯峘没吭声, 心想的没她那么乐观。

    听起来她确实得罪了人,得罪人不怕,要命的是她还抬了一手。

    她是个是非、恩怨都分明的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讲逻辑讲道理。

    短暂沉默留下思考的空隙。

    她轻言细语的声音再响起:“房企很无聊的,传统行业没什么新鲜事。说说你那边,不是要离开材料所么?筹备得怎么样?”

    “还行。”

    让人难接。

    宁好锲而不舍:“投资落实了吗?”

    “在考虑。”

    宁好:“……”

    闻斯峘这人,她现在多少了解一点了,吃软不吃硬,自尊心又强,喜忧都不报,说一句藏一百句,爱玩神秘。

    没关系,她看不透他,可以让眼光厉害的人来做参谋。

    “创业水深,我给你找个领路人,明天一起吃晚饭,带上项目书,你好好跟他取经。以后想约他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好有没有下一次。”

    闻言,闻斯峘微微挑眉,

    约饭都那么难,什么人在她面前摆这么大谱?

    轻轻摩挲她手心的动作慢下来。

    “什么来头?”

    “我大学师哥,事业做得挺大的,自然也忙。他看着有点狂,你别当回事,挑有用的听。”

    要是长辈,他心里还没那么警惕,只是师哥,没比她大多少,他更想去会会了。

    “听你的意思,他像个有法力的神仙,稍稍给人指点迷津就大有裨益。”

    “那倒也不是,他曾经创业时遭遇多多,虽然成功的经验很重要,但我觉得失败的教训更珍贵,如果他能给你一点提醒,比听创业战前动员要管用。”宁好用平静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闻斯峘却忽然心里一热,她和身边那些泛泛之交不一样,

    那些朋友听了他想创业的消息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吹捧,把他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只要放胆前行就有康庄大道。

    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钱。

    只有宁好认真替他考虑,也为他担心结果。

    是她对谁都这么热忱?还是他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他捉住她的手腕,压到她右侧的枕边,翻身面朝向她,错开身位半压在她上面,自上而下望她。

    两双眼睛在暗处对上的瞬间,他开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确认她的想法。

    怎么可能?

    正常情况下,宁好也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前面还有李承逸那个混蛋消磨光了她对男人的信任。

    他说服自己别太自信,打住了提问的念头。

    只是动作僵在这里覆水难收,距离又有点太暧昧了。

    她瞠着眼睛,没想躲开,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宁静和温暖,夜色中他深邃的眉目像月亮似的悬挂着,而她就像望见月亮,心里觉得安逸,没有任何一根神经在发出警告,这种松弛舒适感从前只在和父母相处时才有。

    更多的时候,他像迷离的雨,带着蒙蒙的水雾以及从地表蒸发的暖,让撑着伞走过的人也莫名染上潮湿。

    真奇怪,明明还看不透他,

    却有些无条件的相信,信他心在高处,

    又有些无条件的宽容,即使发现没有那么高,也会试着理解,归咎于情势。

    许久,她感觉到左肩下确实有具象化的潮意,纳闷地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床单上一抹暗影:“哎呀你的手好像……”

    右手撑在床上借力,刚愈合的伤口撕裂了,血从潦草缠着的纱布空隙间渗到床单上。

    他不是铁皮人,早有痛觉,却舍不得从她温柔的凝望里移开眼睛。

    “不用管。”他低声说。

    宁好:“…………”

    有点任性啊。

    她两手穿上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既是安慰也是哄劝:“让我起来,帮你重新处理伤口。”

    他马上听了劝,左手垫进她的后背,面对面搂着她坐起来。

    她自己几乎没使力,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背后他炽热的掌心里,又怨他胡闹地心疼着,猜想他右手撑了两个人起身一定又渗出好多血。

    但他好像很高兴,乐于受到宁好的关怀。

    与他贴得这么近,她脸上烧起一阵热,虽然不易觉察,她还是转过头,借开启床头灯的机会掩饰。

    她的腿曲在他的腿下面,抬起些催他让一让:“我去拿药箱。”

    闻斯峘把她按住,自己去外间把药箱拿过来放她面前,摊开手掌等她操作。

    她把乱成一团的旧纱布拆开,为他仔细清理伤口,手上的情况比她想象得糟糕,割裂有点深,边缘都有些外翻。她低着头小心地擦拭,喉咙口发紧,生怕他太痛。好在他没有发出过任何疼痛信号,缓解了她的一点紧张感。

