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除夕来临，这一日出了个大太阳。整个皇宫包括钟粹宫都进行了一次大扫除。 小草和其他宫女把元满从宋城带来的书都铺在地上，除去霉气和湿气。 元满坐在院子的桌边，沐浴阳光伏案书写。 桌面上也晒着几本书。元满看见了其中一本——《浮华录》。她依旧记得里面的情节和看书时的心情，不禁笑了笑，然后低头写信。 这封信她写写停停，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 太阳到了一日里最烈的时候。元满收了笔，抬头面向日光，感觉浑身都暖融融的。 周围的人有条不紊地洒扫，元满站起来走动一会，活动一下久坐的身体。一些人正在宫门口贴上对联，还有人爬上梯子挂红灯笼，节日里喜庆的氛围随着腊梅的香味一点点弥漫开来。 她伸手向上，感受阳光覆在皮肤上的温暖。 辞旧迎新的日子和明媚的天气让元满心情很好，她要把这一年来所有的不愉快和难过都留在过去。 这一年里，她和父亲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但两人依旧是彼此最亲的人；和徐清重逢，明白自己对徐清的心意，然后学会放下这份心思，徐清也开始对自己坦诚相待。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风儿好似感应到元满的放松和喜悦，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吹起了一阵大风。 元满用衣袖挡住吹来的寒风。风止住时，她听见小草她们的小小呼声，回头一看，发现铺在地上的书有些被吹得东倒西歪。她立马去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信。 信被镇纸牢牢地压在桌子上，没被压住的书本遭了殃，要么被掀倒在地，要么横七竖八地躺着，《浮华录》也被吹得摊开了。 小草她们只好再重新整理一遍。 日光透过窗格落在一纸信封上，信封上的毛笔字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徐清打开折好的宣纸，映入眼帘的只有寥寥几句话，笔锋飘忽，像喝醉了的人写的。 徐清一看便知是杜康写的。他练的这手字没少被他父亲和先生责骂，他却美名其曰取了个酒名，便要写一手酒字，道一声妙哉。 想起杜康说这话时不着调的样子，徐清哼笑一声。郊外寺庙那一日过后，他便没见过杜康了。但非常之时，见面次数少于他们而言时常态。所以徐清并不稀奇。 宣纸上写着：老徐啊，你和宁姒总劝我离开京城，不要留在这伤心地，怕我触景生情又怕我身陷囹圄。我如今想开了，为父亲平反一事却已无力回天，父亲在天之灵必定希望我往后余生安康，不如一走了之。你们雪中送炭的恩情铭记于心。现在我不讨你们的嫌了，走了，不用送。日后有缘再见。 徐清把这信反复读了几遍，然后轻声道：“天高地远任君闯。” “啊，公子你说什么？”石舒恰好站在书房门口问道。 “没什么。”徐清把信收好。 石舒“噢”了一声，接着道：“长公主喊你去贴对联。” “嗯，知道了。” 自从徐清长大一些后，贴对联的活就由徐正礼传承到了徐清身上。他跟着石舒穿过自己的院子来到前院。看见元芷指挥下人进行洒扫，徐正礼就站在她身旁。 元芷眉梢带喜，一年里她最盼望这个日子。只要没有战事，徐正礼一定会赶回来和他们一起过除夕。 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一起团圆过年。 元芷见到远处走来的徐清，瞬间变脸：“这位公子你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 徐清无奈地加快步伐，转过身对石舒道：“女人为什么能这么善变，和夫君在一起眉开眼笑的，见到儿子就跟见到对头一样。” 石舒被徐清的话逗笑了：“哪能啊，你在长公主心里是独一无二的，你见她这么对过别人吗？” 徐清一时不知石舒是在安慰他还是在损他，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走到徐正礼和元芷二人面前后，徐清开口道：“对联呢？” 话音刚落，便有人把对联递给他。 元芷夫妇跟在徐清身后走到院门口，元芷道：“你这几日一直呆在书房，以为自己是姑娘家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那我出去了，你又说我不落家，整日在外面鬼混，”徐清头也不回道，“您到底要我如何？” “要你不要一直呆在书房，也不要整日外出。这么简单都做不到？” 徐清用浆糊刷着墙面，说了句自讨苦吃的话：“你一天不找我麻烦就不爽，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胡言乱语。”徐正礼开口道。 徐清翻了个白眼，他忘了今日元芷有帮手。 “亲生的自然是亲生的，”元芷道，“但是如果能塞回去重新生一个也挺好。生个女儿最好，女儿乖，不用那么操心。” 徐清又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否则就是自取其辱。他还是干点实事吧。 大家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下午后，终于可以坐下来吃顿丰盛地年夜饭。这一日将军府也不做诸多讲究，等三位主人坐定，菜上齐后，其余侍从丫鬟也坐在下一起用膳。 每人一句祝福语还有压岁红包。 吃到一半时，常德带着皇家赐菜来了。每年除夕夜，皇上都会赐百官各一道菜，既是祝福也是对各位功绩的肯定。 徐正礼带着全府上下谢过元庭。常德让众人起身后，把一封信递给徐清，道：“奴才还要替元满公主传句话，祝福姑姑姑父一家平安美满，笑口常开。至于这封信，是公主要我转送给徐公子了。” 元芷给常德回了礼：“劳烦公公替我谢谢小满。” “这是自然。” 送过菜后，常德便离开去别的府邸了。徐清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信，信封写着——兄长亲启。 徐清没有立即拆开信封，而是继续用起了晚膳。 除夕之夜须得守岁，元芷命人加足了炭火，大家分成几个小圈子，元芷和他们玩起了骰子，徐正礼则坐在一边。大家在这一日都放开了玩。 欢声笑语洋溢在温暖的室内，徐清在一片笑闹声中拿着信封走到屋外的走廊下。 