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
手机里收到了两条催款信息, 一个银行发过来的, 一个是民间借贷公司发过来的。
付戈一手的机油拎着扳手, 另一只手拨通了手机里的那个号码。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钻进了付戈的耳朵里 。
“你又买了什么东西，我收到了两个催账的。”付戈皱着眉，语气很不好。
电话里女人的语气更差, 付戈几乎可以想到她扬着下巴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能买什么，养孩子不要钱的吗，奶粉钱衣服尿布, 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付戈胸口憋了一团气。
“周生生首饰行的收款消息，一千三。”养孩子需要买首饰，当他是傻子吗。
付玉婷不耐烦地把手里哭闹不停的孩子往摇篮里一放, 也不顾电话里的付戈根本看不到, 一手插着腰，语气不善。
“孩子出生到现在, 你作为舅舅没有来看望一次，满月酒也没来, 我拿你的钱给孩子买个手镯，有错吗，舅舅不应该给外甥送件小礼物？不就一千块钱吗, 你多加几天班钱就来了。”
付玉婷满不在意地撇撇嘴。
一千三, 付戈不吃不喝半个月的工资。
上班时间不能打电话，外边有人喊他，付戈快速挂断了电话。
李向阳招着手跑过来，三米远的时候把手里的东西往付戈怀里一扔。
“付哥, 烟给你捎过来了啊，我先去店里忙。”
李向阳是隔壁理发店的学徒，算起来和付戈是老乡。
付戈点了点头，单手拆开香烟的外包装，把扳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操他大爷的。
他在这里抽着四块五的红梅，付玉婷拿着他的钱，眼睛眨都不眨地东逛西买。
付戈查了下银行卡信息，两张卡，一张还剩下五百，一张剩二十七。
“小付，我有事先走，你照看着店里。”老板招呼了一声，拎着包开车走了。
付戈嘴里叼着烟开始干活，搬了一箱润滑油到门口。
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她，手里推着个粉色的自行车。
隔壁高中的校服，付戈认得。水蓝色及膝裙，下面是两条笔直纤细的腿，又长又白。风一吹，裙摆调皮地往上飘荡，露出一截更白皙的皮肤。很美好的样子。
女孩尴尬地拽了拽裙子。
付戈看了眼就收回目光，蹲在地上修车。
女孩却没走，咬着唇站了半天，蹲着修车的青年一直没有理她。
轻音推着车往前挪了两步，小声地喊了一句叔叔。
“能不能帮我修一下车？”
付戈放下手里的动作，朝站着的女孩一哂，带了点阴森的笑意。
“叔叔？”
女孩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没说话，往后退了两步，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付戈低着头继续捣鼓手上的活,淡淡答道：“我们这只修汽车，不修自行车。”
女孩咬着唇，还是没有离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神色乞求。
“我加钱好不好，拜托帮我修一下吧。”磨了好久的嘴皮子爸妈才松口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轻音很喜欢也很珍惜。
加钱？
付戈抬眉朝轻音看过来。
骑着自行车，没想到出手还挺大方的。
“行啊。”付戈摘了手套走过来一阵刺鼻的机油味混合着汗水扑进轻音的鼻尖，忍不住皱着眉头往后退了退。
付戈看到了，全当没看到，低头看着自行车，吊儿郎当地问：“哪儿坏了？”
轻音指了指车把手：“刹车坏了。”
付戈按了两下车把手，好像是刹车线太松了，正好嘴里香烟燃尽，付戈从上衣口袋摸出打火机，往嘴里送了根烟，正准备点火。旁边的女孩子开口了。
“您能不能不要抽烟了啊？”
说话声音很轻柔，语气也很礼貌。
付戈毫无顾忌地把烟点着，冒出一个火星子，吐出一圈青白色的烟雾，恶劣地扯了扯嘴角。
“嫌难闻就站一边去！”
轻音顿了顿，果真走到马路边的绿化旁站着，目光小心地朝这边打量，观察着付戈修车的进度。
付戈瞄了一眼，低头捡起了老虎钳。拧松固定螺丝至能顺利收紧刹车线为止。
多轻松的一个操作，十几秒解决，付戈磨磨蹭蹭弄了五分钟。
女孩在那边张望，为难地问道：“很难修吗？”
付戈到底摸爬滚打混了四年，表情管理很有一套，冷着点头。
“修好了。”
女孩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推车，拧了拧车把手，果真修好了。
“谢谢您。”
眼睛晶亮亮的，付戈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这种目光太单纯，看多了容易让他不好说出接下来的话。
“多少钱？”
“五十。”付戈说得毫无负担。
看着小女孩估计也就十六七岁吧，眼睛里干净，什么都不懂。就算家里大人找过来，付戈也有说辞对付。