    快结束时她才分出一点神思,通过拂动自己额发的呼吸判断他也低头在看着。他的手掌较她体温高一些,温热与几个触点的凉,对比鲜明。

    伤口处清晰的疼,和她碰到的皮肤清晰的痒,对比鲜明。

    “现在心思能分一点在恋爱上了吗?”他打破沉默。

    “不是已经分了吗?”宁好笑起来,没抬头,对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想让碘伏快点干,无聊之余看起了手相,“感情线说你感情很顺利。”

    “这怎么看的?”他饶有兴趣。

    她指着掌纹的终点:“终点在食指和中指间,而且没有分叉,左右手合在一起,”说着把他左手也拽过来摊开,“一个完整的微笑,是好迹象。”

    “那你呢?”

    “我和你一样。因为是好迹象所以我相信了记住了。”她狡黠地笑笑,“如果看出来不祥之兆,我就换个信仰,星座、生肖、紫薇……总有一个说我好话的。”

    她笑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跟着笑,这些偶尔轻松的时刻会让他想起她曾经是个多活泼的女孩子,涌起无尽爱怜。

    她发现他左手指腹上的薄茧,好奇问,“你玩什么乐器?”

    “怎么知道我玩乐器?”他把她不感兴趣的右手放下。

    她用食指碰了碰他的无名指:“我刚上大学时学过吉他,手指就像这样。”

    “我知道,我见过你晚上在湖边练吉他。”

    宁好猛然抬头。

    他见她脸上又有惶恐,急忙辩解:“我没有跟踪你,只是碰上了。你练琴那位置离一体近,我每晚锻炼去打卡。”

    她紧张的神色缓下来,不太好意思:“我想自学来着,弹得不好,功课又忙,后来半途而废了。”

    “弹得不好,所以跑来我们学校练?”他揶揄道。

    她气得把他左手打飞,捡起右手来缠纱布:“我在你们学校有11、12节的课啊,上完课吃吃宵夜,顺便练琴,免得回寝室影响室友做题。哪知道会有偷窥狂!”

    他笑她恼羞成怒:“不用扣这么大帽子吧。”

    “光明磊落的人都会直接来搭讪。”

    他不温不火地笑:“据我观察,勇于找你搭讪的男人都被你嫌弃死了。”

    “……”她无法反驳,鼓着脸推他一把,“你又‘观察’到了!谁路过不尊称一声大观察家!”

    他笑得满眼包容,没再继续点火,免得人要急眼。

    宁好效率很高,眨眼功夫帮他把右手缠好了,收尾时犹豫,调皮地问:“要不要打个漂亮蝴蝶结?”

    他不要脸地答:“要,不漂亮要退货。”

    处理完了伤口,他坚持把宁好赶到自己那边睡,她这边床单渗了血,偏偏她也是个固执的,坚持说换了位置睡不着。

    闻斯峘无奈:“以前你难道不是一个人睡?睡左边和右边有什么区别?”

    “跟你一起习惯了呀。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结婚第二年了。”

    闻斯峘:“…………”

    没辙,还得拖着残肢起来和她换床单。

    室内暖气足,折腾到躺下热出一身虚汗,关灯前他问:“明天我请假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去吃饭?”

    “好。你穿随便点,不用太隆重,反而显得有距离感。还有,记得别谈钱。”她嘱咐道。

    “……这是什么说法?”

    “他不喜欢聊太市侩的话题。”

    可是聊创业不谈钱难道谈理想?听起来不太靠谱……

    闻斯峘忍不住问:“究竟是何方神棍?”

    “宋云开。”

    他迟疑了一下:“……那个‘宋云开’?”

