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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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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尾灯

    汪潋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习惯性地坐起来伸个懒腰,整个人神清气爽。明州温斯特顶级套房大床的舒适度也不输江城半岛的。

    浴室毛玻璃上映出若隐若现的高大人影,听不见水流声, 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他已经洗完了。

    汪潋想起昨晚翻云覆雨的画面, 愉悦地倒回枕头上回味, 虽然她昨晚喝得有点多,记不得太多细节, 不过她记得自己借着酒劲疯上天、爽够了,嗓子都哑得出不了声。

    郭倾豪是她高中同学,人长得帅,打架厉害, 学校里暗恋他的小女生成群结队。汪潋为了虚荣心, 朝他勾勾手指就谈上了,没过两个月又随心所欲甩掉了。当时还小,拉拉手已经算很出格, 如今补了张车票, 居然感觉还不错。

    汪潋寡了有近一个月,先是生理期, 然后在医院看护宁好,回江城李承逸又忙, 好不容易起了兴致他又萎。昨晚总算找外卖吃了点好的,眼下躺床上美滋滋想, 要不要把阿豪发展成长期的, 每隔一阵来明州会会他?

    阿豪知道她结婚了,看起来道德水准没那么高。

    李承逸也管不着, 谁让他自己不行,而且他之所以不行还不是年轻时透支了, 有什么资格管别人!

    郭倾豪从浴室出来,衣衫已经穿整齐,昨夜那么疯狂,他见了汪潋醒了还有点羞涩,走过来俯身吻她。

    汪潋两条白胳膊像水蛇一样缠上来。

    郭倾豪有点惊喜,面上浮起一抹浅笑:“还想要?今天回不回江城?”

    “不回。”汪潋寻思反正回了也没正事,不如度个小蜜月,跟李承逸就说……会闺蜜,想到李承逸可能昨晚找过她,“我先回个消息。”

    郭倾豪转个身坐到她身后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点开微信:“给你老公?”

    “嗯。”未接来电她暂且没管,微信里有李承逸一条留言。

    [早点回来,爸脑梗,手术住院了]

    “卧槽!”汪潋一惊,字越少事越大,该不会进度条已经快进到宣布遗嘱了吧?立刻转身对郭倾豪遗憾道,“亲爱的对不起我今天还是得回江城。”

    男人失望地张了张嘴,无话。

    “正事,说不定要分家产了。”汪潋神采奕奕,仿佛喜事临门,凑近他耳畔贴了贴他的脸,“我下午走,再睡一会儿?”

    汪潋下午回到江城,按李承逸的指示先直奔医院。

    现实让她失望,闻家昌平稳度过危险期,现在正在儿女的帮助下开始恢复活动,似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的快乐又没了。

    不仅如此,汪潋还敏锐地发现,雾凇院气氛变了,尤其是宁好夫妻,总觉得有点貌合神离,两个人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接连好些天无眼神交流,一点也不像在泗城那天晚上看见的甜蜜。起初她以为,是不是也吵架了?

    过了好几天她突然醍醐灌顶,闻家昌倒下,她能第一时间冒出分家产的念头,别人当然也能。该不会宁好刚通过什么途径知道家里财产没有闻斯峘的份吧!这女人真傻,结婚前也不打探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途径可打探,闻家昌和她家谈婚事又不可能直说闻斯峘分不了一点。

    汪潋警惕起来,还是得提防着宁好。

    万一她为了财产又掉转头勾李承逸呢?李承逸现在对她也馋,两人搞到一起去就麻烦了。

    汪潋再不敢离开,天天在家观察这两人的动向,去明州的事只能暂搁一搁

    闻斯峘从门缝里往外望了一会儿,确定汪潋没像昨天那样鬼鬼祟祟追到房门外听声音才关上门。

    昨天算不幸中的万幸,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把宁好压在门边亲,没顾得上大声密谋,唇齿交缠那点动静不至于传到门外让汪潋听去,等到松下劲来,宁好靠在他肩窝里喘气时才小声说:“哎呀,手机忘带上来了。”

    “在餐厅?”他确认后匆匆出门去帮她拿,迎面撞上没来得及逃走的汪潋。

    大眼瞪小眼。

    汪潋脑袋笨笨的,尴尬挤出一句不像样的借口:“我找我仓鼠,你看见了吗?”

    “……没有。”闻斯峘心说,你说你准备敲门找宁好都能圆得更好。

    为了以防万一,今天闻斯峘把外间和卧室的门也关上了,在卧室说话,还隔了一个房间,外面应该也很难听见。

    “不过我觉得她今天不会来了,昨天吓得不轻,脸都白了。”闻斯峘笑得抖肩,靠近抱宁好到床上亲昵,“他们两夫妻真是奇葩中的卧龙凤雏,整天盯着别人。”

    “我看你应付得来,演得很好。”宁好去查看他的小臂,果然发现几道伤痕,“听吴妈说你下午陪闻家昌散步,他又差点摔,幸亏你上前扶住,胳膊都被灌木刮出血了。大孝子,别入戏太深出不了戏。”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理直气壮:“不都是完成你安排的任务吗?还怪我演太好了。”

    “哦,认真演呢?”宁好歪着头,顽皮地把他打量,“演技练这么好,要是转行去拍戏,不得拿个影帝?”说着双手捧住他的脸,“还这么帅,高中居然没全校出名才是最奇怪的,你是不是后来整过容?”

    闻斯峘痞痞笑着:“我又不活泼开朗,每天上课、做题、吃饭、睡觉,去哪里出名?而且我不想花钱弄发型,都是自己用推子推,圆寸。二姐说像刑满释放人员叫我晚上别出门吓人。”

    “那确实帅不起来。我小时候梦中情人是琴酒那型,没头发真的要避雷。”宁好一边笑一边把手指伸进他的发丝中撩着玩,平时两个人亲热到忘我,她喜欢揪住他头发,会有点疼,但他会欣然承受。

    他恶趣味地揭短:“不,你小时候梦中情人是李承逸那型。”

    被宁好捂嘴扑倒了。

    每天出了卧室门,两个人就只好演“离婚冷静期”,勉强平衡着跟那对奇葩夫妻间微妙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冷淡不亲密。

    宁好工作压力很大,不仅忙推动江陵南复工和应付舆论危机,而且泗城中标后公司大部分资金都拿去买地,贷款和发债都需要时间运作,在这时间差里,如果云岭公馆一期住宅迟迟不能预售,资金链就会断。

    李承逸那边也在抢时间,泗城江城两头跑。

    因此两人碰面的机会除了偶尔全家吃饭、早上一起出门上班,几乎都是在书房跟闻家昌汇报工作。

    李承逸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疯,父亲倒下,他仿佛有了点成熟样子。

    转眼到了六月,江城做工程最痛苦的时节,连月的雨绵绵不绝,没几个晴天。农民工天天穿着雨披作业,进度放缓,还整天提心吊胆怕出安全问题。

    在江陵南半边地块出事后,宁好按照闻家昌的要求把王珠江赶走了,换过来的几个队伍都是她在海源用过的老班底。

    她做过的每个项目,底下人虽然送她外号“小辣椒”,但对她都是服气的。因为她管得细,外围关系也处理得好,工程干得又快又顺,最后大家都能稳稳赚到钱,在当下这种市场环境中,这点难能可贵。

    这几个施工老板手里有不少活,活不难找,很多活干三年被甲方欠了几百万工程款,白干不说还倒贴。所以宁好开口,他们才能积极接盘。

    可是宁好的位置今非昔比,从前在海源她可以言出必行,如今在云上,她讲信用是一回事,账上缺钱又是客观事实。

    得想尽办法开源。

    早上吃饭时,她在餐桌上跟李承逸提要求:“要让物业那部分动起来,让公司有进账。你跟小姑商量,从销售里面调一群美女来组个团队,接物业。”

    “啊?”李承逸有点懵,“销售又不懂物业。”

    “但是销售懂销售啊,现在的目标不是把‘物业服务’吹得天花乱坠卖出去让钱先进账吗?大部分小区业委会都很业余,让美女们做好精美ppt去忽悠,一切承诺最高服务标准,不比一群老实巴交穿工作服的农民工去要好?”

    李承逸拧着眉,感觉这方案有点前卫:“我知道有的公司这活是外包给广告公司专业营销的。我们要不也……”

    宁好痛心疾首:“那你有钱请广告公司吗?还有谁比我们自己的销售更专业,她们可是把房都能卖掉。”

    闻斯峘旁听他俩对话直翻白眼,李承逸这脑袋里一点灵气都没有,连他这个外行都听懂了,李承逸还跟不上节奏。

    宁好累得叹气,只好换撒娇哄骗的招,给李承逸灌迷魂汤:“你就依着我嘛,我又不会做对公司有害的事,嗯?”

    “哦哦。那我来跟小姑说。”其实李承逸更多是嫌麻烦。

    汪潋这顿早餐吃得很不愉快,她也听得出,李承逸像个昏君,公司实际是宁好在管理,只是因为她职级不够,不该管工程之外的业务,才指使李承逸去处理,这完全成了垂帘听政嘛。

    不是个长久之计。

    总不能利用汪家融资做大的公司,最后实际控制人是宁好,那也太离谱,还真让李承逸把一夫两妻玩成了!

    李承逸回房换外衣准备上班,

    汪潋赶紧追到衣帽间门口给他上眼药:“宁好这个人好强势哦,什么都要听她的,我看她主意也不怎么好,要不然还是找个职业经理人吧?”

    李承逸睨她一眼,头也不回出了门:“你懂个屁。”

    汪潋差点被气哭,又想跟爸妈告状了,现在指望着她家帮忙弄钱都态度这么差,以后日子更没法过。

    她气性也大,气得把刚吃下去的早餐都吐了,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周吐过两回,上次是因为吃哈密瓜吃太多,这次是气得。可这不是单一现象,结合……

    月经还迟迟没来。

    该不会怀上了?

    汪潋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叫佣人上街去验孕棒,果然测出两道杠。算算时间,这孩子可能不是李承逸的……

    结婚半年多时间没避孕,一直没动静。在可能的受孕时间范围内,跟他只有中途熄火那次,熄火反中,概率也太低了。

    汪潋花了点时间权衡利弊,很快定下心,暗忖这宝宝来得太是时候,就像李路云说的,“让男人安定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他自己就不能再像小孩一样任性了”。

    有了孩子,也就不用担心正宫地位受到挑战了。

    现在还知道一直没动静是谁的原因了,他自己不行,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继承人吧,及时宝宝就是送子观音送的!

    她微笑着摸摸小腹,把验孕棒用透明袋子装好,推门走出去:“妈,我有好消息!”

    第62章 尾灯

    汪潋认为李承逸没有能力管理公司的直觉是正确的。

    李承逸特别爱开会。

    每次开会前却又不做充分准备, 常常会议进行了两小时,底下人轮流谈自己看法,但都是泛泛而谈一些车轱辘话, 对工作如何实施没有能落地的意见。

    而此时李承逸会稍稍感到摸不着头脑, 发话暂时休会:“刚才大家各抒己见已经有了不少思路, 我们先回去整理一下,某某某负责把每个人的方案简单整理成书面稿, 半小时后继续讨论。”

    这位某某某是个关键人物,如果他能力出众,直接按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主要方案,并罗列大家的意见进行补充, 那么会议后半程就能在一小时内结束。

    但大部分时候, 李承逸会更喜欢那些爱拍马屁搞关系的下属,被委以重任的某某某通常也没有多少水平,只是挨个去逼每个人自己写下说过的意见, 他汇总到一个文档里进行排版而已。

    会议就是如此, 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较为强势地推动自己的方案,那么大家又会七嘴八舌各执己见怎么也无法拍板。会议后半程拖拖拉拉五六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这就导致李承逸每天看起来很辛苦, 时常披星戴月开会到深夜。

    其实李承逸并不觉得辛苦,他很享受在当皇帝, 接受众爱卿朝拜的感觉。

    像他这样的作风,如果去工作已形成规范流程的大国企当个领导, 会如鱼得水。但要在高风险市场中扛起一个民企, 他显然不是一代明君。

    宁好的会议都很短,前两小时那种会议在她这里不会存在。

    她本身是懂业务且略微强势的人。在开会前会自己形成主要推进方案, 又让参会高管把自己的意见以电子邮件发给她,由秘书进行文本整理, 再抄送全员。

    开会只是个辩论、表决、补充、完善的过程,

    在会议前,每个人就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今天要对哪几个方案进行讨论;走出会议室,每个人都精神更振奋了一些。

    宁好开工作会很少超过一小时。

    更多的时间,她会去各个项目点上检查工作,哪个工程经理报规被住建部门卡住了一天她都能知道。

    具体工作变得清晰、高效。

    她还有大把时间去维护人脉关系。

    而且,每天都比李承逸早回家。

    经常下午阳光还好时,闻家昌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看见宁好的小奔驰进正门了,奇怪她怎么早退偷懒,让人去把她叫过来问事,她又能做到事事有应答,事事有推进。

    闻家昌渐渐也不奇怪了,看见她就把她叫过来喝茶聊天,教她一些公司经营的巧思,倒像是培养真正的接班人。

    所以这天下午,宁好也比李承逸先一步知道他夫人有孕的事。

    由于闻家昌的病情,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欢天喜地了,他现在被医生严令禁酒,亲友家宴都很久没摆。

    按照传统,怀孕三月稳定后才能广而告之。

    但李路云太高兴,也急需一场喜宴来驱散笼罩在家庭上空的阴云,马上决定周末要大摆宴席,让人开始打扫宴会厅。

    当然,汪潋现在不能有半点操劳,要像大熊猫一样被保护。操办宴席的所有事宜全部都外包出去,许多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订装饰、订菜式,增添了许多人气,家中更热闹起来。

    宁好也跟着张罗,李路云拉她一起挑选,临近晚餐时才放她上楼换衣吃饭。

    她一进卧室,就收到闻斯峘的微信,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已经给楼下打过电话。让她感觉门一关,热闹和喜庆被隔在外面,幽暗灯光把人影拉得好长,窗外树梢影影绰绰,从楼上望下去,后院一片寂静,一动不动的花与树没在雾气里。

    拉上窗帘回身,他的车钥匙被她随手丢在包里,包立不住倒下,车钥匙和一支唇釉一起散在梳妆台上。飘窗上放着阿姨来收换洗衣服时从他口袋翻出的半包烟。外间沙发靠背搭着他早上出门前让她帮忙二选一、挑剩的那条银灰色印花领带……到处是他的痕迹。

    她卷着领带,坐下来思索,要是和他生儿育女,好像建立一种新的血肉联系。

    可是像他这样觉得自己生命都多余,说出“是我不该来”的人,会愿意接纳一个新生命吗?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试图想象他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的画面,违和感冲击性很强,一下让她笑出声来

    晚餐李承逸也没有回家,虽然李路云打电话去要求他回,但他还有没开完的会。

    全家人达成的共识是,一定要让孩子父亲当面被通知这个喜讯,在电话里说太草率了。

    所以李路云没法在通话中给出要求他必须回来的充分理由,他不耐烦地挂了。

    虽然少了主角之一,气氛还是很热烈。话题都是围绕孩子的。两个姐姐给汪潋分享许多经验,几个月建小卡、几个月建打卡、产检的周期、检查的种类……走现实主义路线。闻家昌和李路云走玄学路线,侧重于生男孩有什么迹象、生女孩有什么迹象、起名的讲究、生辰的挑选。

    宁好喝了一杯苹果酒,醉蒙蒙的,微笑着听,好像也在认真跟着学。

    李路云想起了她,感慨道:“还是老四夫妻先备孕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你们备孕这么久怎么没有动静?要不要做做检查,先喝几副中药调理一下?”