夜幕上空挂着一轮明月，月辉静静地流淌在雪地里，覆雪的花草折射着晶莹璀璨的光，大街小巷的爆竹声忽远忽近，此起彼伏。 徐清拆开今天收到的第二封信： 哥哥，今夜除夕，愿你除夕安乐。最近经历了大大小小很多事，也得了你很多照顾。初回京时，你好像对我不甚熟络，那时我以为是因为我们分开得太久了，于是还缠着你想要你像从前那般待我。我不知其中缘由，行为举止不懂事，没有顾及你的心情，望你不要太怪我。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意我是否身体安康，每次我受伤生病时，你都对我很好，很骄纵。所以有时候会产生生病受伤也不错的想法。 以前你谈到宁姒时，我纯粹地以为你们是好朋友，等在宋城长大一些后，才知你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情感。不知你是否清楚自己为她改变了许多。以前你生气便是皱着眉头生气，如今因她而情绪波动时，甚至能让人看到你脸上的阴沉和偏执。话本上都说，爱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快乐，可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因她而快乐，反而变得不好。 说实话，我觉得宁姒很像我看过的一些话本的女主人公，聪慧貌美。起初我很喜欢看这一类话本，后来看多了便察觉出了一些通用的路数。里面包括男主人公在内的一些青年俊秀都倾慕于她，于是为了争夺她不惜大打出手，甚至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这些男配们痴情得很，总惹得闺阁小姐伤心落泪。我也不例外，有时候看到自己喜欢的男配爱而不得就走歪路，变得疯魔，恨不得化身为书中人物骂醒他，救救这个可怜人。还有，话本是主角的世界，女主人公认定的人，其他人是无法改变她的意志的，想要拆散或离间的配角们都得不到好下场。 没想到我在生活里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古人说人生如戏，诚不欺我。我不能化身书中人物拯救我喜欢的配角，所以希望在现世里改变你的想法。我不想你和宁姒他们反目成仇，最后落得个书中人物一样的结局。她意不在你，若非你放下，那么不论你如何做都不会快乐，这只会是个悲剧。 你有一身才华武艺，为何要把日子浪费在一个不会看你的人身上。你是个好动的性子，不如去天南地北地走一走，闯荡一番，时间一旦过去，等你再回头，或许会发现自己已然把这段感情放下，并且找到更合适的人。 你说你欠我一份生辰贺礼，我想到了，我就要这个。希望你年关过后，可以离开京城出去走一走。 还要悄悄地告诉你，这种话本看多了，本着心疼男配，我便开始不喜欢女主人公，加上现世发生的种种，我好像对宁姒沉生了不良情绪。 在信的最后，要送上我的歉意和谢意。或许我没有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心思，这为你带来了诸多负担，我很抱歉，但好在这一切都会结束。对于哥哥从小到大对我的照顾，我心怀感激，让我不至于一个玩伴都没有。 还有许多话道不尽，只好道一声，新年好呀。 ——元满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落在书信上，洇湿成一点水渍，晕染了书信末尾的“元满”二字，徐清用干燥的指腹捻了捻湿掉的地方，在更多雪花落在信纸上之前，把它放回信封里。 大雪落在地上，发出扑

 簌簌的细微声音，里面传来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在寂静的雪地上回荡几圈后慢慢消弭。徐清站在屋檐下，看着在风中打旋的大片雪花，放空目光与思绪。 蜡烛一点一点融化，爆竹声也愈来愈密集。 不知何时，把雪踩实的轻微动静传入了徐清耳中，他循声望去，是来报时的仆从。 仆从向徐清行礼，然后打开房门：“将军，长公主，时辰快到了。” 众人放下玩乐的东西，看着屋中一角计时的水滴漏，徐清也从室外步入屋内，坐在元芷身旁。 大家心中默数着流出来的水滴，当达到一定的刻度线后，众人一齐欢呼。 随欢呼一同而来的，还有皇宫里响彻整个京城的钟鸣。 钟鸣余音绕梁，寓示着来年的祝福与运气源源不绝。 徐正礼和元芷对视，异口同声道：“新年好。” 徐清含笑看着二人，然后随一众仆从丫鬟跪在他们身前，行礼拜年。 “祝爹娘新的一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徐清伏在地上送出祝福。 “祝将军和长公主万事如意，笑口常开。”众人道。 徐正礼和元芷面露笑意，同样祝福大家。 这阵热闹过半后，人群忽然传来一声疑问：“奇怪，今年这钟声怎么还在敲？” “是啊，还敲得挺急的。” 众人一时间都静下来，钟声便愈发明显。 钟鸣以辐射的方式从皇宫扩散到每一条街道，一声催一声，完全不像是迎接新年的架势。徐正礼瞬间收了笑意，站起身对着其中一个仆从道：“去问一问外头的人，这钟声敲了多少下。” 徐清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皇宫的钟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敲的。敲不同的次数便代表了不同的意思。迎新会敲三声，可从方才到现在，钟鸣不止。 外头的人进入内室，众人眼睛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禀将军，目前为止，敲了八声。” 话音刚落，第九声钟鸣响起，雄浑的声音笼罩在京城上空，仿佛悲戚的长鸣。 徐正礼、徐清和元芷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钟声迟迟没有响起，仿佛一个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九声后，戛然而止呜呼而去。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冲到头顶，四肢冰凉，漫上麻意。 鸣钟九次，宫廷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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