    宁好胃疼减轻,这会儿已经困了,阖着眼敷衍地答应:“嗯嗯,那个神经病。”

    宋云开,君腾汽车创始人,财富榜上目前排名十几位,今年是江城首富。

    这不是他第一次创业。

    他19岁创立了一个游戏公司,大三时公司被收购,手里有了两个亿。

    这段经历不用去读企业家传记,上大学时闻斯峘就已经对友校这神经病的大名如雷贯耳。

    有了两个亿的宋云开张扬得像条疯狗,天天开着跑车在附近招摇,经常顺着成府路窜访北大,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越过路桩开进违禁路段的,在农园吃饭就把那辆刺眼的豪车拦全校上课必经之路上,与讲文明重学术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

    看不惯是真看不惯,

    这人何德何能嚣张到跑别人学校肆意圈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据统计,两校加起来能有三四个这类知名神经病,飙豪车的、骑哈雷的,都是纨绔。

    宋云开在友校赛艇队,让人误以为也是走体育特长生捷径入学。

    渐渐有人传播他的事迹,大学是他自己考的,豪车也是他自己赚的,算是有了反转的传奇。这么个神经病,竟也有了些想要学其创业经验的粉丝,走到哪儿都呼朋引伴。

    闻斯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那种跟屁虫粉丝。

    第39章 尾灯

    其实普通人创业九死一生, 看宋云开那创业成功率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爸是长江重工集团董事长,建筑机械、建筑材料民企巨头,在那个房地产龙腾虎跃的年代该有多呼风唤雨, 说不定连那两个亿都是人看他爸面子陪着少爷玩儿。

    且不谈他的成功是虚是实,

    从性格而言, 闻斯峘就看这种人不太入眼,并且觉得宁好应该也看不上这种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想到他们却是朋友。

    仔细一琢磨——

    完了。

    宁好小时候喜欢李承逸,晚两年又和宋云开做朋友,她是真爱这类阳光开朗大男孩。

    要不是遭遇李承逸感情上的背叛和闻家昌对她父亲的背刺,回想起来, 她自己小时候也外向可爱活泼, 这大概就是同类间的吸引。

    有没有可能变成她喜欢的那种个性呢?

    闻斯峘想象了一下,感觉前景渺茫,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宁好为他请了这么一尊大佛, 显然是一片好意, 他不能不识好歹,过去对宋云开的“看不上”也得暂时收起来, 老老实实做了点准备,按时请假去公司接她下班。

    宁好把昨天暂存在公司办公室的板鸭土特产带上。

    闻斯峘好奇:“这是给谁带的?”

    “宋云开啊。”

    “他还吃这个?挺接地气。”

    宁好把东西放在后座, 绕到前排上车,边系安全带边解释:“他妈妈娘家在明州, 小时候在那边生活过。他本来也挺接地气……”说着偏过头审视闻斯峘的穿着。

    闻斯峘穿着正装, 大衣放在后面。

    她揪着他衣领一层层检查里面的衣服,有羊绒背心和衬衫, 那件羊绒背心见他穿过,质感还不错, 于是她说:“待会儿到地方把西装脱了直接套大衣,吃饭时暖气足,穿羊绒背心更好,别太正式。”

    “听你的,”他点着头,放下手刹,把车开出去,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有妻管严的味道了。”

    宁好笑说:“妻管严才不敢贫嘴。”继而正色,“跟他说话也不用太谦卑,真正比较有能力的,比如陆昭昭,他会很尊重。他不以为然的,再怎么拍马屁也没用。”

    “懂了,解释权都归他。”他语气正常,话说出来却还是让宁好听出一丝嘲讽。

    她不希望他对创业的事漫不经心,好言相劝道:“每个人交友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只是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判断。”

    闻斯峘尤其听不得她替别的男人说好话,反问:“我看他平时在微博上骂人很活跃,是因为被骂的都没有能力吗?”

    宁好:“…………”

    闻斯峘瞥见她鼓着脸有了情绪,催道:“说啊,我在听。”

    宁好给自己顺顺气,不去和他计较,挑要紧的说:“没了,你也知道他骂人狠,情绪化也不讲风度,要是他不给你好脸色,别跟他在餐桌上打起来……”

    他接过话茬:“幼儿园毕业了,不至于。”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再怎么装斯文,你也是个有脾气的。求人指点,脾气就收着点。昭昭说,他只是表面粗俗,心里很有考量,会把人分成外人和自己人,和他观念不契合,他可能很尊重你,也会防着你,想尽可能地利用你,对他来说就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外人。”

    闻斯峘专注前方路况,收起了戏谑的语气,认真问:“那自己人呢?”