    二姐的嘴经常行动于思考之前,飞快接话:“云姨你忘了好好工作压力多大啦?她现在怀上,云岭公馆不就完蛋啦?”

    闻家昌吓得脸色陡变:“什么话你都敢说!完蛋也能说啊?”

    二姐吐吐舌头扮鬼脸。

    李路云讪笑着圆场:“是我笨,忘了好好有正事。没事啊不急,你和斯峘还年轻,先打拼,以后有的是时间生。”

    汪潋微微有点小情绪了,腹诽,合着我这就不是正事了吗?

    她没想到,晚上李承逸回来更让她不痛快。李承逸压根没把这喜讯当回事,拧着眉听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啊?”

    汪潋莫名其妙:“你‘啊’什么?”

    李路云也莫名其妙:“你这什么反应?”

    李承逸把汪潋拉近,对她耳语:“怀孕我不就一年没有性生活了吗?”

    汪潋被噎得一时接不上话,什么时候了,自私鬼还惦记他那点质量不高的性生活?老天爷让他断子绝孙是他应得的!

    闻家昌和李路云不知道他俩偷偷交流了什么一个两个脸色风云莫测的,很着急。

    李路云:“到底怎么了?有喜了怎么不高兴呢?”

    李承逸嬉皮笑脸搪塞:“我一琢磨,那天汪潋喝酒了,我抽烟了,我俩还吵架了,怕影响孩子健康。”

    李路云松了口气:“健不健康都有产检的,你瞎操什么心。”

    闻家昌给李承逸下达命令:“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跟她吵架了,再吵你就滚出这个家。”

    怎么还去父留子了?

    李承逸心里暗叫不妙,汪潋要翻身做主人了!

    “那我现在提前滚吧?行吗?”

    闻家昌:“不行。”

    闻斯峘冲完淋浴上床,从侧躺的她身后把胳膊伸到前面,把人搂进怀里。

    宁好刚睡下不久,迷迷糊糊间背上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热气,没有睁眼,转身回抱,因他□□着上身直接触到皮肉,呼吸中渗进沐浴露的清香。

    “没睡着?”

    她没说话,把脸贴在胸口,抚摸他的背,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从她的小动作揣摩她的意图,伏在她颈侧虔诚地吻,让昏睡的苏醒。

    床头地上一盏她特地给他留的小灯,不够明亮,光线很暧昧,把两个人影交叠,变成薄薄一片挂在远处的墙,像一种轻飘飘的灵在缓慢摇摆,隐秘的水声在房间里微不可查地响。

    他动作温柔,非常有耐心地把她的血液点燃,沸腾的血液冲向神经末梢,末梢就像被刺激的含羞草一样倏忽合拢叶片、垂落下坠。

    他托起她身体的重量,拥吻她,欲仙欲醉,

    如同久旱之地吸收甘泉,莹亮的水色在光线下一闪就被吞没得全无影踪。

    如往常那样,他撕开小雨伞的包装。

    等待的间隙,她脑海里又窜出那个问题,他能接受一个新生命吗?

    他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

    夜更静时,她靠在他肩窝里休息,被高温烘着脸,想到他回来太晚,大概没碰上家里任何一个人,把消息告诉他:“汪潋怀孕了。”

    “哦。”他反应平淡,理顺她发丝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吗?”

    这次他停顿了,而且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你这也要攀比?”

    “不是攀比,我是在想将来有这种可能吗。”

    “……可是生孩子对你有伤害,我觉得没必要。你现在很自由,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催化剂来增进,就我们俩,不好吗?”

    “好吧。”她想果然被她猜中了,泄气地离开他,背对他侧躺回去。

    他从她语气听出不悦,着急地追过来扳住她的肩:“你生气了?”

    她没有否认:“我搞不懂都已经结婚了你要想保留什么自由,离婚自由?”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僵了一下:“不,我是说你的自由,我不要自由,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心肝也好,胳膊腿也好,你看上的直接拿去。”

    ……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看上那些。

    她回过头:“你这个人没有一点爱心!我们两个如果有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不是‘乱七八糟的催化剂’。”

    “……嗯,我说错了,是爱的结晶。我爱你,我一定会爱你的结晶。我们可以做试管的。”

    “你疯啦?”宁好急得干脆坐起来教育他,“首先不是‘我的结晶’,是我们的。其次能自然受孕为什么做试管,做试管又不是婴儿从试管里长出来,还得我来生,不是伤害更大吗?”

    “是吗?”闻斯峘眨眨眼睛,知识盲区,他妈那个态度让他以为借助科学手段会比较轻松。

    他很确定她是很认真地生气了,也很确定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每多说一句都要踩雷,只好认输道歉:“好好我加班太多脑子很混乱,容我明天想一想,你应该不是明天就想生吧?”

    宁好斜睨着他叹口气,缓下语气:“公司事情很棘手吗?怎么最近都这么晚回家?”

    “比较关键的阶段,主要是宋云开又跑到公司睡睡袋了,他说陪我们,谁也不好意思走,只能加班。”

    “他怎么姓宋不姓周?周扒皮半夜学鸡叫也自己早起,这是祖传技艺吧。”

    闻斯峘笑起来。

    宁好又有点心疼他,伸手摸摸他的脸:“要不你别赶来赶去了,本来就加班晚了,就近在宿舍睡吧,疲劳驾驶太危险。”

    “我想你。”他抓住她的手贴着自己脸。

    “可以我去你那儿啊。我下班在你那儿等你。”

    他抱紧她亲:“不生气了?”

    “还生气!你没有爱心!”她鼓着脸。

    “我有。我爱你,爱你父母,爱闹闹和小红。”

    ……行吧,勉强让他凑够了一只手。

    “而且生孩子很疼的,你那么怕疼。”他躲在她耳畔小小声说,感觉到怀里的她微怔一下,“你看,你根本没想到困难。”

    比起这个,有些无形的困难更麻烦。

    宁好终于知道他从闻家昌那里遗传了什么缺点,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可能会喜欢他爱的女人的孩子,可能喜欢对他有用、能帮上忙的孩子,但血肉联系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第63章 尾灯

    6月中旬, 福岭东路以南的云岭公馆开始预售。

    由于之前爆出的偷工减料问题,任销售总的小姑闻谷雨感到前景未卜,找了个宁好在家的时间, 专门登门给她和闻家昌“打预防针”。

    只要一起工作过就知道, 正经事找李承逸, 没用。

    所以小姑根本没问“承逸在不在家”。

    闻家八兄妹,小姑排第八, 和闻家昌年龄差很大,才三十出头。但是论能力魄力,她能排前三。销售是房企最重要的部门之一,直接决定盈亏, 分管这个的不可能是庸才。

    闻谷雨很清醒, 过去那些年的成功有一大半建立在江城地产一片繁荣的基础上。

    当时的情况是只要开盘,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与海源合作的两个项目因为政府限价, 甚至出现了认筹金为房价295的情况下, 认筹比高达300的记录。(注1)

    而去年一年,江城新盘平均认筹金率5, 近半楼盘认筹比不足30。

    超低认购率把江城的销售信心击得稀碎,闻谷雨有点乱了阵脚。

    天热, 院子里蚊虫多了。

    闻家昌在一楼的阳光书房听她滔滔不绝,主题为别人家多么惨烈, 意思很明白, 房市大盘凉,万一预售情况不理想, 也不是她的责任。

    闻谷雨是个很浓艳的女人,本来个子不高, 会是小家碧玉的感觉,但是她妆感重,语速快,硬生出一些侵略性的妩媚。

    李路云进门带进来一盘瓜果,顺势就坐下了,也想听听风向,看闻谷雨妖雾缭绕的样子蹙眉:“小雨,现在就不要在你哥面前抽烟了。”

    “哦。”她愣了愣,俯身去烟灰缸灭烟,持续不断的侃侃而谈这才被打断。

    宁好这才找到机会,温温柔柔地插话:“小姑,其实之前那场公关危机,让我们反而因祸得福了。公关公司当时为我们做的舆论导向是——打桩不达标是业内普遍现象,只有云上被举报了而已。自媒体放下去的风在人们脑海中形成观念,别的房子不知深浅,反而云岭公馆有了保证,因为万众瞩目被狠狠调查、被盯着整改,质量标准绝对不敢再松懈。”

    “我知道当时你做了这个铺垫。”闻谷雨眨眨眼,重彩的眼睑像花蝴蝶翅膀上下翻飞,“但是家人们,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让人一口气压出去大几百上千万,靠哄骗是骗不来的。市面上存量面积不断扩大,是因为大家挑得厉害看不上吗?是大家兜里都没有钱。”

    闻家昌终于发话:“江陵南这个地段摆在这里,面对的客户不是拿不出几百万的人。”

    “三哥啊,这就是关键。能买得起豪宅那些人现在都在卖豪宅,不是生意困难,就是要移民啦。华亭滨江双子星当初也呼声很高,都以为能再现云海风华当年几百组满分选手疯抢的辉煌,在3月小阳春开盘,结果呢,认筹率只有35,一天之间消息传遍朋友圈和公众号,唱衰的多了,续销也彻底凉了。”

    李路云听她摆出这些形式,也不禁跟着叹气。

    宁好微笑道:“小姑,我们打个赌吧,赢了你挑个漂亮首饰送我,输了你挑地方我请你度假散心。我赌云岭公馆能做到‘日光’。当初爸爸坚定地选择江陵南、承逸和我不惜一切代价去攻克江陵南,就是为了奠定这个结果。”

    闻谷雨笑她乐观,摇摇头:“江陵南和华亭滨江是一样啊。”

    “是,如果当初我们拿到的是华亭区滨江地块,3月楼市已经被我们带飞了。”

    “……好好不会要说因为我们的品质格外能打吧?”她挑眉讶异。

    “因为我们才是真豪宅。”宁好品着茶娓娓道来,“江城楼市一向是由政策驱动的,在‘云海风华’那个年代之所以群星璀璨,一是没有限价政策,开发商肯下成本,住宅品质高;二是对国企开发商单套面积的限制政策没有出台,豪宅个个是大开间平层。而现在呢……”

    “华亭滨江双子星我都不看好,它被称为豪宅只是因为滨江,100平的三房和180平的四房算什么豪宅?经济房而已。三千万不到就能住滨江,过去这种房当然能卖爆,购房人以中产为主,如今资产缩水最严重就是中产。只不过泡沫退去,伪豪宅开始裸泳了……”

    “现在民企在滨江拿不到地,能拿到地的国企被限制面积。今年到明年,全江城的焦点都在云岭公馆,小姑你等着看吧。”

    李路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是犹如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好像能看到点光明未来了,不由得佩服闻家昌的前瞻性,当初死磕这块地,让李承逸扔下明州在江城活动了一年,她还腹诽过老爷子太偏执。

    闻家昌欣慰宁好把他的意图揣摩透了,承逸整天晕晕乎乎没有什么大局观,转念心里又腾起阴霾,实际上是不是宁永荣把他揣摩透了?

    他认识的人里最高瞻远瞩的就是宁永荣,换人联姻之后,他这个亲家跟他再也不怎么谈公司发展了。

    闻家昌发现自己生这一场大病之后,陷入惆怅的次数越来越多。

    闻谷雨在整个六月下旬忙得脚不沾地,可人是精神焕发的。

    正如宁好的预测,云岭公馆以双倍认筹率的气势卖爆,江城房市止跌回升,迎来了新的曙光。

    李承逸高兴了几天,没再连日开会,晚餐前回了家,却没见宁好。

    问李路云:“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宁好两夫妻?是没回来吗?”

    李路云说:“斯峘说很忙,天天加班,就近住东城了。好好最近盯着工地赶工期嘛,从市中心跑这边疲于奔命,也就近住,你爸爸同意的。”

    难怪家里格外冷清,李承逸站在自然风口抽完一支烟,进屋遇上汪潋往餐厅去。

    汪潋现在还没有显怀,脸圆润了一点,脾气很大,闻到他身上没散去的一点烟味,马上嫌弃地皱起眉:“你上楼换件衣服吧。”

    “不用,你转告我妈,我有应酬,走了。”

    “哎?”汪潋觉得好突然。

    李承逸临时起意地掉头,抛着车钥匙,开法拉利出了车库。

    五十分钟的路,他半小时就开到了。

    半小时后,他站在锦湖苑的地下车库抽另一支烟,平日轻佻不驯地眼里此刻尽是迷茫,猛吸几口,把面颊吸得深陷,把剩下半支烟按在墙上狠狠碾灭。

    上楼把门铃都按烂了,宁好不在。

    电话打给她秘书,她秘书说“宁总从项目部回来已经下班了”。

    他把事往坏处想,没给她打电话,怕狗男女正耳鬓厮磨,自己电话打过去她还接听,当成助兴的一环。

    犹豫再三,给她发了条看不出感情色彩的微信:

    [你在哪儿?]

    五分钟,宁好回过来:[在和人吃饭,晚上不回雾凇院,住市里。有事吗?]

    李承逸醒过神,发现还在饭点,自己想偏钻了牛角尖。

    神经松弛下来,给她回了:[你吃吧,我找别人]

    回车里放下手机,坐着想了想她。

    以前她在工地上待的时间长,打扮宽松随便,常见针织衫和休闲服,和公司里随处可见的财务大姐穿得没差,全靠一张脸撑起时尚度。

    做项目总后有些高管样子了,特别是从泗城回来后,天气渐暖,褪去厚重的冬衣,整个春天,她穿白色和淡粉色高定西服的日子多起来,高挑精致,腰身盈盈一握。

    他时常看见她,联想到郁金香的花苞,向上长得直挺,深刻理解“亭亭玉立”这个词。

    汪潋固然也漂亮,现在老让他联想起雪媚娘,圆团团没有锐度,

    不过她性格可是很尖锐的。

    他想到汪潋,有点索然寡味,那到底是他孩子的母亲了,要生育也是有牺牲的,按理说他不该在她为家庭牺牲的时候去遐想宁好。

    平日的宁好是一碗清汤,对他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他可以看在汪潋的份上守住边界。

    可是倒向闻斯峘的宁好是烈火烹油,每时每刻对他都有感官刺激。

    市中心的晚上街巷灯红酒绿,他开车漫无目的地慢慢绕。

    有点像听天由命的赌局,如果让他正好随机碰上宁好回来,让那辆小奔驰进入他的视野,应该就是老天爷允许他越过那条界

    第二天早上,李承逸到公司后在oa系统里看见宁好在用39楼的会议室,他决定不听老天爷的了。

    李承逸没刷卡没敲门,一脚把会议室门踹开。

    一屋子大小经理被吓得集体从椅子上弹起来,还以为什么东西爆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黑着张脸闯进来。

    “其他人滚出去,你,”他指着宁好,“你给我留下。”

    这场面大家秒懂,总经理要找项目总发飙,赶紧麻溜地收拾东西逃离现场。几个收拾得不够快的还被他吼了。

    宁好立在原地不敢动,眼角余光在搜寻桌上有什么离得近的东西能抓起来自卫。

    她毕竟是见识过李承逸发疯的。

    最后一个人离开,玻璃门的门锁已经坏了,关门时朝里外分别飞弹两个回合才平息下来。

    李承逸大步流星朝她走去,她下意识后退。

    他三步并做两步,掐着脖子把她摔在墙上抵住,咬牙切齿:“你昨晚住哪儿了?你再说一遍你昨晚住哪儿了?”