比如换了新零件啊，修车耽误工夫啊。
五十块钱，她自愿给的，谁也没逼她。
出乎意料的，女孩从粉色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元，往付戈的手里递，一边小声嘀咕着：“好便宜啊。”
付戈怔了怔。
女孩伸出来的那只手柔软纤细，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在家里养尊处优没干过家务。
付戈脱了手套，一张沾满机油满是就伤疤的手把钱接了过去。
“站着等着。”
付戈身上没钱，回店里抽屉里拿了张五十的。干他们这行，整天接触各种汽车零件，沾过手的钱也染了脏东西。
付戈看了眼门口安安静静站着的女孩，从柜子里翻出一张最干净的五十，走了出去。
“谢谢。”轻音看都没看地接了过来，把钱装进了小钱包，骑着车走远了。
后背零散的发丝迎风飘扬，付戈眯着眼看了会。
低头继续干活。
或许是付玉婷说了什么，付贵天的电话打了进来。
“二子在忙呢吧？”
付贵天的语气还算友好，显然是通过付玉婷的说明知道发生什么了。
“你姐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你也知道你姐夫当补习班老师没出路，一个月也就几千块钱，你姐带孩子在家没收入，你是她弟，你不补贴谁补贴呢？”
付戈夹着烟，神色淡淡。
“我知道，五年时间，还剩一年半。”当初付贵天和付戈母亲结婚，虽然是再婚，但对付戈母亲也算不错，能给付戈一口热饭吃，当亲儿子疼爱是不指望了。
付贵天没嫌弃付戈母亲的精神疾病，不离不弃照顾了五年。
最后付戈母亲没熬下去，死了。
付贵天好好安葬了再婚的妻子。付戈承诺过，会用五年的时间报答他。
十五岁就出去打工，这是第四年，付戈十九岁。
坚毅的面容浑然不像一个本应该在校园里洒洒脱脱的少年。
刚开始付戈没成年，只能兼职，赚不到什么钱。
后来渐渐大了，赚得钱多了，付贵天和女儿付玉婷也开始索要得更多。
付戈几年赚下来的钱，原本是花在付玉婷身上，现在全部消耗在付玉婷儿子身上。
他外甥。
屁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可五年的人情他得还完，从此各不相欠。
汗血换的钱谁不心疼？他承诺过的会补贴付贵天一家就不会后悔。
恼的是付玉婷把他当赚钱工具。
谁他妈赚钱容易。
可这钱，他得给。
付戈工作的汽车修理厂不大，老板没安排住宿，付戈自己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室友一个是隔壁那个黄金店干保安的，叫蔡奇。
另一个是理发店的李向阳。
年纪差不多大，三个男人住的房子没那么干净，各人的破烂东东西西摆了一堆，谁都舍不得扔。
蔡奇喜欢收集塑料袋，买菜的还有黄金店里的包装袋，都被他拿回来折成小方块堆在墙角。上个星期付戈拖地的时候擦发现地面回潮，垃圾袋全发霉了。
蔡奇深感可惜，把东西挪到了小阳台，舍不得扔。
其他两个人也没说什么。
付戈打开门，宿舍里漆黑一片，只听到一阵暧昧的□□声。
打开灯，床上的李向阳从被窝里钻出个头来，头发凌乱，脸颊上有汗水和红潮，朝付戈笑笑。
“付哥回来啦。”
空气里有□□的气味。
付戈皱着眉点头。
李向阳呵呵笑着朝付戈伸手要烟，感叹道：“付哥，我刚刚这片子贼他妈好看，妞太正了。”
什么片子不言而喻。
付戈沉默着丢了根烟过去。
今天下午刚买的烟，只剩下了三根。
付戈往还蔡奇的桌上丢了根，走过去开了阳台门。
李向阳知道付戈对那玩意不感兴趣，也没有再推荐，只笑着下床，把有些潮湿的被子搬到了阳台晾着。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李向阳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心酸无奈。
“七月半老家上坟，特么老板又不给放假，我都好久没见过莉莉了。”不然他那还需要用五指姑娘解决生理需求？
莉莉是李向阳老家亲戚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两人看对了眼，去年就在村里办了酒席，莉莉比李向阳大三岁，就等着李向阳年纪到了就能去扯证了。
他们老家那边结婚都早，有的未成年就大了肚子，国家也管不着。
李向阳捅了捅付戈的腰。
“嘿，付哥，你啥时候谈一个啊，要不我让我妈也给你介绍个？”李向阳说着舔了舔嘴唇。
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女人的好啊，那滋味美得他这辈子都不能忘，就跟成仙了似的。
谈恋爱？
付戈掸了掸落在无名指上的烟，低声道：“不用了。”
他这个样子，哪个女的跟了他都得倒霉。
想都不敢想的事。
晚上付戈端着盆子去外面打水冲澡，冲着镜子看了一眼。
满头满脸的灰尘，黑黄的机油盖住了两遍脸颊，看起来狼狈肮脏。
忽然想起那声轻轻软软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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