    “待会儿吃饭,金越建工的安总也在。安靖宇在集团内部升得那么快,都是宋云开在用他父亲的资源喂,不遗余力。安靖宇能回报给他的却很少,君腾的业务范围和房地产风马牛不相及,宋云开自己也没有意愿进军传统行业,很纯粹地帮朋友。但宋云开又瞧不起整个金越,公开吐槽金越‘只会赚无聊的黑钱’,这种话江城没第二个人敢在明面上说。”

    “那张破嘴……”闻斯峘笑笑,“无差别攻击吧。”

    他忽然想到个关键问题:“那你呢?你对他来说,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外人。”她答得干脆利落。

    闻斯峘对这答案很满意,语调轻跃:“那我不做他想了,我当然是和你观念契合。”

    这人无时无刻不忘花言巧语,宁好笑着,没接话。

    谁知他还提着一根神经,打探道:“你跟安靖宇呢?算外人还是自己人?”

    宁好纳闷:“他很重要吗?”

    “他……”闻斯峘琢磨着措辞,其实安靖宇是那种很man、容易有一大群男人追随的类型,但他又不想在宁好面前把别的男人过度拔高,于是话到嘴边,有些语焉不详,“他气质比较好。”

    宁好听出他弦外之音,不可置信地转脸看过来:“带你去谈正事,你跟人比美?”

    自从上次在ktv见过他们站在一起,他确实有那么点心思,被她揭开盖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吃饭地点是宁好定的,在市中心法华区一家全素宴,米其林黑珍珠双榜有名。

    闻斯峘把车放在店门口,服务生代为把车开去停了。

    下车前他就看见前车边立着个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有种英武拔群的气质,以为是宋云开,等后座再下来一个人,两人走到灯火明亮处,才知道那气场不凡的男人只是他的司机。

    宋云开本人更年轻健壮些,一步迈上前来,笑问宁好:“这就你十月结婚的老公?”说着伸手要与闻斯峘握手,见他右手上缠了纱布,飞快地换了左手。

    闻斯峘对他的语言能力有了初步认知,这话说得,像宁好每个月跟不同人结一次婚似的。

    宁好:“是啊,婚礼请不动你,现在才见上吧。”

    这家店门脸窄窄方方并不起眼,进到室内,环境古朴简约,壁上只以书法装饰。

    宋云开与她并肩往里走,“不凑巧嘛,我在越海园区打地铺监工,你偷偷在家结婚,还是你不够仗义,婚期还变来变去,你让我怎么配合……”见闻斯峘稍稍落后一个身位,回头捎上他,“怎么称呼?”

    “闻斯峘。”

    宁好边走边补充:“新闻的闻。”

    宋云开继续:“好跟我说了,你打算创业……”

    宁好接过话茬:“我让他把项目书带来了。”

    “一会儿坐下看。”宋云开说。

    进出电梯的功夫,气氛都比较融洽,电梯上行二楼,服务生领着几人预先订好的包间。

    包间之内只有四方桌和四章中式圈椅,显得很空,光线却布置得颇具艺术。

    安靖宇早到了,已经喝着茶,迎着几人从座位起身打招呼。

    闻斯峘意识到少一个座,迟疑地看向宋云开的司机,没想到他没进门,宁好直接在他面前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诧异指着门:“他……”

    宁好微怔,反应过来,小声说:“那是师哥的保镖。”

    宋云开听见愣了愣,解释:“他吃过了。”

    闻斯峘赧然,是自己见识少了,以宋云开现在的身价带着保镖很正常。又暗忖,显然宁好与他们常聚,在这里宋云开地位最高,因此他姿态最随意松弛。

    各自落座后,宋云开不等别人服务,给自己倒上茶,呷一口,放下杯问宁好:“在哪个领域创业?”

    宁好推推闻斯峘,让他把项目书拿出来。

    宋云开从反方向一瞥,瞄见封面一堆中文字中最显眼的ai连个英文字,立刻应激地疯狂摆起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看,你快点转个方向!”