    宁好青着脸,恐惧和疼痛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后背撞那一下很痛,冰冷的汗顺着脊梁蔓延开。

    “你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半夜三点去锦湖苑找你都不见人,你骗我。你在你老公那里是不是?”他脸上极其扭曲的冷笑显示着理智全无。

    现在根本没法和他争论她去找法定配偶有什么问题。

    宁好抬手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松开,他往外松了一点,仍扣住她。

    她沉声说:“我在东城吃饭,吃完饭还有第二场,太晚了所以住昭昭家里,不行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昭昭。”

    “东城”这个关键词很明显更刺激到他。

    李承逸一阵狂笑:“又在骗,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陆昭昭什么时候都跟你一个鼻孔出气,当然跟着你骗我!”

    他手里重新用上劲,她感到脖子快要被拧断了,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在情绪失控下掐死自己,但男女力量悬殊,硬抗她没有办法和他对抗,需要制造一个时机,一个仅仅几秒的逃生机会。

    “承逸你放开我,喘不过气。”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楚楚可怜地示弱。

    他陷入自我的魔障,根本听不见她讨饶,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自己手掐住位置的下方,一串款式很夸张的祖母绿古董项链。

    她今天穿桑蚕丝中式领白衬衫,太素,配这个倒是很有气场。

    “这是什么?”他左手一把拽下来,抓在手里,项链的搭扣直接被扯断,她疼得呜咽一声,眼泪猝然掉落。“是你老公送你的?”

    她拼命摇头:“赢的,和小姑打赌。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小姑,小姑总不会跟着我骗你?”

    李承逸放空两秒,她这么理直气壮,小姑又不可能提前和她串通,好像真有冤枉她的可能。

    就这两秒,宁好用尽全身力气把左手的订书机钉在他胸口,衬衫很薄,订书针穿透皮肉,血冒出来把衣服浸湿一小片。

    李承逸瞬间吃痛,手劲松了。

    宁好喘过气,狠狠把他撞开直冲向门外。

    可他居然根本没管身上的伤口,径直跟在她身后在门前把人拽住揽进怀里。

    她感到自己的血压在急剧下降,四肢都僵直。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他竟然抱着她道歉,抚摸她脖子上的两种伤痕,“我弄疼你了吧对不起。我应该好好问你,我会改,下次我如果在锦湖苑找不到你就去陆昭昭家找你,绝对不乱发脾气。”

    宁好不知道这算道歉还是威胁,只觉得浑身发冷,回过神,才注意到自己确实在止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你爱我。”他捧起脸帮她擦泪,开心地笑了,“我知道。你都没把订书机钉我脸上。”

    第64章 尾灯

    被李承逸这么一闹, 会议也没法开了。

    他虽然是为了无厘头的小事发疯,但下属们看起来好像是他在对她立威。她现在若是以一种惊慌失措的狼狈状态继续装无事发生开展工作,未免显得太弱。大家会观风向, 以后当她和李承逸出现分歧, 都会倒向强势的那方。

    宁好决定拎包走人。

    这毕竟是公司的大事, 一把手对工程总指着鼻子骂,很快就传遍了公司, 很多人看见她离开,猜不出他们之间的战果。

    没有其他地方让她感到安全,她也不想让父母担心、给朋友添麻烦。

    她开车到东城,在闻斯峘公寓里落脚, 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以退为进也许可行, 把一部分事推给李承逸。他公事繁忙焦头烂额的时候顾不上跟她发神经,这都是日子过太好闹的。

    宁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还有些隐隐作痛, 吞咽和说话时都不舒服, 仿佛梗着什么。一时顾影自怜娇气起来,忍不住给闻斯峘发微信:[我在你公寓, 如果你现在不忙,回来陪陪我好么?]

    以闻斯峘那种恋爱脑, 接到这种微信怎么可能忙。

    十分钟就回了公寓。

    明明四个小时前才分开,闻斯峘以为她也想他、开始粘人了, 回程一路心情雀跃, 压根没往出事的方向想。

    进了门见了面看见她脖颈上的紫色淤青,他笑不出来了。

    第一反应是要冲去公司暴揍李承逸。

    宁好不方便大声说话, 一个劲摆手,拦腰抱住他:“我就想和你贴一会儿。”

    闻斯峘没辙, 脱不了身,只好先安抚她,把人抱起来。

    她嗓子有点哑,小声慢慢劝:“被狗咬一口,难道去咬狗一口?我有办法治他,你不要担心。”

    他叹口气问:“这次是为什么发疯?就因为去锦湖苑没找到你,还是借题发挥?”

    “他认为我来找你了,也没猜错。他没有借题发挥的脑袋。”宁好再说起来,还是觉得这人行为霸道得荒诞,她只是去找她丈夫他就发疯,可他自己家还有一个怀孕的妻子。

    闻斯峘思索半晌,坐直了郑重地看着她眼睛说:“要不干脆放弃云上吧。本来成了个烂摊子,我看你也辛苦,拿命和他们博不值得。我拿到的分红还不少,够买房了,你喜欢别墅还是平层都行,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宁好不置可否,笑起来:“有钱别乱花不是你说的?我们现在事业在哪里还未定,考虑安家有点早,现在买在东城,五年内如果公司搬到别的区,换房要交好多税。不如你先拿出一部分钱,给你妈妈换个好点的房子,她现在那个小区太旧了,还没电梯。”

    闻斯峘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我也考虑了。”

    “给她换到交通方便、离医院近的地方,老年人都要考虑这些。不过,离你别太近,你懂的。”她狡黠地掩嘴笑。

    闻斯峘跟着笑起来:“她这点还好,除了要钱不太骚扰我,鸡毛蒜皮家务事只会去骚扰我姐,插手她们两家也比较多,她好像挺忌惮我。”

    “有钱了也给二姐一点。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是二姐放弃考研去照顾,帮你分担了责任,让你有机会继续深造才有今天。”

    “嗯,这些我有数。”他握了握她的手,“你不要总考虑别人,要多考虑自己,我赚钱主要是让你花的。”

    “那你给自己买个车……”

    “怎么又说到我?”

    “你买了车,把小奔驰给我。我开习惯了,想要。”

    “我给你买个新车。”

    “那也不用。你应该买个新车,这个车对你来说太矮小了,女生开刚好。我觉得你买个suv吧。之前你开宋云开的那辆车就不错,不至于下车蹲一下。”

    他笑了,很感动,宁好平时观察他很细。

    目光落在她脖颈上,又心疼极了,这么好的女人倒霉碰上李承逸那么操蛋的烂人。

    还想劝她放弃云上,可她不肯听,只好先绕开这个话题。

    闻斯峘暗想,宁好肯定不会同意的,就不跟她商量了。

    他自己不能露面,只要找两个李承逸不认识的人把他打一顿,也别太狠,腿骨折了他就行动没那么方便欺负不了宁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李承逸腿好了再打一顿,不费事,就这么办。

    对了,他右手掐的宁好,这个右手也得骨折。

    这厢刚盘算出对策,宁好那厢却接听了意外的来电。

    李路云打过来的,有点语焉不详:“好好你在市里吧?能不能去天际路派出所领一下承逸?他被扣住了。”

    “啊?为什么扣他?”宁好蹙眉,觉得云姨避重就轻用“扣”这个字有点微妙,该不会犯事被抓了吧。

    “他上次在泗城不是分数扣光被吊销驾照了吗?昨天他又开车上街还被拍到超速了。交警要他本人去交罚款,就把人扣住了,通知小汪说要拘十五天。我已经给他交警大队的魏叔叔打过招呼,这次就不拘他了,你要是人在市里,去一趟把他领回来吧。”

    现世报,宁好很难不笑。

    她憋着笑故作严肃:“云姨,我这里有点事走不开,也不在公司。您让他秘书小田去领他吧。您知道小田电话吗?”

    李路云尴尬道:“呃……那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毕竟求了魏队办事,人家又不是我们家奴才,还是得家里人去当面感谢一声,我去吧。没事,你忙你的。”

    李路云叫了司机匆匆忙忙要出门,汪潋送她到楼下,被劝“孕妇尽量少出行”让留在家。这过程在楼梯口耽搁了几分钟。

    闻家昌在前厅会客,四叔上门来要求回公司官复原职,两人正在说话。

    闻家昌看见李路云和司机,问她:“你穿这么正式,去干嘛?”

    李路云见有外人在,不想大肆宣言糗事,支支吾吾:“去市里。”

    “去市里干嘛?”闻家昌觉得她含糊其辞很反常,愈发不依不饶地追问。

    汪潋刚好幸灾乐祸,哪想过给李承逸留面子,大大咧咧把盖子揭了,直接告状:“爸爸,承逸无证驾驶还超速,被拘留了,妈妈去接他回来。”

    “什么?!”

    李路云见闻家昌又动怒,吓得快哭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缺心眼呢,爸爸现在不能生气不能激动。”

    “你不要管我,管好你儿子,”闻家昌垮下脸,指着李路云,“你要让我不生气就不许去。让他在里面蹲两天好好反省。上次超速车撞成那样人差点没命还不吸取教训,这才过了多久又飙车?”

    李路云为难道:“让他回家来反省嘛,孩子没吃过苦,留他在那里多受罪,你这个人……怎么心肠那么硬啊。”

    闻家昌冷言冷语:“你心肠软,你惯着他,惯坏了这些毛病把他害死了有你哭的。你也就这一个儿子,你想想吧。”

    李路云要哭不哭,也觉得闻家昌说得有理,得让这短命鬼涨教训。她不好和闻家昌对着干,犹豫再三,愁容满面地坐下了。

    四叔看了这场热闹,阴阳怪气地讽:“哎呀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太飘了,哥我跟你说过吧,一个个年纪轻轻没受过挫折就身居高位,他们不知道轻重的。玩掉公司是小事,玩掉了自己的命才是大事哟。”

    这话闻家昌听了不高兴。

    他要怎么整治家风教育儿女,是他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老四你这种话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闻家昌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要回来还不是时候,你听我安排。现在工程不是重点,保资金链是重点,云岭公馆第一枪打得好,但前面暴雷的福岭东路以北地块还没接受市场检验,这时候还得靠宁好出力,营销啊公关啊环环相扣,老实说不是你擅长的。你别着急,在家修养一阵,做了手术彻底把身体养好,不然你看看我现在,健康没有了什么都免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说的情通理合,

    四叔又被挡回去一次,

    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心想离北地块预售也快了,让宁好把麻烦先解决未尝不是好事

    晚餐前宁好回了雾凇院,特地换了件领口大的t恤下楼吃饭。她入席晚,其他人以为她又不在家吃,没等她已经在吃了。

    闻家昌见她才来,招呼赶紧坐。

    宁好扫视一圈,唯独没看见李承逸,猜他也不是刚被释放就立刻重新回公司的工作狂:“云姨?大哥呢?您不是说亲自去领?”

    李路云无奈地看了闻家昌一眼,嘟哝道:“你爸爸不让,要他待两天长记性。”

    闻家昌目光落在菜上,根本不与她们眼神交流,意思是让谁也别劝。

    宁好没劝,埋头吃两口饭,停下来说:“爸,我正好有事跟您商量。”

    闻家昌抬起头静待下文。

    “福岭东路北边的地块,施工已经走上正轨,工程部经理还比较能干,他们暂时能平稳自运转。您看是不是让大哥再物色一个新的项目经理接手?”

    闻家昌怔了怔,费解地挠挠额头:“你是说,你想退出来,让别人接手?”

    宁好点头,淡淡说:“当初爸爸没让我全盘负责,分出去一半,我理解,是想让大哥学着选人用人。虽说第一次选得不理想,但也不能因为一次挫折就彻底放弃。要接班管整个公司的是大哥,又不是我。他终究得学着熟悉工程线、知道怎么培养自己人而不被糊弄。爸爸多给他几次机会练手吧,工程部平台搭建好了,像之前那种大篓子应该不会再出。”

    闻家昌听了长叹一口气,感慨自己格局小了,还不如一个姑娘。

    当初他同意把江陵南劈两半,是要李承逸控一半盘,等宁好的地块转不动了再全盘接手。他不放心把活交给宁好,就是防着宁永荣在幕后给他做套。结果到今天,事情发展完全相反。宁永荣从未给他找过事,大概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他。

    人人都在争权夺利,只有宁好把到手的权力让出来为大局着想。

    闻家昌有些赧然,语重心长:“对,你考虑得对,我这身体已经不顶用了,趁脑袋还能用,得赶紧带带他。”

    李路云马上接话:“那要不要晚上我去一趟把他接回来,工作要紧嘛。”

    闻家昌眉毛一立,把她怼回去:“你再惯着他,让他飘,这人就废了。”

    李路云不吱声,长吁短叹,没心情吃饭,眼睛漫无目的地看,注意到宁好的脖子,好奇问:“好好你脖子怎么了?过敏啊?”

    “唔……”宁好装吞吞吐吐,看闻家昌眼色。

    闻家昌本来没注意,见她这反常表现觉得事有蹊跷,再一看她脖子,很明显是伤痕啊!

    “啊?这是让谁打的?”闻家昌摆出家长威严,“我们家现在怎么回事?连家暴都来了!”

    他有两个女儿,今天吃饭两个女婿也都在场,如果不把这事严肃处理,往后他自己女儿也可能吃亏。

    宁好欲言又止,放低声量:“爸,不是家暴,是大哥掐的。因为泗城项目全面停工,我很着急,催了他,他被催急了所以……”

    闻家昌点着宁好质问李路云:“看看你这个儿子。”

    “他压力太大……”李路云苦恼地扶额,回天无力,怎么又撞枪口上了。

    汪潋光顾着吃瓜了,信息量太大还没顾得上吃醋,看着宁好身上那片淤青,满脑袋弹幕都是“卧槽”,寻思李承逸还真有点暴力,以后打架要注意防护,不能跟他硬来,得讲究技巧。

    闻家昌还记得正事,点汪潋的名:“小汪啊,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泗城的贷款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放?”