    避之不及似的。

    闻斯峘还没来得及把项目书递到他面前就惨遭拒绝,满头问号,先把项目书放下,试探性地看宁好。

    宋云开任性地大声嚷嚷:“今年见过要搞ai的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概念都炒烂了。投资人又不是傻的,国内的ai和国外差太远了,头部互联网企业都在瞎糊弄。你问问你那好朋友小昭,她不就干这行的吗?她有那技术也不会跳出来自己单干,不都在公司混着吗?为什么?国内没这环境、没这条件、没这资本,要有,也是‘国家队’。”

    “是……”宁好点点头,刚想开口,服务生大张旗鼓地进门上菜打断了。

    这家店一个季度一种菜单,不能单点,每位客人都按同样的套餐上餐,也省心。

    宋云开冬天没来过这家,想看看冬季菜单有些什么创新,注意力被转移了。

    安靖宇觉得他刚才那话太强硬,容易得罪人,小声和闻斯峘聊天:“这就是撞上了一阵风头,浑水摸鱼的太多,要等小鱼小虾先死一批,先沉淀沉淀,创业环境又会好转,放心。成大事的男人要能忍。”

    闻斯峘笑了,一听他说话觉得有点反差,不像他的形象那么具有攻击性,有种痞气的幽默,挺好相处。

    他附和着安靖宇,没聊太深,把项目书收起来,专心品鉴美食。

    宁好低头用调羹舀竹笙汤,小口品尝,

    在桌下,悄无声息地把手放在他腿上,轻拍两下。

    闻斯峘垂眸往下扫一眼,再转头去看她,从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没有看他,他只能自行猜测,大概是安慰人别灰心的意思,反正他受用,心里已经美起来了。

    她正打算把手收回去扶碗,突然被一把握住。

    闻斯峘本就在用左手使汤匙,靠她那边的右手闲着,

    这一握触到伤口,疼得过瘾。

    宁好扯了扯手要走,他不肯松开,眼看着她眉头蹙一下快要恼了,才放了她。

    安靖宇向宁好搭话,讨论他们合作那工程进度,因为太专业,闻斯峘不太能听懂,想必宋云开也是一样,但宋云开就不讲什么礼貌,时常叽叽喳喳插嘴提问,让宁好停下来给他解释,很像课堂上爱捣乱的小学生。

    工程上的讨论告一段落,宁好又问安靖宇:“我记得安总之前说过在新海区建了个产业园,现在那产业园怎么样了?”

    “闲置呗,”安靖宇脸上显出无奈的笑,“那地方荒无人烟,得再过几年了。”

    “招商没戏?”

    “位置太偏,本来以为减税政策下来能快速发展,近三年政策反而收紧,更加没有人来了。去年有个开高端剧本杀密逃的有意向,我给他其中一栋四层楼加一个大厂房两年免租一年减半的条件,本来谈得挺合意,新区风景好、绿化好、干净、方便停车,这种娱乐基地本来也不计较地段偏。但投资人过来考察几次不满意,发现市区到园区的主路来来往往都是货运卡车和渣土车,觉得没法儿高端,又黄了。”

    宁好莞尔一笑:“你是压着等升值?还是有出手机会也考虑回笼资金?”

    “升不了,再过几年新区发展起来了也未必能升,”安靖宇琢磨宁好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那个园区,试探着问,“小宁有什么高见?”

    “我给你找个财大气粗的买家,要不要?”

    安靖宇挑眉一惊,严肃起来:“谁啊?买这个?”

    “电商三巨头之一,三选一你猜。”

    “总部要搬来江城那家?坤丰?”

    宁好笑着点点头:“总部大楼跟星美地产合作,主要是星美建,坤丰没有自己搞地产的团队,合作了半年,坤丰翅膀硬了把星美踢出局,自己组建班底,但星美留的坑慢慢显露出来,八月至今没怎么动工。本来在郊区的仓储物流中心也打算自己建,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准备找合作方。要我说,建什么建呐。我帮你把这单截过来,让坤丰买现成的,怎么样?”

    安靖宇微微怔了几秒,才跟上她最后两句话的转折,喜出望外对宋云开说:“你这个妹妹脑子真转得快!今天喊司机过来,必须要喝一杯!”

    宁好自谦地摆摆手:“事成了再喝吧,这家店太清雅没有气氛,我昨天才刚喝伤了。”

    “行。”安靖宇双手合十做拜托状,“先欠着。”

    宋云开跟着高兴,嘴上却还要刷存在抗议:“你们俩怎么回事呢!把我叫来吃饭,一晚上聊我听不懂的工地风云,还把我晾一边处理起了不良资产!太荒唐太荒唐了!”

    宁好在这儿等着:“叫你吃饭帮着看看项目书,项目书你懂的呀,不是你自己不看吗?”

    宋云开一口气被噎住,有点拉不下面子:“我这不是……劝人及时止损吗?”说着看向闻斯峘,语气较之前友善一点,“应该还没有太大投入吧?”

    闻斯峘平静道:“只有初步框架,宁好让我在接触资方之前先请教您,我还在材料所没辞职,谈不上什么投入。”

    “江城材料所?搞材料的啊?”宋云开沉默两秒,越过桌把手伸过来,“项目书我看看。”

    闻斯峘不计前嫌,把项目书取出重新递给他。

    宋云开把餐具推到一边,一页页认真阅读,包间里静下来,其余人不敢扰他,只是他越看脸色越差,愁眉苦脸痛彻心扉,像难以下咽似的。对面两人察言观色,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读完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先问宁好:“这项目书你看过了?你觉得这么写合适?”

    宁好有些不知所措:“我只粗略扫了两眼,我又不懂这个。”

    “那不就对了?是个人就看不懂啊!”他痛心疾首地质问闻斯峘,“谁教你这么写项目书的?这是我见过最烂的项目书。从头到尾的技术和数据,你是一点应用场景也不写啊?资方怎么知道投你从哪儿赚钱呢?”

    宁好听明白他为什么嚷嚷,替闻斯峘解释:“那是我误导他了,我跟他说,你视金钱如粪土,不爱吃赚多少钱的饼,让他挑干货写。”

    “我不吃饼但投资人要吃啊,项目书不是对付投资人的吗?”宋云开阖上项目书,突然晾下宁好对闻斯峘发问,“你吃饱没有?”

    闻斯峘微怔。

    “吃饱别吃了,跟我回家我教你写,我今天住滨江半岛,离这里近,过江就到了。”宋云开说话语速快,给人压迫感。

    闻斯峘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人前一秒还傲娇冷淡地拒看项目书,眨眼功夫又毫无边界地要把人掳回家,让人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宁好。

    可就这么个小动作,让宋云开收在眼底,又一脸不耐烦地嘲:“我一个男的带你回家做正事,又不是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你看你老婆眼色干嘛?一分钟都离不开老婆,没断奶啊?”

    宁好憋不住笑了,转头扯扯闻斯峘和他商量:“那你跟他去?我自己叫专车回家。”

    闻斯峘一方面对想一出是一出的宋云开有所顾忌,一方面也是真担心专车不靠谱,毕竟雾凇院在郊区:“晚上……不安全。”

    宋云开扶额:“我的妈,还秀恩爱。让章凛开他车送你回家,我开车带他走,行了吧?”

    提到的人大概是他那司机兼保镖。

    这么一来,断了闻斯峘犹豫的后路,再推辞就显得磨叽。

    不过总觉得这场面像绑架。

    第40章 尾灯

    宋云开一会儿一个主意, 宁好是见识过一点儿的,知道他就那么任性,但不离谱, 基本还在调上。

    他这么强硬地把闻斯峘拐走, 说明对这项目有浓厚兴趣。

    很正常。

    早听说过, 宋云开是个前沿科技狂热爱好者,非常擅长从中发现商机, 他不是学计算机的,编程靠自学,但前两次创业都和互联网有关,因为那时候只有互联网创业在高速赛道机会多, 可谓艺高人胆大。

    宁好估计闻斯峘正被宋云开缠着问东问西, 不去打扰他,到家后给他发了报平安的消息就睡了。

    早上起床,手机里有几条闻斯峘嘱咐她早点休息的微信, 每条都很短, 看来果然被纠缠得紧,只能抽空长话短说。

    宁好照常上班, 半上午在工地巡查时,闻斯峘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精力也太旺盛了, 说了一晚上话,早上他开车送我上班, 路上还在聊。这算是自己人么?”

    宁好略作思考, 语气透着忐忑:“不好说,你也要对他有所保留, 别透露技术上的底牌。他虽然不懂,但学东西很快。”

    闻斯峘从小到大做一切决定都是靠自己把握, 没有人像她这样,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谋划,心里一暖,大脑就被内啡肽占据。

    “我有数。”他不想过度煽情,答得简短,不太自然地岔开话题,“你在外面?”