    汪潋正襟危坐:“爸爸,他也没办法,银行这几个月在严查之前的不良贷款,来了巡视组。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拍板往外放,尽量避免被调查。”

    闻家昌一筹莫展,买地把钱砸进去了,贷款一时放不出来,资金就全压着,不能做这边打算,得从别的地方筹钱。

    这是客观存在的困境,李承逸应该去解决问题,哪怕去找民间融资,也该拿出具体解决办法,而不是飙车、打人。

    闻家昌叹气,都是自己给他的信心太多,他从不担心总经理的位置会让别人坐,才这么不珍惜。

    闻家昌放下筷子,对闻笛赋说:“现在就全平台发公告,由宁好担任总经理、代管工程部,李承逸担任投资发展部经理。”

    “啊——?”李路云惊诧得当场失态。

    汪潋也瞠目结舌,脑袋里又飘过一大片弹幕。

    这转折连宁好自己也没预料到,不过她知道闻家昌的用意,当然不是要她坐稳总经理,只是要激励李承逸。即便如此,也算意外之喜,今天她和李承逸有冲突全公司都知道,晚上就人事调整看起来像她赢了。底下人见风使舵,将来就不会是李承逸一面倒占优势,摆出了迷魂阵。

    闻家昌没理会老婆儿媳,继续跟宁好商议:“泗城项目停就停了,先保江陵南。现在还有哪里能进账?算算清楚,一定要保江陵南。”

    “物业有进账。另外我建议明州泰和城也先停工,目前保交楼已经完成,在建幼儿园和配套设施,短期只出不进。不如账上留一些钱。”宁好说。

    “就按你说的办。”闻家昌又补充,“泰和城续销太差,有没有解决办法?”

    宁好说:“毕竟之前停过工还闹过事,差点变烂尾楼,购房人会有顾虑。”

    “有什么顾虑!房子都要盖完了,”闻家昌下达指令,“让谷雨去一趟明州,不卖一百套别回来。”

    宁好为难道:“爸,还是您跟小姑说吧,这话我不好说。”

    “嗯,我来说。”他转念又一挑眉,“嗯?怎么不好说,总经理是白任命的?承逸弄不清自己职责,让他清醒清醒。”

    解决完公司困难,话题回到李承逸身上,闻家昌发话:“投资部经理解决不了资金问题,那他投资部经理也别相当了。”

    这威胁有一半是说给汪潋听的。

    李路云为他抱屈:“你让他蹲拘留所里,他怎么解决资金问题啊。”

    第65章 尾灯

    晚上睡前, 宁好特地去李路云房里聊天,以免她因为人事任免对自己心存芥蒂。

    李路云通情达理没迁怒于她,也知道老爷子不可能让外人掌管公司, 这只是一时过渡, 给李承逸敲警钟。

    李路云心知肚明, 宁好顶不掉李承逸,她表现优秀, 也是给闻家打工,做李承逸的帮手,帮他收拾些残局。

    出于这些考虑,李路云反而对她很客气, 今天到底是李承逸打了人家女孩子。

    她对宁好说了一些致歉的话, 也表达了更多对这个混球胡作非为的无奈。

    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不好说。

    虽然闻家昌努力地扮演严父,但还是顶不住李路云软磨硬泡,第二天就让李承逸回家了。

    他只在拘留所委屈了一个晚上, 回到家却像苏武牧羊归来, 被嘘寒问暖,还喝了补汤。

    近几天家里一天一个样。

    闻家昌自发病以来恢复得不错, 但腿脚还未能回到病前状态,他的卧房被搬到楼下, 以前阳光书房的位置。

    冉冉因此没地方写作业,也不愿上楼去压抑的大书房。

    闻家昌爱户外, 夏天蚊虫又多。

    爷孙俩一合计, 在院子里建了两个阳光玻璃房,一个学习, 一个会客,都装了空调。

    李承逸蹲了一晚局子, 被降了职,迈进院子,见歌舞升平,“星空泡泡屋”拔地而起,有些无语。

    闻家昌在泡泡屋接见他,先做珍惜生命教育,再聊了聊从哪儿搞钱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叫他好好跟汪潋沟通,两项大的进账都得靠银行。

    都是老调重弹,李承逸点头敷衍,告辞了唠叨老爹,上楼去重新处理伤口。

    昨天被订书机钉那一下,只在去交罚款被扣之前简单消毒用纱布盖上,今天越来越疼,大概天热有点发炎。

    他到卧室仔细处理,换张防水贴,准备洗个澡。

    汪潋不知何时飘进了房间,他头一抬,见她猛然出现在靠椅里,吓了一跳。

    “胸口怎么啦?”

    “被刑讯逼供咯,谁让你不捞我还闹得满城风雨?”李承逸倒没生气,“我电话打给你,是为了叫你告状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要让妈妈找人捞你啊,我一个孕妇跑去派出所能管什么用。谁让妈妈出门时被爸爸逮住了,还让四叔一顿嘲。”

    “四叔?”李承逸动作慢下来,转转眼睛,“他想回项目部?爸答应了吗?”

    “你说呢?”汪潋嗤笑一声,“爸不想干的事,跟他磨破嘴皮都没用。爸想干的事,提都不用提他就行动了,比如在餐桌上决定让宁好顶了你。”

    李承逸顿了顿,没当回事,继续脱衣:“又不是真顶了我,吓唬小孩儿而已。”

    “那我是开眼了,还有这么吓唬小孩的。你倒很自信,认定人家是要做你小三,可是看看现在压你一头这局面,说不定人家是要做你小妈。”汪潋阴阳怪气地哈哈笑起来。

    “啥?你在说啥?”李承逸蹙着眉。

    汪潋笑眯眯捂了下嘴,慢悠悠说:“反正你爸爸又不是第一次换老婆咯,前妻和前妻子女什么待遇?你走着瞧嘛。”

    李承逸:“…………”

    闻家昌还在阳光房喝茶听曲儿。

    李承逸随便套个大t恤,穿个宽松大裤衩,就跑下楼冲进去,胡子拉碴的脸写满仓皇失措:“爸,四叔要回项目部按我们商量好的,这事没变吧?”

    “……没呀。”闻家昌掀起眼皮嫌弃地看他,深感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你干嘛这副打扮?能不能稳重点?”

    李承逸才感到背上窜起来一阵冷汗,把泡泡门给他关上,又没头没脑地走了。发癫原因哪敢跟老爷子说,说出来不得把人气得再脑梗一次?

    李承逸冲回楼上,找遍卧室,人已经不见了。

    他只好对着空房间干嚎两声:“汪潋你这个毒妇!龌龊毒妇!”

    宁好对李承逸汪潋还有戒备,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怕他们和闻家昌相处时作妖,还有李路云在旁助力。因此她尽量赶回家吃晚饭,首先得在场,才能有应对。

    晚餐前在会客厅碰见李承逸,还有大姐和冉冉。

    李承逸跷二郎腿坐沙发上玩手机等开饭。

    宁好从车库方向过来,他把跷着那条腿放下,对上宁好的视线,只觉她目光像手术刀刀锋上的闪光。

    宁好很快就转开眼睛,跟大姐和冉冉笑着打了招呼就上楼了。

    李承逸坐立不安,给她发了条微信:[还生气呢?]

    宁好没有回,他也觉得没意思,赌气似的把手机扔在一边,隔两分钟忍不住看一眼,还是没回。

    虽然她不回消息,却重新下楼来吃饭,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李承逸又飞快地把手机扔开,表示自己也没有在等消息,干坐着也尴尬,顺手拿起桌上冰水喝着。

    宁好到一楼时,他已经快把那杯冰水喝光了。

    目睹他全部怪异行为的冉冉蹲在对面茶几前,一边搅动一次性透明杯一边说:“舅舅,饭前喝水会长不高。”

    李承逸往她那边刻意地伸了伸一米一的大长腿:“总比你高。”

    “没小舅高。”

    很难不被她杯子里绿油油很鲜艳的东西转移注意:“你在造什么生化武器?”

    “无毒起泡胶。”

    李承逸冷嘲:“看起来剧毒。”

    李承逸知道这回宁好很难哄了,他又开始逃避,天天装无事发生,偶尔跟宁好搭个讪,碰了钉子就改日再战,等时间让一切愈合。

    不过他老实了一阵,每天晚出早归,大部分时间自家和岳父母家两点一线,即使去别处谈事也都是正规场所,坐的是家里司机开的车。

    闻斯峘想找人揍他,这种邪门歪道之事只好请教宋云开。宋云开又托了安靖宇,安靖宇手下的人跟了李承逸两天,没找到机会下手。

    专业人士说:“但凡他晚上出去喝个酒,夜场走一圈,都好操作。现在他活得像个天线宝宝,光天化日怎么弄?到处都是摄像头和大爷大妈,刚把人撂地上大爷大妈围过来七嘴八舌了,再打不了一分钟警察就来了。”

    专业人士有所不知,还有一种情况,光天化日下也好操作。

    这两天明州有个打架事件在手机里传得热热闹闹,各种视角的小视频在各平台层出不穷。

    明州市中心广场步行街路口,一个开保时捷的女人被四五个女人从车里拖出来当街围殴。

    市民们除了报警,没什么人上前阻拦,很明显,感觉是原配治小三。

    一般观念淳朴的市民,内心都隐隐向着原配。

    再加上这小三去逛商场,把车停在禁停马路上,本来就是很嚣张没素质的行为。

    逛街归来,被几位大姐哐哐哐一顿揍,倒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至于伤筋动骨,薅掉了几把头发。

    下沉市场对此事件热议诸多,根据眼见的事实进行剧情二创的也多。

    “知情人士”说得有眼有板:这个可恶小三不仅破坏人家家庭,还攫取人家财产,渣男老板伪装破产把财产都转移到小三那去了,留给原配的只有一屁股债。

    还有“知情人士”能报得出老板家门,说老板叫赵小波,是开发明州泰和城的二老板,去年泰和城差点烂尾就和这事有关,破产是真破产,所有人都被小三摆了一道……这里面水很深不好说。

    这狗血事件,扯上家庭伦理,还扯上商战风云,也难怪为人们津津乐道。

    在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内幕爆料中,只有一两条微不足道的评论闪现过,却很快湮没在更曲折的故事主线中——“她们打错了人”。

    这就涉及到打人实操这门学科中的一道常见错题,如果你找几个没见过目标人物的帮手根据形象描述去打人,甚至给不出一张目标照片,那么打错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打的女人不是明州老板赵小波的小三,而是四叔闻俊杰的小三,现任明州泰和城项目经理何莺。

    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赵小波除了还钱还被一位美女带人揍了,出于“出口恶气”的质朴想法,他也得找人把美女打回来。

    不过薛公子叫他低调,今非昔比,闹太大保不住他。

    于是赵小波想了让他老婆出手这一招。家里少了七百万——赵小波还没把别墅损失一并坦白,他老婆也想打人,才有了这次行动。

    何莺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给四叔打电话:“这个地方治安这么差,打错人都快把人打死了,我凭什么要在这个荒蛮地方受着啊!你哥你侄子安的什么心?把我扔这里来,一点颜面也不给你留。说让我有实权,却不给我一点钱,项目也停工,我天天被一伙农民工堵着结工程款,早晚被人整死了。”

    四叔冲冠一怒为红颜,跑雾凇院来理论。

    正好,小姑也在,出发前在闻家昌面前卖惨邀功:“明州治安太差了,我要去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得多带两个保镖。”

    四叔气势汹汹冲进来质问:“有什么必要把何莺派下去?结果现在出了这种事!谁负责!他李承逸负得了责吗!”

    闻家昌瞧不起他把一个女人看那么重,语气冷淡道:“没缺胳膊没少腿,需要负什么责?派人去看过她了,出院让她回来不就行了。”

    “三哥的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

    闻谷雨觉得他大惊小怪:“四哥,差不多得了,你养佳丽三千,难道要我们帮你造阿房宫啊?”

    闻俊杰被噎得无话,叉腰站在厅中央沉默几秒,点头说:“那好,让她回来,回平台。”

    闻家昌慢条斯理道:“承逸的建议是让她回人事行政部。”

    “现在是什么意思?什么事都得听承逸的了?他毛还没长齐呢!他不是把总经理让给自己姘头了吗?这是他主意还是他姘头的?他是不是要学李治,公司分一半给女人?”

    “你放屁!”闻家昌喝止。

    虽然他知道李承逸和宁好之间有点什么,但这不是能拿上台面说的事。

    屋子里鸦雀无声。

    小姑的cpu都烧干了,啊?承逸和宁好?老糊涂记岔cp了吧?

    闻家昌缓过一口气,对闻俊杰说:“你回去吧,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让你休息,别犯浑,一张臭嘴给我管好咯。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闻俊杰冷笑,还是拿句空话打发他。

    他侧脸的肌肉紧张地动了动,咬字冒火:“行,等着。”

    说完,无法无天地摔着门走了。

    李承逸晚一点回家,听了关于这场激烈争吵的转述,嗤之以鼻:“四叔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他是不是认为公司是他的啊?要布置他的势力、要哄着他的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持股90呢!”

    闻家昌觉得他的论调也着实太飘,毕竟公司现在还不是他,人刚被降了职,自信居然一点不减,真让人头疼。

    闻家昌不接话,另起话题:“这么晚回家,你又癫到哪去了?”

    “见了个项目经理,之前在坤丰负责建总部大楼,干得不错,人也很有想法,我准备让他来接受江陵南北边的地块。”

    闻家昌气稍微顺了点,但就像宁好说的,平台搭建好了,捅不了太大篓子,底下活怎么干不是重点,重点是:“让你找钱,有进展了吗?汪潋家怎么说?”

    “她爸太胆小怕事,一心要当官,当官不赚钱不还是白当嘛!”李承逸挠挠头,“要不我用点苦肉计?”

    “什么苦肉计?”

    “给汪潋气受,让她爸知道,不放款,汪潋就在我们家没好日子过!”

    闻家昌按着太阳穴:“你不会用计,以后别用了。”

    第66章 尾灯

    难得, 碰到同一时间下班,

    宁好等电梯时,李承逸也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踱过来。

    过去的两周他过得不易, 精气神受到重创, 脸上像糊了一层水泥, 嘴角和眼角都些许下垂,自然也没有心思和宁好拉扯感情纠葛。

    站定后, 他插着兜长吁一口气,扫两眼宁好,

    夏天,公司和其他她常待的地方都冷气充足, 因此她身上连衣裙不飘逸, 是厚面料硬挺的材质,黑色,非常高雅庄重。

    但她年轻的脸光洁立体, 新鲜得宛如池塘里独立的荷花。

    “回家?”他主动搭讪。

    “周末了, 回一趟翠竹苑。”她指的是自己娘家。

    李承逸点点头,说:“好好休息。”

    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烟, 敲出一根,含在唇边, 刚想点,轿厢门在面前打开, 宁好用眼神示意他先进去, 他把烟又重新收起来。

    宁好站在靠外,背对他, 却没按一层。

    李承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去地面?没人接你?”

    她转个身, 靠在轿厢侧壁,诧异地仰头问:“谁来接我?”

    李承逸松下神经,得知并不是他猜想的那样闻斯峘来接她,甚至露了点笑意:“周末晚上就乖乖回娘家?没别的安排?”

    “明天有。”

    李承逸脸上稍显灵动的表情又消失了。

    她像吊人胃口似的,说得很慢:“要和人做美容,还要陪人打牌。”

    原来是应酬,李承逸心里松弛,话略微多了点:“挺好,这种时候我都顾不上去维护关系,别人还以为我们云上内部乱成一锅粥了。有你在,维持好外部关系,我放心多了。”

    宁好略略侧过脸去看他一眼,继而低下头,在他好奇的注视下翻起了包。

    半晌,她找出半管薄荷糖,自己吃一粒,摊开手心分他一粒。

    李承逸终于像从前一样爽朗地笑起来,剥开糖纸,把糖抛进嘴里,脸颊鼓起来一侧。

    “你可要精神点,不能倒下。”宁好把剩下的糖慢条斯理放回包里,“公司不能没有你。”

    他品出了嘴里的甜味,还有薄荷的激爽,从喉咙口往胸腔流。

    这种感觉,像战场上找到一片避风港。

    电梯抵达地下一层,这回宁好先出去,走向她的车位。

    李承逸特意放慢了脚步,整个走向专车的过程都在眷恋地望她,背影,侧影,开门,上车。

    他移动的速度慢到司机以为他想抽支烟再上车。

    他把嘴里的糖轻轻咬碎,没有在楼上时那么想抽烟了。

    宁好很轻易地抚平他心里的焦躁,但又带给他一点别的焦躁——

    她说回娘家,是真的么?还是像上次骗他在锦湖苑一样又在撒谎?

    宁好的车先走一步,李承逸的车紧随其后。

    他透过挡风玻璃捕捉她最后一点影,下班高峰车来车往,几条道错综复杂,她总得开开停停,红色尾灯不时亮起,好像在他眼里下钩子。

    出地库准备向上爬坡时,一辆3系小宝马突然灵活地窜出来,把车头硬冲到两辆车之间,司机谨慎地踩了刹车让它先行。

    这么一来,李承逸再没法看见宁好了,爆句粗口,倒向皮椅靠背,扯开了衬衫一粒扣。

    那种焦躁感倏忽达到顶点

    宁好车开到距离公司两个红绿灯的路口,一辆哑光黑urus悄然跟上,无论分流,变道,右转,都紧随其后。

    这车在马路上比较少见,宁好很快透过后视镜看见,有点怀疑。

    直到下一个路口,宽阔六车并行大道,哑光黑超过去,停在她旁边车道一起等红灯,闻斯峘才降下副驾的车窗,俯首跟她打个招呼。

    宁好无奈地笑。

    他说要来接,她懒得躲李承逸打游击战,哄着他先去岳母家里等,可他还是来了。

    隔窗喊话太不文雅,宁好用车载电话给他拨过去,接通了。

    “怎么又换一辆车?这辆和你气质不搭。”

    闻斯峘撇撇嘴:“你直说我不酷。也是云开的,我都试试手感,买车前不得试车吗?”

    “哪有你这样去别人家车库挑车试的?”

    “反正他去越海工厂了,司机都开商务型,这些怪模怪样的闲着也是闲着。”

    天知道他和宋云开两人整天进行些什么交易。

    红灯转绿,宁好一脚油门踩下去,又板起面孔批评他:“让你在妈妈家等我怎么不听话,开这么招摇的车被李承逸看见了,吃苦头的还是我。”

    “万无一失的,信我,他不往这个方向。”闻斯峘自信满满,因为在他跟上宁好之前,毛哥的小弟刚给他打电话报备过,说李承逸乘车往天际路方向,应该还是去昨天那私人会所谈事,今天也揍不了他。

    当然,这不能让宁好知道,听起来就像盲目自信。

    宁好不说了,省得被嫌唠叨。

    闻斯峘不方便一直保持在她左边车道,只好落到她后面去,照先前那样跟着,通话还没断,他旁敲侧击打听李承逸的动向:“李承逸最近没给你找事,感觉还挺安静的,不会又在酝酿大事件?”

    “他忙着对付四叔,这把火给他们点着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宁好提起来都想笑,“四叔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了。小姑去明州卖房,他安排民工在售楼处门口拉横幅讨薪,一套都卖不出去。”

    闻斯峘没跟上思路,不知宁好怎么点的火,也搞不懂四叔怎么能把手伸到明州去:“明州不是以前闻天朗、二伯的地界吗?”

    “没分得那么清,每个项目底下施工队都是靠关系接活,以前闻家昌很注重一碗水端平,同一个工地有二伯的人必有四叔的人,也有他自己和其他关系方的人。泰和城欠施工方四分之一工程款是个正常值,只要大家把各自下面的人安抚好,卖些房出去,用回款轻松能把账平掉,通常都是这么干的。这次四叔的人不配合了,要掀桌。”

    “闻家昌没有对策?”

    宁好失笑:“哪敢让他知道。李路云生怕他又被气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现在李承逸对闻家昌只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扛着。”

    闻斯峘揶揄:“那你不偷偷告状?”

    “我告状干嘛?现在气死了闻家昌我也没好处。少了闻家昌的脑袋,李承逸想以一己之力摆平这些事几乎不可能,内部矛盾只会愈演愈烈。他们鹬蚌相争,我在看台坐好就行了。”

    宁好话尾语调轻扬,打方向盘进小区,听得出惬意。

    闻斯峘安下心,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两人把车停进家中车库,牵着手绕到正门去喊妈开门,其实两个人都录过指纹能直接进,讲究个仪式感。

    在门口,宁好变回父母的小女儿使劲吸着空气:“好香!猜今天吃什么?”

    “红烧的什么吧,肯定是大菜。”

    “千万别是大鲍鱼。她那些‘轮胎’还没消耗掉。”又在偷偷吐槽。宁永荣的港城朋友送了好多干鲍,家里阿姨和郝女士都不会烹,但又执着学习。宁好最近每次回家都被迫吃了各种口味的“轮胎”。

    闻斯峘因为离她家近,又被宁好要求少回雾凇院,跑她家比她本人还勤,其实吃轮胎“轮胎”次数更多。

    但这人奉行“丈母娘永远不会错”原则,从不跟她一起吐槽,要求那么低:“有得吃就不错了。”

    大门一开,闹闹又一个箭步冲上前,扑完宁好扑闻斯峘。

    “快进来快进来。”郝女士喜笑颜开,“我今天炖了佛跳墙。”

    还好,闻斯峘抱着狗乐观地想,“轮胎”只是佛跳墙的一小部分。

    宁好不满足,还有怪话:“哪有大夏天吃佛跳墙的,腻死了。”

    “那你不要吃。”郝女士把闻斯峘拽到自己身边,一句话解决问题,“让小闻吃,人家和你谈恋爱受你的死人气,气出内伤要补回来。”

    宁好一副不稀罕的样子晃晃脑袋,趁人不注意垫脚凑到他肩旁悄声咬耳朵:“叛徒。”

    闻斯峘放下狗,出其不意地把她打横抱起来,闪身到楼梯那堵墙后面,只留声音:“妈,我们先上楼放包。”

    说到包,刚才他动作突然,差点让她包滑下去掉地上。

    宁好抱紧包包轻捶他,用气声说:“离饭点一刻钟够你‘放包’?”

    气息吹在他耳朵上,确实让人心痒,他故意逗她,义正辞严也耳语:“就把你的包放下,一刻钟不够?想歪了吧?”反将她一军。

    她耳垂染了粉,难堪地举包挡住脸:“你正经,你放我下去。”

    他抱得更紧:“不放。昨天你不是说腿软、没力气开车回雾凇院吗?腿软哪能自己上楼?”

    记忆袭来,让她更赧了,撒娇的话也当真!

    才刚上了半层楼,宁好手机在包里响,她翻包找出来,开始猛拍闻斯峘:“放我下去。”

    给他看来电,是微信视频,来自李承逸。

    闻斯峘无奈把她放在楼梯转弯处,宁好把包塞给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穿着拖鞋“哒哒哒”往楼下跑去。

    他独自上楼放了包,下来时,在楼梯上听见视频还没挂断。

    郝女士被迫营业,对着手机说客气话:“……工作别太辛苦啦,有空上家里来,郝阿姨给你蒸鸡汁,你最喜欢的嘛!”

    “哎!谢谢郝阿姨!我妈妈经常还念叨呢,说跟阿姨聚一次好不方便,想让司机来接您……”手机里传来李承逸的声音。

    “我晕车,跑不了那么远。”

    闻斯峘靠在楼梯口的墙后,觉得不便过去,有些细节又在提醒他,李承逸和宁好才是青梅竹马,岳母大人连他喜欢吃什么都记得,想来小时候肯定吃了不少,算他有福。心里有点酸涩。

    接见过郝女士,宁好带着手机离开餐厅,边继续视频边在客厅找沙发坐下。

    李承逸语气严肃了一些:“下周二晚上,我妈说这事都有个了结,不能让我爸知道,她请了大伯出面,地点定在瑞福阁。妈的意思是汪潋孕妇,情绪不能激动,她就别去了。但是斯峘最好要去,我们家人多点,气势不能输。”

    闻斯峘听见自己被点名,以为能“入镜”了,却见宁好另一只手在手机背后,对他摆摆食指,叫停了他的前进。

    “我知道了。”宁好淡然道,“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他要是能来,你提前打好预防针,四叔可能什么脏话都说。”

    她挂断电话之后,他才上前:“什么神秘活动?”

    “家宴,排除大家长的家宴。”宁好笑笑,“太天真了,谁出面也没用,怎么可能凭嘴皮子达成一致?都是利益之争。”

    第67章 尾灯

    云上水深火热这几个月里, 闻斯峘的公司经纬科创以破竹之势扶摇直上。

    上月末zy领导在江城国际智能产业园考察,经纬科创是唯一在考察列表里的人工智能领域企业。正如宋云开所说,这两年ai创业多如牛毛,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最后只脱颖而出一家, 足见含金量。

    创投圈如梦初醒,但发现宋云开已经捷足先登。

    从宋云开的敏锐到ai前沿科技应用的未来, 江城的大vc们只要聚首必聊aipro+。据业内预测,今年的独角兽企业研究报告一定会有经纬科创。基于大家对宋云开的了解,它极有可能预备在港交所上市。

    与宋云开一起创业,想低调行事绝不可能。

    闻斯峘被迫营业露过几次面, 内行看门道, 外行看热闹,热闹中才华暂放一边,脸先被看见。

    他一夜爆红, 和女作家那些捕风捉影的前尘往事又被翻了出来。

    当事人惶惶不可终日, 随时观察宁好的微表情,膝盖上已绑好“跪得容易”。

    宁好有点小恶魔在身上, 喜欢熬他神经。

    昨天,她刷着手机说:“营销号提你了。惋惜你‘英年早婚’。”

    他打个激灵, 支支吾吾接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早婚又不是什么坏事……”

    “可能没结婚还有无限可能性吧。”

    “要可能性干嘛?又不是做偶像,靠贩卖恋爱幻想才有饭吃。”

    闻斯峘咽着喉咙, 暗忖她是不是听见了风声。宋云开的论调就是嫌他结婚早了, 他在更大范围公开就更让他生气,两人还因此闹了几天别扭。

    宋云开扼腕:“你要是没结婚, 可以吊着那些想招你做女婿的大领导,给你更多关照。”这未免侮辱人, 闻斯峘眨眨眼鼓励:“原来你还有赘婿梦想,勇敢自己上啊。”轮到他自己,宋云开就一说一个不吱声,双标。

    虽然不当真,但闻斯峘担心类似的话传到宁好耳朵里,让她听了不悦。

    今天,宁好趴在床上玩,又刷到他的访谈,看完颇不满意:“现在记者都不问绯闻了吗?弹幕只关注这个,一点爆点也没有。还是你们公司公关不让她问?”

    闻斯峘刚冲完淋浴出来,水还没完全擦干,动作停住了。

    揣摩她这是代表吃瓜群众发言,还是在阴阳。

    “……炒绯闻,不好吧,”他巧妙地偷换概念,“再说哪有人配合我炒?我是有妇之夫,那对方是什么人设?”

    宁好笑了,他才放心继续穿衣。

    她回身由下往上盯住他,他眼睛很亮,瞳孔里仿佛点着星星,可不知什么原因,在外面场合或者视频里,看起来总是谦和又无情。

    情感博主称他为“慕强女性的致命陷阱”,第一眼他的光环让人没有抵抗力,但是深入交往会发现他的傲慢是情感关系中令人不适的支配力。

    医美号、玄学大师、留学中介和健身教练更忠诚热情地吹捧他,为他在社交媒体贴上浅显易懂的“招财”、“intj”、“履历”、“体脂率”等标签。

    真实的他被解构了,无人在意。

    闻斯峘被她用眼神描摹久了,胸口鼓噪得像个捕蝇网,成百上千种嗡嗡声聚一起无节制地相撞。

    他改了主意,把刚穿的上衣又脱了,推迟去公司的时间,落唇下来吻在颈间,挑落她睡衣的肩带:“今天你忙吗?”

    “本来……”她也转了念,不再去想本来的事,搂着他重做计划,“晚点我带你去买衣服。”

    “衣服?”他沉迷于大肆摩挲之余,有点困惑。

    “还没有穿搭博主分析你,别人会说,有妇之夫不修篇幅,你家夫人好没品味。”

    他眼里沉着光,垂下发烫的眼睑,捞起细腰,声音微哑:“我家夫人的好,重点又不在那里。”

    因为在娘家过周末,家里还有长辈,两人也不好在卧室午嬉太久,匆匆忙忙吃了点简餐,穿戴整齐开车去西城。

    他前几次做媒体宣传,服装都有品牌赞助,宁好觉得把知名品牌穿在身上反而失去了成系统的个人形象。

    “以你的身份要拒绝赞助,没有人可以威逼利诱决定你选什么。”

    “只有夫人可以。”他接嘴飞快。

    她把他带到太平路天际路一带,找相熟的师傅定制西服。

    面料里料一样一样她自己挑,和老师傅讨论得有来有回。

    闻斯峘半点听不懂,手肘支着脸,坐柜台边凝着她一味崇拜,心想原来夫人的好,事无巨细都是重点。

    等订单确认的时间,宁好向他阐述形象理念:“最正式的场合穿全套西装,黑色死板、灰色乏味,深蓝藏蓝更适合你。平时亮相可以内搭白t,不用戴领带,清爽休闲些。”

    他记得认真,不问因为所以,也丝毫没有自己主意,说什么认什么,像喝了甜米酒一样心里又醉又美。

    “像星期二那种家宴,不宜穿得喧宾夺主,但也不能太随便。因为出入瑞福阁之类高消费酒店,碰见你商务伙伴的概率很高,不能早上在工作场所见过你成熟体面,晚上在外面见到你奇装异服,寻思这人怎么像川剧变脸双重人格。”

    距家宴没几天了,来不及穿上定制。

    宁好把他平时穿的成衣挑了两件,也一并带来,让师傅量身修改,应一时之需。

    老师傅一边用珠钉在他身上标记定位,一边对他身材赞不绝口:“虽然偏瘦,但不是东亚男性常见的小骨架,上下身比例特别好,这样的穿西装有气质又有气场。”

    宁好笑眼弯弯,等师傅带着衣服转到后面去改了,与他面对面,帮他理理衣领,用气声调戏:“不穿更好。”

    周二那个家宴,闻斯峘自认只是个充场的,在场除了宁好,他是最年轻的小辈,因此坐旁边,还兼带勤劳地起身帮忙添茶倒酒。

    四婶上班闲,经常刷短视频,对闻斯峘有印象,调侃道:“你们家老四一表人才,现在成了我们朋友圈里给女儿物色对象的标杆咯。我是只有一个女儿,要有第二个,也得找个这样的。”

    闻斯峘摆手说“过奖”。

    李路云听人夸闻斯峘并不觉得高兴,反倒很不以为然,她自己儿子才是从小到大出了名的帅呢,帅气多金,闻斯峘拿什么比。

    她阴恻恻笑着,说:“现在有女儿的人家是这样,都不希望男方太强,家里强要被说压人一头,个人强要被说图谋不轨。小姑娘么也都太宝贝了,想招王子上门做牛马,挑到最后把自己剩下了。”

    大伯自己家有儿有女,不过今天他当调解员,没带那么多人来。

    这里好几个小辈,他名字对不上脸:“老四有没有对象?让你伯母给你介绍一个。”

    小姑哈哈笑起来,扒拉着身边宁好的肩:“他媳妇不在这儿吗?哥你糊涂啦?去年才喝过喜酒。”

    “噢噢。”大伯幡然醒悟,“我认错人了,以为那是他家老三媳妇。老四小,但是先结婚。记岔了。”

    李路云什么都忍不住争先:“我们虽然晚结婚,但是早生子呀,这又不论先后咯。”

    说者无心,小姑听着却怔了怔,想起四哥上次在三哥说的话,认真观察起李承逸和宁好之间的磁场来。

    菜上得很快,铺张地摆了一桌。

    但除了闻斯峘这样前来吃瓜的,几乎没什么人动筷子。

    唠嗑的温馨氛围消散得更快,桌上桌下都在剑拔弩张攒着诉求。

    大伯主持公道,让桌两边斗得不可开交的各自提要求。

    李承逸:“四叔你把人从明州售楼处撤走别闹,收不回钱把公司搞黄了大家都没好处。”

    闻俊杰筷子一撂,一副摆烂样:“我什么本事把明州的人撤走?我朝天喊一声‘别闹’,天下闹事的都收兵啊?太看得起我了。”

    李路云转向大伯:“大哥,你看看,四弟这个态度,今天还怎么谈?”