    “在工地。”宁好却还在心系他创业的事,着急续上刚才的话题,“宋云开如果再约你,你不要推辞,这一阵就专心以事业为重,不用总惦记我,我也有我的事要忙。没必要腻腻歪歪的,让人觉得没出息。”

    “知道了。”闻斯峘在电话那头笑。

    宁好又叮嘱:“如果聊得投机,你觉得他有把你当朋友的意思,可以详细问问他第二次创业遇到的波折,那次他公司被兼并,还被董事会赶出局,他自己不太愿意提起,不过肯定有很多经验教训,他如果愿意和你分享,能帮得上你。”

    “原来如此。”

    闻斯峘回想讨论技术时宋云开眼睛熠熠生辉的样子,觉得从前对他有误解,他其实有很真诚的一面,现在加上了宁好补充的这些周边信息,似乎他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和想象中那种靠父辈的张扬花孔雀有些出入。

    他说:“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这通电话之后,到了下午,闻斯峘又追来一个电话。

    果然如宁好所料,宋云开又迫不及待约他下班后一起吃饭聊项目。

    宁好晚上也约了人吃饭、做spa,回到家时晚上十点多,看见一楼侧面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落地玻璃窗往里望,是大姐在辅导冉冉做作业。

    宁好对小姑娘有留意,平时每晚八点半,李路云就会满家喊她,让保姆带她去洗澡,要求她保证前上床睡觉。

    今天例外,有点晚了。

    她进了家门,转到书房的方向,房门虚掩着没关紧,靠近门口就听见孩子嚎啕不止,大姐在骂孩子:“……哭什么哭,不许哭!题不会做你哭有什么用!说明你没有学好,没学好就好好学!不许哭!”

    宁好摇头笑起来,推门进去:“这么晚没睡,还在学习呢?”

    大姐收了声看向她,找到人诉苦:“这小孩真是有毛病,考试没答出来题,我说再做几道同类的把知识点搞懂,她就哭,这有什么好哭?我看她实在是懒,不愿做题光哭,一会儿哭得头昏脑涨犯困了就可以直接睡觉。”

    冉冉本来还在抽抽搭搭,听她妈妈传播她的罪状又嚎得更大声了。

    宁好把她面前的卷子转过来:“我看看是什么知识点?哦,行程问题。”她敲敲桌面引孩子注意,用指尖划着应用题最后的提问,“你看这题是让你求什么?”

    冉冉揉揉眼睛:“求需要多少秒。”

    “那就是求时间,时间等于什么?”

    “路程除以速度。”

    “没错,”宁好继续道,“速度很简单,你只要记住,同向运动就用两车速度差,相向运动就用速度和,能理解吗?”

    “嗯嗯。”女孩点点头。

    “行程问题最关键的就是看路程,难点一般是搞清楚追及的距离,像这道题,你可以画图,在快车车头插一面小旗子,追上之后,再看这面小旗到哪儿了。所以现在这题,你明白路程是什么的长度吗?”

    “是……慢车和快车的车长相加。”

    “对了。现在我们来翻译条件,你要把应用题的每一句条件翻译成一个等式,其中有未知数先以x、y代替,翻译完所有条件,你检查一下,两个等式解两个未知数是没问题的,接下来就是计算。”

    冉冉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开始逐句写等式。

    大姐有些担心:“她们还没有学过方程。”

    “未知数,知道什么意思么?”宁好问冉冉。

    小朋友点头:“知道的。”

    半夜跑另一个方向的郊区不方便,闻斯峘又被宋云开留宿,没回雾凇院。不过他回不回,家里也没人特别惦记,吃早餐时只有闻家昌象征性问一句。

    宁好说他工作忙,临时加班,在单位公寓住了。

    那厢,李路云在问冉冉,昨晚弄不懂的题最后懂了没有,要不要下午让家教上门。

    大姐代她回答:“昨晚上好好回家来,三两下就把她教会了,看来是我们都不懂怎么教孩子,家教也没上心,还得是她小舅妈。”

    宁好转过头,迎上李路云赞许的目光,谦虚道:“冉冉其实挺聪明的,理解能力强,新知识给她讲一遍就能懂。”

    大姐接话:“对对对,好好把初中学的方程组教给她,她居然也很快就学会了。”

    “噢哟,这么厉害呀。”闻家昌听了大悦,哄着冉冉,“看来冉冉是得了聪明脑子遗传,她妈妈爸爸舅舅都是会念书的高材生,将来我们冉冉也高低得读个博士!”