    大伯蹙眉对闻俊杰:“叫你有要求提要求,不是让你阴阳怪气耍赖。”

    “我说的是实话,是三哥的好大儿没说实话。你问问他,股权变更是怎么回事,香港那个投资方又是怎么回事?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你李承逸还怕公司黄了吗?黄了你都没有损失。”四叔冷笑,看向大伯,“他们把我们当傻子,嘴上说一家人,他们吃肉我没意见,但是连汤都不给我们留就过分了。”

    大伯很擅长总结归纳:“你这都是告状,我不是来断是非的。提要求懂不懂?你把你要的说出来,大家对一对,看看有什么共识,哪里能让步,这才是关键。”

    四叔收了收情绪,看了眼宁好:“我的要求很简单,宁好退出工程部,让我回工程部。”接着对宁好道,“我不是针对你哦,道理上么,我做长辈的不应该跟小辈计较。但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工程部怎么能交给一个姑娘?”

    “工程部在宁好手上管理得很好,怎么不能交给一个姑娘?”李承逸反呛。

    四叔龇着牙,轻蔑地冲他笑:“你在这儿开老婆夫妻店呢?”他顿了顿,“开也可以,让她去管投资部,别插手工程。工程口是我们大老爷们要安身立命的。”

    小姑已经掉线了,

    确定没听错,他好像是说承逸和宁好“夫妻店”呢!

    再看看闻斯峘什么反应?没表情,没听见吗?怎么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淡定呢。

    可以确定,大伯的淡定是因为依然没认清人。

    李承逸一只胳膊搁在桌上,身体离桌面有一定距离,闲适从容道:“四叔,不能因为你在工程部开过‘老婆夫妻店’就揣度别人都和你一样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还轻轻扫过四婶。

    四婶面不改色,唇边带点很淡的笑。

    这让小姑清醒过来,她四哥莺莺燕燕众多,夫妻关起门吵架,争取家庭利益时还是会一致对外。和上一辈相比起来,承逸和宁好真有那事也算不上太奇幻。

    “没有宁好,就没有江陵南这个项目,也没有现在规范化的工程部。请问四叔觉得她比你们大老爷们差在哪儿呢?”李承逸反将一军,“没有她,去年年底工程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哼。她发工资的办法就是裁人,这谁不会!”四叔转头向大伯要说法,“我把要求说出来了,你看他有商量余地吗?”

    李承逸没等大伯发话,接话说:“你这是无理要求。就因为宁好是女的你让她挪位,你问问四婶,说她是女的让她把正处让给别人,她让吗?”

    “你四婶干一辈子了和宁好能一样吗?底下人服她。谁服宁好?也是,她把不服她的都开了,瞎搞。”

    李承逸抢白:“是底下人服她,还是卢厅长扶她?”

    打蛇打中七寸,四婶坐不住了:“承逸你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哦。”

    “也对,”李承逸无法无天地开朗,笑带痞气,“四婶不是还想往上升吗?因为一些‘把女儿当儿媳养,把女婿当儿子养’的事止步于此就可惜了。”

    一瞬间,桌上空气凝固了。

    四叔家的独生女并不是四叔的女儿,是四婶和别人生的,这在家里是公开的秘密,通常没人提。因为四叔只能算靠着云上捞点钱,家里把四婶的位子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是整个家族唯一遵守计划生育的。

    李承逸把这事掀出来,本意在威胁,拿住他们家最在乎的东西。可是话多带了半句,把未公开的秘密公开了。

    四婶捕捉到关键,噌的拍案而起:“闻俊杰你解释清楚,‘把女婿当儿子养’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和李路云同时意识到不妙,怕她夫妻二人当场在酒店打起来,起身一左一右把她架出门:“小燕,小燕,这个你们回家再聊啊,今天是谈公事的。”

    酒桌上呼啦啦撤走半边天,包间里顿时更冷清了。

    四叔铁青着脸,对李承逸咬牙切齿:“一家人才最知道彼此的命门,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能干,盯着明州农民工讨薪这点钱干什么?是你的银行家岳父不敢给吗?”

    “停。你们俩都别说了。”大伯看势态再不发话就要失控,话已经说到拿对方家的根基相要挟的份上,真闹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承逸,你给我句话,是不是一定要让宁好管工程部?”

    “大伯,不是我‘一定要让’,我现在是投资部经理,宁好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决定她的任免啊?”李承逸笑得抖肩,“她的任免是老爸决定的,你要让他改主意得去他面前说明原因吧?四叔这么对自己人开火,我们谁敢去跟老爸说?说了四叔能有什么好?老爸叫他‘滚蛋’不就一句话的事?我这是为四叔好。”

    他说得也在理。

    大伯这才想起转头问一句矛盾焦点处的宁好:“那你自己怎么想?有没有可能为了家庭和谐,暂时把位子让一让呢?”

    宁好正襟危坐,脸上维持笑意,语气柔和:“大伯,爸爸是在他身体抱恙、工程面临停工时把公司交给我的,我临危受命,要对爸爸负责。我把位子让给别人,将来出了问题,没法向爸爸交待。”

    “呵!”四叔嘲出不屑的一声。

    大伯沉吟片刻:“那今天就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坚持,就照董事长的方针把公司好好经营下去,从其他地方筹到钱,把四叔底下队伍的工程款先结了。不能让四叔干一辈子没钱养老。”

    “大哥!”

    这个结案方法,四叔第一个不同意,他兴风作浪又不是为了养老的。

    李承逸也神色严峻,工程款虽然没多少,却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现金流,掏出去不值当,可能导致江陵南停工。

    没给他们留下空间再吵第二轮,有人敲门进来。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身后跟着两位经理,一行人满怀盛情,中年人操着港普极尽恭维之能事:“听说闻总今天大驾光临,与家人在瑞福阁聚会,是我们瑞福阁的荣幸……”

    桌上大家虽条件反射地起身,但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平时在这吃饭,瑞福阁的老板不是每回都露面的,闻家昌在场时他偶尔出现,更多是经理过来祝酒。

    可是今天闻家昌不在,这里哪来闻总?顶多算是有李总。

    大伯还在猜想,是不是外人不知道承逸随母姓?却见那港城老板绕到闻斯峘身边停下,低头哈腰举了个满杯要与他相碰。

    闻斯峘没表情地顺过面前的小酒杯,也不添满,就着剩的那点,兴致缺缺道:“你们辛苦。”

    瑞福阁老板一饮而尽:“不辛苦不辛苦,感谢闻总抬爱,以后闻总再来瑞福阁提前说一声就好了。今天这包间是李女士订的,想必是闻太太,所以、”话没说完,就被纠正。

    闻斯峘示意宁好:“这位是我太太,她姓宁。”

    “噢闻太太果然与闻总神仙眷侣!”瑞福阁老板有了经验,废话减少,倒满酒先干为敬。

    幸亏李女士不在场,否则身份没人解释,可能要和“闻总”结仇。但话说回来,她和闻斯峘的关系确实也并非一两句能解释得清。在场的大伯、四叔和小姑还处于集体蒙圈状态。

    “以后给闻总一律七折优惠,记住了吗?”这话是对身后经理说的。

    女经理跟着喝完酒,把名片递给闻斯峘。

    闻斯峘较真,不依不饶小声强调:“她姓宁。”

    瑞福阁老板终于会意,催经理:“也给宁小姐一张。”

    经理照办。

    “今天招待不周,酒水免单。”老板捏了把汗,重新转向整个桌大张旗鼓,“祝闻总财源广进,家庭和美啊!”

    这不就更尴尬了?

    这个家既不和,也不美,甚至他们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和传说中的“闻总”是一家人。

    第68章 尾灯

    8月的云上风平浪静, 那是种暴风雨前平静。

    四叔与李承逸的角力自家宴之后就陷入僵局,变成“你拖死我、我耗死你”的极限拉扯。

    宁好的工作生活没有太大波澜,用物业口很少的进账和李承逸酬来的民间融资勉强维持发放工资和江陵南的施工。

    闻斯峘不在江城, 先是在景城参加低碳创新大会, 又转战蜀城参加数字技术赋能大会, 眼不见为净,暂时没有对李承逸构成强刺激。

    家宴那天被闻斯峘抢了风头, 给他的刺激不小,晚上回家他找茬跟他妈吵了一架。

    宁好不敢跟闻斯峘走,而是乖乖和他们母子一起回了雾凇院,一到家就躲进二姐卧房聊天。李承逸没借口找她麻烦, 也没机会和她独处找麻烦。

    那次之后, 闻斯峘的喜讯就成了李承逸情绪低谷的触发要素。

    有天晚上他喝得烂醉,稀里糊涂不省人事,在夜场把胳膊摔折了, 一个月来右手都打着石膏。家里人闭口不谈, 也都知道他酗酒的原因——

    那一天,经纬科创交割完新一轮1亿美元融资, 估值达120亿,创始人身家超过30亿人民币。

    唯独闻家昌理解不了他的郁郁寡欢, 还教导他心胸要开阔一点。

    “你弟弟个人发展好是好事,他的发展又没有限制你的发展, 家大业大的, 不要那么狭隘。”

    李承逸没法跟他倾诉,“家大业大”, 现在成了一搜卡在运河口的巨轮。公司只出不进,每天消耗天文数字, 民间融资利息高,让他压力更大。他甚至都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云上破产。

    虽说已经做好防火墙,云上破产不等同于家产缩水,但是明面上看起来,闻斯峘白手起家创立独角兽,李承逸接班一年把千亿房企干倒闭。他不服气。

    汪潋最近像个炸药包,一点就着,仗着自己是孕妇耀武扬威,泗城贷款的事在她面前提也不能提。李承逸避其锋芒,只好跟她分房。

    这还不行。

    李承逸天天带着巨大的怨念在家里飘荡,汪潋对李路云抱怨,妊娠反应强烈,是家里的磁场不太行。李路云因此让李承逸不许再焦虑地在屋里来回走,影响风水。走路也不行了,这家简直没法待。

    汪潋产检是一切正常的,胎心胎芽都按标准生长,李承逸想,她无非就是欺负人,虎落平阳被犬欺。

    宁好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总粘着二姐。

    正好二姐夫往返市里不方便,一周才回一两次家,二姐也乐意和她报团取暖。

    早上两人一起结伴上班,在门口翻找口罩。

    李承逸幽幽地冒出来,靠在沙发边对宁好说:“那个人公司不是很有起色吗?你还在云上上什么班?干脆去他公司算了。”

    二姐是见过他俩在亭子里搂抱的,见怪不怪了,但是一个大男人怨天尤人的调调还是很奇怪,多看两眼。

    宁好戴上口罩答:“我就干这行,哪也不会去。你不要学林黛玉说话。”

    李承逸顺着沙发躺倒,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不愿跟我说话不理我就行了,你管我怎么说话。”

    二姐笑着劝:“你在家待得烦,要不打打游戏散心吧。”

    李承逸驳回建议:“小孩才打游戏。”

    你这行为就不小孩了吗?

    后来从新闻上得知,闻斯峘不在江城,去外地开会了,宁好依然照常忙忙碌碌下班不回家,李承逸才信了她往日是忙正经事而不是去找闻斯峘,抑郁渐渐好转。

    宁好有闻斯峘托付的任务,帮他看房。

    要给他妈妈买房,稳妥起见,他决定买二手的。

    宁好听了透心凉:“你也算地产从业人员家属了,对新房这么缺乏信心吗?”

    闻斯峘安慰她:“不一样,我自己购房可以等新房,给老妈买还是求稳妥,让她早日直接住上,期房夜长梦多,她年纪大了,也享受不了多长时间。”

    宁好:“…………”

    半点安慰没感受到,“夜长梦多”一个词把从业人员自己的信心也击碎了。

    还没法反驳,毕竟连“江城明珠”云岭公馆都挣扎在资金链断裂边缘。

    陶女士一辈子过惯了紧巴巴的苦日子,不讲那么多铺张排场,跟斯峘宁好都说,房子不要太大,不然聚不了人气。

    宁好最后给她挑了个两千七百多万的四房,精装修、有车位、满五唯一没人住过,在交通便利又不太拥堵的位置,离医院近,空着三个卧室给她留点儿女都能回家住的念想。

    办完过户手续,宁好又帮忙找了日式搬家把东西打包,很快让陶如敏搬进新房。

    入住当天,两个姐姐、宁好和陶如敏一起在新家附近的商业广场吃乔迁饭。

    陶女士虽然观念腐朽,但是为人真诚,拉着宁好的手语重心长:“男人啊有钱就变坏,我自己生的我也不敢打包票品行永远好,你要想不吃亏只有两条路,一是多生儿子给自己撑腰,二是多攒钱,趁他对你有感情,赶紧多要一点。爱不爱都是虚的,钱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宁好装乖,不管陶女士发表什么言论,她一概点头爽快答应,左耳进右耳出。

    二姐边吃吃喝喝边嘎嘎乐:“妈,你这就是臆想皇帝用金锄头种地了。峘峘要变坏,还有的是男人愿意给好好送金山银山追求她呢。你别瞎操心,美女的人生你不懂。”

    “话不是这样说。那人家以前嫁入豪门的香港大明星总是大美女吧?不是照样会遇到男人变心吗?什么人都怕阴沟里翻船,我教她防患于未然有什么错?”

    二姐冲她举起大拇指:“你行,教你儿媳防你儿子,大义灭亲!”

    远在蜀城的闻斯峘不禁打个喷嚏。

    其实不必宁好出手,他自己防女性都如同防洪水猛兽。

    早前宁好提醒他自己平时注意点:“人最爱造神,然后再毁神。现在都把你吹到‘科技兴国、民族英雄’的高度了,看起来你不当叛徒一般塌不了房。可别忘了你是靠颜值出圈的,又被贴上英年早婚好男人的标签,给你编几个绯闻神话也就破灭了,很多人乐意干这种事,为了证明你也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员。”

    闻斯峘于是谨慎到连公开合照都不敢站女士身边,生怕站位挤一挤就挤出绯闻。也不敢落单,看见男人堆就一头往里扎。会务之余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夜宵也只敢叫外卖。

    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去蜀城出家的,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跟老婆煲电话粥卖惨。对外扮冷面煞星,对内变嘤嘤怪。

    宁好到点下班,刚出办公室,他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平时还挺喜欢吃辣的,叫外卖隔三差五要点个微辣,我以为我是个精神蜀城人,到蜀城能如鱼得水。没人告诉我这里只有辣的,我可以吃辣但不能只吃辣……”男人像小孩一样在电话那头抱怨。

    宁好边走边笑,笑得轻快:“你可以点麦当劳换换口味。”

    “你太了解我了,”他语气里全是委屈,“我已经连吃三天麦当劳了。”

    宁好只好笑着哄:“坚持一下啦,没几天就能回江城了。”

    “回江城你可以给我做点什么吃?”

    “我只会加热预制菜。”

    他不禁也笑了:“终于有个领域我比你强了,好歹我还能拿得出手几个简单的菜——番茄炒蛋、排骨年糕、可乐鸡翅……”

    宁好按下电梯下行键,理直气壮地甩锅:“那是因为我妈不让我进厨房,她说‘会挣钱干嘛学做菜啊’。”

    “丈母娘说得对!预制菜我也喜欢吃,”他好像已经吃到嘴里一样兴高采烈,“那我自己买好想吃的预制菜,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加热……”

    电梯里欠佳的信号干扰了他对回家后幸福生活的畅想

    8月底,闻斯峘回到江城,一起吃了几顿预制菜,宁好却没有更多时间陪他。江陵南北部地块开始预售,又是一场恶战。连着一个多礼拜,她和小姑都精神高度紧张。

    “开奖”结果并不像上一次那么令人欣喜,没达到“日光”那个程度。不过在开售第一周卖出了60,考虑眼下房市整体低迷的行情,已经算达到了预期。

    这份成绩单报给闻家昌,闻家昌也点头满意。

    剩下的房子并非滞销,续销还有个长尾效应。但是至少,这笔进账让云上成功周转过来。

    第一时间,明州的工程款结清。四叔再没有办法作梗,明州泰和城也可以继续售房了。

    李承逸一扫阴霾,虽然还吊着一只胳膊,已恢复生龙活虎。

    家庭氛围也随之好转。

    但是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突然有天晚上,四叔直接冲上门来。

    他掀开去开门的阿姨,闯进餐厅抓起桌上的餐盘像扔飞碟似的追着李承逸连扔两个,没砸到人,摔在了地上墙上。众人四散躲闪逃窜,冉冉吓得尖叫不止。

    李承逸单手受限也无法反击,只能逃跑,最后这疯子终于被大姐夫和两个阿姨堪堪架住。

    闻家昌喝道:“这又是在犯什么浑?”

    四叔被三个人拉扯,努力腾出手指着李承逸的鼻子:“你问他,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内外有别,闻家昌以更盛的怒火转向李承逸:“你干什么了?”

    汪潋一看这场面就猜到,肯定是李承逸做了什么把人惹急了,接下来必然要追究李承逸的责任,她见机行事,马上捂着小腹跪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全家人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

    李路云惊惶失措去扶她:“别是动了胎气,快快!开车送她去医院。”

    宁好正心有余悸,想逃离疯人院,马上自告奋勇:“我来开车!”

    李承逸伸手去掺汪潋另一只胳膊,被闻家昌拉开。

    他没驾照,眼下还要断是非。闻家昌发话:“笛赋,你陪云姨和好好把小汪送医院去。”

    “哎!”二姐也乐得逃离现场,搀着汪潋一起朝外走去。

    这一打岔,闻家昌没先前那么愤怒了,冷静不少,问四叔:“他干什么了?”

    “他上次在饭桌上把王博瀚是我儿子的事捅给许燕,害得我家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平息了,现在又把许燕和卢厅的事捅到单位去,害许燕提拔没戏了!”

    闻家昌叹口气,问李承逸:“是你干的么?”

    李承逸叫嚷:“谁说是我干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餐桌上是我说漏嘴了,我连四婶单位的门在哪条路都不知道你说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怎么卢晶明的老婆早不闹晚不闹,偏等许燕被组织考察的时候去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没人给她好处她怎么可能去闹自己老公?”

    李承逸被气笑了:“我草你们这些老不修丑事做多了屁股没擦干净赖我?我怎么知道人家为什么闹?原配打小三还挑日子啊?你自己拎拎清楚好伐!”

    “你怎么跟四叔说话呢!”闻家昌大吼。

    宁好离开前听见的最后一句就是这句,大致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了。

    狗咬狗,一嘴毛。

    到了车库她想起闻家昌那病,又不放心,对李路云说:“云姨你回去吧,我和二姐去送就行了,你注意点爸爸,别让他太激动。”

    折腾到晚上十点,汪潋其实一点事也没有,全套检查做下来,最后在私立医院挂了袋营养针躺着休息。

    家里那边,李承逸一口咬定他与四婶单位的纠纷无关,送走了怨怒未消的四叔。

    闻家昌回到房里,听他坦白,这事确实是他一手操控的,可是事出有因。

    李承逸把这段时间四叔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控诉一遍,泣不成声:“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差点搞垮云上,难道不要付出点代价?”

    闻家昌无言以对,不知道他独自扛了这么多事,难怪前阵那样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一味责怪他,长叹一口气。

    “那现在又回到老问题上了,你这次和你四叔彻底翻脸,以后谁来接替宁好呢?如果不找人接替宁好,又怎么平衡她和小汪之间的关系?”

    “爸,这个我已经考虑好了。”李承逸左手抹一把眼泪鼻涕,“我准备让天朗接替宁好。”

    “谁?”闻家昌并不是没听清,他只是以为李承逸嘴瓢了。

    “天朗。他知错悔改了,本来有工程经验,现在还学了工商管理,我想他比四叔还是强一点的。”

    第69章 尾灯

    闻斯峘在外地时一再强调, 要把他房间锁好,别让搬家公司的人碰任何东西,等他自己回来整理。

    因此, 他回江城后处理完积压了一阵的工作, 整理搬家这件事就提上日程。

    宁好偷偷从公司溜出来帮忙, 但没帮上忙,反而拖慢了进度。已知他从小就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房间里有张床,家里又没人,结果自然就……

    每次小别重逢,这方面就有点失控。

    “为什么从我们领证到婚礼你明明超级温柔禁欲有礼貌, 婚礼之后就释放天性了, 现在更是毫无节制!”

    他笑眯眯地抱着她:“婚礼前释放天性怕吓跑你。婚礼那天不是吵了一架嘛,也算彼此坦诚了吧。”

    “快起来,干活了, 收拾东西。”宁好嫌他搂太紧, 有点窒息,拍他胳膊挣扎道, “你总不会天天来这里报到,理东西理十天半个月吧?”

    闻斯峘一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那有什么不好?在这里做比其他地方更有感觉, 不如天天来。”

    “所以说是为什么?像偷情么?”

    “我是因为你今天穿制服了。”

    “那不是制服,只是正常的西服裙!”宁好大声纠正, 以示抗议。

    “我分不清。”

    他忙着转身到处摸索, 刚才意乱情迷开始得太急,连眼镜都不知道随手扔哪去了, 好不容易找出来,戴上后又从地上衣服口袋里摸出烟:“来一支吗?”

    宁好点头, 爬起来和他面对面坐,感觉身上的汗黏黏腻腻,又说:“算了,等一会儿,我想先冲个澡。”

    “急什么?”他丢开抽出来没点的烟,又扔开眼镜,伸手来捞着她的颈吻,“你够了么?还没吧。”

    “够啦。”她嘴硬,但是感受到他手心热度时尾音已变了调,发出难耐的呜声。

    “你今天也很有感觉,为什么?”他一边吮吻一边用耳语撩拨。

    大概因为想到身下是他年少时候睡过的床,有种很奇异的刺激感,她不好意思说,咬着下唇。

    “等,等等。”她推着他胸膛叫停,“你刚才不是说我那个套套不舒服吗?叫个外卖吧?”

    他暂停,理智重回大脑。

    嗯,不急,老婆又不会跑。

    重新戴上眼镜,摸出手机,下单的同时不忘吐槽:“你那套,真是买得太侮辱人了!”说着从地上捡起外盒又看了一眼,“标准版。又短又小!”

    “我又不知道这个还分大小。而且我买的时候还没见过实物。”

    “嗯?”他觉出端倪,逮住她话里的重点,“没见过实物你就买了?什么时候?”

    “在锦湖苑,你给我送牛肉粉丝汤那次。”

    他笑得不怀好意,忍不住揪揪她的脸:“早知道好好迫不及待,我应该动作再快点。”

    “什么叫迫不及待!我只是、只是防色狼!有的大色狼扑起人来不管不顾的。”

    这他还真没法反驳,刚才就有点不管不顾,要不是她关键时刻从包里找出曾经买过的安全套将就用,还真就要陷入箭在弦上干瞪眼的局面。不过谁能预料呢,在小房间收拾东西也能擦枪走火。

    是宁好先动的手,见他收拾东西时有点躲躲藏藏,好奇宝宝非要揭开来看一看:“嗯哼!是不是你珍藏的小黄书?”

    “我没有那种东西。”他正气浩然坦坦荡荡,“不信你随便搜。”

    宁好却不客气,真动起手来,抽屉拉开瞅瞅,柜门打开翻翻,腰弯得太低,从背后看实在过分诱惑。他脑充血一瞬,回过神自己的手已经从后往前环住她的腰了……

    等外卖的时候,她又继续那个话题,坏笑着刨根问底:“你高中的时候就没有点青春期欲望?光是看看我,没有做梦梦见过?说实话,有吗有吗?”

    他被问得不好意思,一边穿衬衫,脸低下去隐在阴影里:“实话?真没有。你的脸太显小了,除了长个,和你上小学的时候看起来没区别。”

    “……一点都不性感吗?”她好奇地瞠着眼睛,感觉还挺在意评价。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不是性感不性感的问题,是不会让人往那方面想。我那时候最大愿望是走班的科目能考进你一个班。”

    宁好伸长手,阳光从指缝里漏下来,她望得出神,用机械的声音嘟哝:“闻斯峘真是个变态,每天跟踪女同学只为和她做学习搭子。”

    他被逗笑了,撑着床俯身亲亲她:“说起变态的,有一次我斥巨资买了一盒你用的那种洗衣凝珠。那时候大多数人都用洗衣粉吧,就你买那种特别贵的。”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边,痒得她缩着脖子想躲,被按住后溢出轻微的吟声,“现在我知道你洗发水的味道,还知道你沐浴乳的味道……”

    甚至让你沾染上我的气息。

    想想都难抑胸中鼓噪,年少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女生,现在成了自己的妻子。

    她微眯着眼睛,转过头迎上他的唇,又与他缠在一起交换彼此的吐息。

    “……嗯……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不是第一次说这话。

    他促狭地笑,恶意曲解:“怎么?还想那时候就偷食禁果?好好,不是好学生吗?”

    她脸羞得发烫,轻阖着眼,身体被抚摸的满足感稍纵即逝,沉淀成想要索求更多的欲,扭曲为灼灼幻想。

    他低沉的声音带喘,配合着她的幻想:“好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男生带回家……弄成这样……”

    现实幻想的双重刺激很快带她攀上绝顶。

    他把急喘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吮吻着耳垂笑道:“好好也很会玩。”

    “变态……”

    他开始觉得这是个褒义词了。

    时间赶得刚好,门铃适时响起,他起身快速套了条长裤去开门接外卖。

    回来时她还有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面颊绯红未褪,眼睛水汪汪的。

    他扔开塑料袋拆了包装,靠近她身旁,略带遗憾:“可惜我高中校服穿不下了,否则可以更有感觉。”

    她被他重新捏着下巴吻住唇瓣,眼神里带着迟钝,有些神思游离。

    正餐之前他抱起她最后蛊惑:“好学生今天能不能夜不归宿?”

    “……嗯。”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他们在小小的床上互相取悦。中场休息时她披着他的衬衫坐在床边吃外送的披萨,和他闲聊,操心他一堆东西根本没动手收拾。

    “我下次抽空自己过来。你这么鲜嫩多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只会想和你玩玩闹闹。”

    再说,他心想,确实有些东西不能让她看见,好不容易让她接受曾经那个总在阴暗角落徘徊的自己,幸亏她本质叛逆、接受度高,可是她接受度高不代表什么都能接受,还是小心为妙,把丑陋背面藏好。

    “等会儿我回去了,你可以在这儿继续整理。”她友情建议。

    他挑眉:“怎么翻身就不认人?说话不算话啊!不是答应我今天‘夜不归宿’的吗?”

    “唔……可我还是必须回去,以防有人发疯。说到这个,这一家人精神状态真是太美丽了,昨天四叔打上门来,满餐厅摔碟子,把我吓得够呛。”

    闻斯峘神色紧张:“没受伤吧?”

    “没。就是阵仗挺野蛮,你们家是不是有精神病基因啊?”

    “泥腿子基因,像这种一家七兄弟的在哪个农村都嚣张得横着走,野蛮惯了。”他咬着披萨冷笑,“他们为什么事情打架?”

    “四婶提拔的事被人搅了,四叔认为是李承逸干的。”

    闻斯峘顿了顿,小声问:“不是咱们干的吧?”

    宁好鼓着脸摇头:“我不会牵连无关路人。”

    “我也是无关路人。”他笑起来。

    “你怎么了?”

    “被你骗婚。”

    宁好:“…………你没吃亏吧。”

    他恶趣味地摸摸下巴,翻着眼睛琢磨:“亏大了,被骗心骗身,你拍拍屁股就走人,连留下过夜都求不来。明明是合法夫妻,你看这环境这氛围,像婚外情。”

    宁好也无奈,觉得确实委屈他了,抬眼看着他,娇娇软软地哄:“那能怎么办?白天可以溜出来陪你,过夜确实不行,李承逸要查岗查哨,回头他又冲去锦湖苑,又冲去昭昭家,找不到人还要掐死我。”

    无解,闻斯峘叹口气。

    “而且今天预报还有台风,路况肯定差,我还得早点回去。你也不希望我路上出意外吧?”