    小姑娘往日老被大人数落,第一次受到全家的表扬,本来她个儿矮,吃饭腿够不到地,这时更是高兴得翘脚。

    宁好虽然已经把功劳转移出去,还是惹得汪潋心里不快,她就是见不得宁好顺手做点什么就讨了闻家昌和李路云的欢心,尤其是闻家昌。

    汪潋没把那位小外甥女的喜乐放在眼里,接住闻家昌的话茬说了句怪话:“是呀,冉冉爸妈都是高材生,将来肯定不会差的。不过现在才小学,就给她硬塞初中的东西,会不会太拔苗助长,让孩子压力山大啊?”

    二姐听出汪潋有点破坏气氛的意思,她既不向着宁好也不向着汪潋,但她喜欢这个小外甥女,自己也有一岁多的女儿,平时她就心疼冉冉,外婆、妈妈都那么严格,一家子人盯着她,老在餐桌上遭□□,也就十岁不到,好不容易能得一次表扬,还是前所未有被夸聪明,怎么就又有人要说怪话?

    二姐直截了当问冉冉:“让你学这个,你觉得有意思还是有压力啊?”

    冉冉说:“有意思。好好姐姐讲的我能听懂。”

    二姐嬉笑着耸耸肩:“这不就得了,她觉得有意思呢。什么时候学什么还不是人规定的?”

    李承逸跟风笑话汪潋:“你不是读书的料,觉得有压力,别人未必有啊,还不让别人自得其乐了?”

    汪潋斜睨他一眼:“你说谁不是读书的料?”

    语气恶狠狠的。

    大姐听出汪潋不痛快,连忙帮着打圆场:“唉,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人家汪潋也读了研究生……”

    李承逸嗤之以鼻:“多水啊,她是没参加高考,要是参加,能不能考200分还打个问号。”

    李路云听他这话说得有点过分,怕汪潋收不住脾气在一家之主面前丢人,忙帮腔说他:“那你也没参加,说得好像你考过200分似的。”

    李承逸笑:“我比汪潋好多了吧,起码我在江川二中还是年级前一百五,985总有的。”

    闻家昌清清嗓子,让桌上安静下来,管住李承逸:“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你们将来也会有孩子,最忌讳的就是在孩子面前贬低他妈妈。”

    “谢谢爸爸替我撑腰!”汪潋反应贼快,笑眯眯地致谢,僵死的气氛又活络了。

    宁好退出战场已久,只顾埋头切培根,被他们吵得脑瓜嗡嗡的。

    她对汪潋的敌意当然有觉察。

    眼下要控制李承逸还得控制汪潋,演得有点累,不如先暂时避了这刀锋。

    下午在公司她就向闻家昌“请了假”,说这几天项目上任务重,下班自己还有应酬,往返奔波不方便,住在锦湖苑,还得麻烦家里阿姨们帮忙照料闹闹。

    入夜,她在回公寓路上接了闻斯峘一个电话,问她在哪儿,她照实答。

    “怎么了?查岗查哨?”她揶揄道。

    闻斯峘笑笑:“闻家昌担心,特地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因为心里闹别扭从家里逃走了。”

    “你有没有替我劝他别多心?”

    “没来得及开口,他先怪我了,他说李承逸夫妇刚度蜜月回来,出双入对感情好,我总是不在家,让你落单,看着别人心里也不舒服。他让我别瞎忙,没什么事比陪你重要……”

    宁好进了电梯,信号不佳,通话暂停了几秒就彻底断掉。

    她索性等进了家门开上暖气再给他回拨过去:“别听闻家昌瞎分析,我不会为了那些鸡毛蒜皮不舒服,有志向的人怎么能天天窝在家里。”

    对面沉默几秒,再开口换了另一个话题:“想吃宵夜吗?”

    “嗯,有点饿,我打算蒸个蛋羹。”她话音未落,门铃突然响起来,愣了愣,她问,“该不会你给我叫外卖了?”

    没等他回答,她掩着手机朝门外喊:“谁?”

    “外卖。”

    深夜一个人在家,又没有狗,她不敢当面开门:“你帮我放门口就行了。”

    收回声音,她拿起手机:“给我点什么了?”

    那头兀自笑起来,笑得她一头雾水。

    闻斯峘笑她不解风情,见招拆招让人搞不了一点惊喜,无奈道:“好好开门,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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