    他皱了皱眉:“江城的台风……”

    多到见怪不怪了,整个夏天隔三差五就有,大部分雷声大雨点小,预报路线总是不准,经常擦边绕过去,玩梗的都说江城有结界。

    可他话说一半打住,也实在是不能拿她的安全冒险。

    “还有一个办法。”他笑着努力争取,很为自己的机智聪明自豪,“我们一会儿转移到锦湖苑去,你可以光明正大跟他说,锦湖苑离工地近,你怕台风天出事故要随时待命。他要是来找你,你就应门。他知道你在里面能走了吧?不用开门吧?”

    见宁好呆滞地看着他,他自己反应过来:“噢!你通常都给他开门的是吧?那也行,你们俩自便,我可以躲厨房、躲阳台、躲窗外空调机上,或者干脆,站在床边给你们鼓鼓掌助兴。”

    宁好:“…………”

    好极了,有人吃醋哄不好了。

    “……也不是不行。”她妥协道。

    轮到他错愕:“什么?助兴?”

    “我说去锦湖苑。如果他不进门,这事就过去了。如果他非要进门,不管是找借口要一起吃宵夜还是有别的无理要求,有你在我怕什么?你打得过他吧?”

    闻斯峘拿不准她是在讽刺还是认真的,迟疑道:“现在,到了可以跟他彻底翻脸的节点吗?”

    “现在还没到。”她低头认真道,“不过,他跟四叔和解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就算恨上了我,也不可能把我踢出局,他没有别的人可用了。你就当……我为爱走钢丝?”

    他与她四目相对,停顿几秒,抖肩笑起来:“你真是很懂怎么让男人为你发疯。我已经疯了,大家以暴制暴吧。”

    “爱你。”她笑得很甜,还用手指给他比了个心。

    不过这天晚上,就像应对台风,虽已做好万全准备,抵不过自然现象随心所欲,台风又绕远了,和李承逸的怒火一样。

    宁好回到锦湖苑,给李承逸发消息放烟雾弹。

    李承逸很快回复她,异常正经:

    [汪潋父母上家里来了,我今天走不开,你自己注意安全]

    “怎么回事啊?”她扔下手机,反被吊了胃口,“什么事值得她父母这么隆重地造访?是因为动胎气?”

    “让我猜,更可能是金融方面出了填不上的坑。”他从身后把她抱住转向自己,垂眸勾唇一笑,“猜那些没意思。好好,难得没人来打扰,可以睡到天亮。”

    她仰头望他,没再絮叨那些煞风景的人和工作,手指插进他发丝里。

    第70章 尾灯

    台风在江城盘桓了两天。

    对宁好来说是过分安逸的两天, 全市中小学停课、户外作业停工,公司没有太多事需要处理,每天下午三点就集体下班。下班她回到锦湖苑, 闻斯峘在家里等她。

    雾凇院那边反常地没有一丝动静, 与李承逸的聊天对话框最后一条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他嘱咐她“自己注意安全”。没有李承逸的关注, 她确实很安全。

    这让她更确定闻斯峘最初的猜测,汪潋家造访, 银行的关系可能出现很大变化,这两天雾凇院自顾不暇。

    她不好奇,今年全行业经济形势不佳,风口转向了其他地方, 地产资金吃紧是普遍现象, 全城在刮的风吹到了云上,全城在下的雨落在了云上,不奇怪。

    进门前, 她闻到浓郁香味, 只当是对面邻居家烧了什么好吃的。

    闻斯峘过来给她开门,身上穿着她的卡通围裙, 她一见就笑了。

    “原来香味是我们家的!”

    男人接走她手里的包:“我想给你炖点汤,查菜谱现学现做的, 你要是觉得不好喝,那明天我再叫厨师上门。”

    宁好一边换拖鞋一边调侃:“啊哈, 原来让男人在床上爽到, 他就会变得这么贤惠!”

    闻斯峘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也没有那么功利吧。我一直很贤惠啊。”

    宁好去厨房绕进厨房揭开两只锅盖各瞅几眼:“……花雕醉鸡,墨鱼汤。”

    他放下包跟进来, 从消毒柜里拿碗:“你去洗手,在餐桌等着, 鸡再煲一会儿,到饭点差不多能吃。先喝汤吧,我去一下油给你端过来。”

    她已经拿了筷子掀锅盖偷吃:“我先尝尝生蚝……唔!好吃!不过它不能煮久了,会缩小。”

    闻斯峘也没有太多厨艺经验,茫然失措地看着她眨眼:“那怎么办?”

    “拿个碗先把生蚝捞出来,等鸡炖好了再倒回去。”

    “…………行吧。”本打算大展身手给她惊喜,总觉得略微翻车了。

    宁好出了厨房在客厅沙发上发现其他惊喜:“乐高和魔术套装是干什么用的?要送小孩吗?”

    他端着汤出来:“送你的。买菜的时候看见,觉得你会喜欢玩,就一起加进购物车了。”

    一回头,宁好已经飞快地把魔术套装包装盒拆开了。

    “我看是你自己想玩。”她还倒打一耙。

    闻斯峘无奈地手撑餐桌笑:“你洗手了吗?把玩具先放一下,过来喝汤。”

    “帅哥你谁?说话像我妈妈!”

    闻斯峘现学现卖,下厨的天赋倒还不错。不像宁好,热预制菜都要炸厨房,她昨晚热菜十分钟,他刷锅刷了一小时,底都糊了,宁好拧得很,陪他刷锅时一直争辩:“包装上写的加热十分钟,我定好闹钟的,不是我的问题。”

    人家包装写的是加热8-10分钟,各人灶台火力都不一样。闻斯峘觉得她在下厨方面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懒得指点,一味点头:“嗯,对,是包装的问题,以后不买这种。”

    趁她吃得津津有味,闻斯峘问:“明天还上班吗?这天气上班干什么呢?”

    “有物业呀。前阵周转不灵,让物业出去广接业务换点进账,现在台风天,小区设施吹坏了淋坏了要维修来请款。我现在看见oa通知上‘请款’两个字都头疼。”

    “啊,那不如别去公司了,在家里‘躲债’。”

    “……那怎么行?学鸵鸟赖账就能渡过难关啊?”宁好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他,“最近你别回雾凇院,闻家昌打电话找你,你就说忙,匆匆挂掉。”

    “我要躲什么?”

    “省得他们找你要钱。之前李承逸也找过民间借贷了,江陵南是个无底洞,一点点钱救不起来的,你小心别被他们道德绑架。”

    闻斯峘若有所思:“都到这地步了?”

    没想到,第二天是闻家昌亲自给宁好打电话让她回雾凇院,通话里没详谈,但他语气很严肃。

    宁好知道闻斯峘告假在家心心念念等她,临时通知今晚不回去他要失望,中午特地带着外卖先回了锦湖苑把人喂饱。

    闻斯峘以为她翘班回来,没想到她是来道别,心态还是有点崩。

    宁好在屋里来回走动,收拾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交待他:“你走之前帮我把阳台上晾的被单烘干一下。”

    闻斯峘:“自己烘。”

    宁好:“…………”

    不理他,反正听见了。

    她冲完澡吹干头发,出浴室直接换了外衣,叫他:“帮我拉一下背后拉链。”

    他坐在飘窗上生闷气抽烟,往她那边瞥一眼,小黑裙露着背,哼,雕虫小美人计。

    他才不受诱惑:“自己拉。”

    宁好绕过去硬把背后怼到他脸面前,他拗不过,只好叼着烟动手帮忙。

    拉链拉好,她转过头和他对坐:“你闹什么别扭?成年人总要做正事的,你也不可能每天赖在家里,你忙起来不也要上班加班出差到处跑?”

    “我就想每天和你待一会儿。别人夫妻再怎么忙,至少每天下班进一个家门睡一张床。我们俩这算什么啊,同城异地,躲躲藏藏。”

    宁好把烟从他嘴里摘走,自己抽一口,笑着说:“我们夫妻生活质量高啊,你一天做了别人一周的量,那一周见一次……”

    他严肃打断:“你知道我不是光要这个。”

    “要得还挺多……”她笑眼弯弯,不急不恼地哄,“最近这几个月比较关键,我铺垫这么久江陵南的筹划要见天日了,你要不要支持我?”

    “你这就是道德绑架。”他别开脸,温柔的话也有温柔的压力,听不进去,耳道里像灌满了开水似的持续沸腾。

    “再坚持一下嘛,我年底肯定能闲下来的,差不多12月,到时候好好陪你,天天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他不为所动:“那也只是陪短短几天,这种鹊桥相会的日子到底哪天才是个头?”

    “到云上我说了算的那天。”白烟从她墨黑的漂亮眼睛前掠过。

    他目光落在她被柔化的脸上,烟雾散去,清秀的五官像破晓时明亮湿润的天一样舒展开。有那么几秒,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低头掐灭烟,抬眸望他,承诺道:“快了。”

    吴妈给宁好开门,把她从烈日和大风中迎进空调房里时,会客厅正发生一场激烈的剧情。

    汪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拽着李承逸的衬衫:“……你不为我着想,总要为我们的孩子着想吧?我爸要是进去了我们的孩子能落得什么好?”

    两人在大厅中间,宁好穿过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

    李承逸满脸不耐烦:“你能不能别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只是劝你不要天真,你爸被调查和贷款和美债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是他站错了队,上面的人先倒你说关贷款什么事?我们当初拿贷款一片欣欣向荣,有哪里不合法不合规吗?”

    闻家昌端坐在一旁沙发里紧蹙眉头,余光扫见宁好进门,发话喊她坐,让那两口子也坐:“地滑,小汪你别激动,你也别哭,哭了对孩子不好。有话坐下说,啊。”

    宁好寻思,这是全武行演完了,改演苦情戏了?

    李承逸看见宁好,可算找到个能理解他的知音,言简意赅控诉道:“汪潋她爸正被纪检查,她们家一下方寸大乱、如临大敌。她说要让云上把江陵南地块抵押贷款的钱也赶紧还回去,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汪潋泪汪汪说:“从前年开始土地抵押就收紧了,限制条件很多,如果不是我们结婚,这笔贷款根本……”

    “理论上来说我们俩领证是放款之后的事。”李承逸打断,“而且你讲讲道理,我们当时就四证齐全,就算银行不放给我们,也有大把机构愿意操作好吗?”

    “那为什么不找机构操作呢?你现在天天喊缺钱为什么不找机构操作呢?四证齐全就一定能拿到贷款吗?批给云上的贷款光从抵押率看就不合规你喊什么‘合法合规’?”

    汪潋一连串质问让他无法反驳。

    李承逸安静了几秒,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了,你以为提前还贷就没事了?”

    “我门系统有先例的,如果态度良好、及时补救、没有造成损失,只会被处分。”

    “你只会逼死我!本来泗城地块的贷款放不出来我这就已经周转不开,现在到处停工,市场环境差,明州、暨城还有江城郊区赶盖好的房子卖不动,你就算逼死我,我也还不上130亿。汪潋你真是又任性又自私!”

    “我自私?”汪潋停顿十数秒,抹抹眼泪嗤笑一声,“我还没说你自私呢!要钱的时候找我爸,还钱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李路云苦口婆心地开口:“小汪啊,话不是这么说,现在本来没到该全部还款的时间啊,我们云上也困难,你住在家里能听见看见的。你既然嫁进我们家,就应该也为我们我们考虑考虑,不能一味只想着自己父母,你是我们家媳妇啊。”

    汪潋冷下声调:“难道我嫁进你家,就要像你们一样对我父母见死不救?”

    许久,屋里再没人出声。

    虽然大家都不说话,但摆明了就是这么想的。

    李承逸甚至自己委屈得要命,这下泗城的贷款是彻底没希望了,对他来说就像天塌了。

    别说现在还不出款,就算还得出,他也不会还,汪行长经此一役就算只领个处分,以后也再不敢为闻家大行方便,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倾囊去帮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违背他的商人本性。

    汪潋很美丽、热情、活泼,但他娶她是因为她是汪行长的女儿。汪行长没有利用价值,她的价值也就很低微了。他现在不会做那么绝,马上和她离婚,但保不齐以后,他也许还要娶赵行长、钱行长的女儿。

    最后,还是李路云打破沉默劝她:“小汪你先回房去休息吧,一直哭不吃不喝很伤神,对孩子也不好。你爸爸的事,我们会跟你爸爸商量,你把你自己和孩子照顾好,可不能在这时候病倒了。”

    汪潋脸上表情有些木然,没了平时对长辈的礼数,不屑地冷笑了声,起身上楼了。

    其实很现实,所谓的“家人”根本没人在这时候还关心她爸。

    她走后屋里剩下的人才能进入自己关心的正式议题——云上该怎么办?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该讨论的他们大概已经讨论三天了,因此闻家昌看向宁好:“别管他们夫妻吵架了,好好回来了,你说说,你怎么考虑这个事?”

    宁好避开了银行那个矛盾焦点:“爸,我是在想,这一天终于到了。像我们家这样的民企最脆弱,今年相似的不知倒了多少。自古以来经济紧张时期‘劫富济贫’劫的就是像我们这种,没靠山却富到让人眼红的。”

    闻家昌认命长叹,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而自古以来,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两种,要么找靠山,要么守青山。爸爸,你肯定不甘心把公司拱手让人,从此以后云上改别家姓,你只是台前操作那个人。”

    闻家昌:“我要是能甘心,我还不如一直猫着,跟随海源做事。”

    宁好:“所以就只剩下一条路,我们要变卖资产,急速收拢业务线,争取保住重点项目,留得青山。”

    闻家昌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问:“江陵南现在什么处境?”

    “如果没有后续进账,9月会面临停工。”

    宁好这话说虚了,如果咬咬牙,撑到10月不成问题,但没必要撑,现在所有乙方都是她的人,她不想让信她服她的承包商蒙受太大损失。

    “不!爸爸!我还有办法!是第三条出路!”李承逸突然插嘴,“我找到了做年化16的居间机构,他们通过组合形式可以消化掉这180亿,甚至我们还有机会扩张下去再做一轮……”

    宁好打断:“年化16和给别人打工有什么区别?”

    闻家昌也不禁蹙眉:“这怎么还?”

    “不还。”他斩钉截铁道,“您让我做‘防火墙’不就等着这一天吗?云上破产,我们自己还是最大的债权人,排最前面。”

    宁好:“承逸你不要那么幼稚……”

    “不是我幼稚是你幼稚,你只知道在工地上搞那一亩三分田,根本不懂行业头部都是玩资本玩金融!”李承逸慷慨激昂。

    “爸!你现在就别再想建立什么‘盖楼帝国’了,太理想主义!我们全家世世代代难道就为了做个泥瓦活吗?已经到壁虎断尾求生的时候,当断则断,有钱想干什么都行,我这才叫‘留青山’!”

    屋子里瞬间有了硝烟味,但转瞬就没有了。

    李承逸以为宁好还要反驳他几个回合,可是宁好坐着一动不动,像客服一样情绪稳定,丝毫没有要再发言的意思。

    闻家昌反而受了鼓舞似的拍拍大腿,对李承逸说:“行,你去联系。我们把江陵南干出点名声,然后,‘断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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