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七年后。
深冬时节，走在人影错落的雨夜里，在避让开一个又一个的欢快脚步，迟春景侧身停在栈桥拐角，定神看向眼前这方幽静湖水。
随着落在透明伞面上的雨点渐大起来，飘荡在耳畔中的叠叠潮水也愈加清明，这让迟春景不由欠身看向脚下堤岸。只见暗色湖水在透明风浪的推涌下，啪噔啪噔地，一遍又一遍地往岸边撞去。在这瞬均匀里，引出一声更重一声的勃勃敲击乐。
忽地。仿若见有人看向自己，这片亘古不变的缠绵湖水，咕噜咕噜，俏皮地冒出一串泡泡来。
迟春景闻声，极轻地呵了一下。
不过片刻，落在眼前的——这片幽幽雨水便消融在茫茫浪涛中。远处的风，依旧刮得厉害，抬眼看去，位于彼岸的几盏豆灯，昏黄如星。隐于它们身后的层层山林，由浓转淡，默默晕染至最后一层暮色里，合着半空云影，也让身前这幅景致，更添寂寥。
在这瞬空里，迟春景不禁惆怅起来。
正当想她找个理由打发走刚在半个多钟头前成为前任的前男友时，冒失路人不经撞到她撑在身后的伞面，她忙转过身来，收下长柄伞。
前一秒错身而过的游江南，像是意识到什么，忙回眸看去，忽地，他眼中的欣喜让他促然停下脚步。转而，便抬脚，直走了过来。
“嗨。”他抬手冲她挥了一挥，是有些傻气的模样，旋即，便垂下手来。
迟春景只见一道深色暗影堪堪停在自己脚边，她收下雨伞，在这抹轻快尾音结束的同时，她正巧抬起头来。
在辩清那道怎么也抹不去的鲜明身影时，在一息惊讶后，便看她扬着眉眼，打起招呼：“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在她看向自己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他咧开嘴，笑着回应。
这时，站在另侧的前任，打完电话，转过身来，看清两人后，瞬时便见他伸出手随意地揽过迟春景，好奇地询问道：“怎么，你朋友？”
在前任随手搭上自己肩膀时，迟春景转脸斜斜睨了他一眼，她看着他，淡声“嗯”了一声。
收到警告，前任默然讥笑，他收下手，转而，盯着游江南意有所指地说：“你朋友，可真多。”
“没你多。”迟春景闻言，又冷冷看了他一眼。
游江南见状，了然地笑了笑。他抬手，一摆而过。耳边，忽地，闪过一星璀璨，只一刹，便消失。
“那我们，保持联系？”他问。
“好。拜拜。”
迟春景应完，轻抬下颌，转身，避开络绎行人，直往身后小径走去。一瞬间，便消失在曲曲折折的栈桥尽头。
游江南呆呆站在由身后楼宇投来的暖融光影里。
片刻后，他抬手抚去由半空隐隐落下的缭绕水汽，又静站一瞬，遥遥看向余波潋滟的曲径深处。他扯着嘴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走回女伴身旁，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西子湖畔。
“游江南。”回到车内，发小转脸喊了他一声。
“嗯？”
“是她吗？”
“什么？”
“你少装！”她瞪了他一眼，“你就说，你什么时候谈个恋爱，谈到最后，还肯老老实实地和人家好聚好散，哪次不是，烦了，就消失。我跟你说，咱两从打小就认识，你少糊弄我！”
“所以……”凝神看向后视镜的游江南在驶出停车位后，微微耸了下肩，目不斜视地轻声道，“我这不是……在洗清罪过嘛。”
“还装是吧。”只看那女生扬起手来，打开通讯录，“信不信，我现在就给华姨打电话，告诉她，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姐姐，你才不愿意和我结婚的！”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游江南闻言，沉沉别过头，无语地瞟了她一眼，他烦心地转动着方向盘，一个转弯，驶入长街深处，“咱两，就跟左手跟右手，懂吗？你就是我那异父异母的同胞妹妹。别说的，跟咱俩真有什么似的。”
“哦！”发小回瞪两眼后，忍不住地哼唧道，“那你干嘛，还单独跟我出来吃饭！”
“我要知道是你……”只见游江南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少在华姨面前晃荡。”
“哎嗨，我就不！”她得意地抱着胳膊，直起腰身，“游江南我告诉你，你得认清现实，你知道吗？你现在在相亲市场已经没有市场了，自从华姨知道，你这次回来是专门和你女朋友分手的，她急得手机都翻烫了……你说你，好好的，分什么手啊……”她不禁抱怨起来。
“天南海北的……”看发小唠叨，游江南出声打断，似是发起呆愣来，他静心看向导航，暗声说，“不分手，多耽误人家啊。”
“呦呵，瞧你这话说的，你耽误的还少嘛！”
“所以，我这不是说了嘛，我现在，在改过自新。”他偏头，嫌弃地看了她两眼，“怎么跟你说个话，就这么累呢。”
“你竟然还敢嫌弃我！”发小见状，顿时愤怒不已地划开手机，点下录音，“啊，我就问你，你跟谁说话不累，你有本事，就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你能不能……”半瞬停顿里，一尾红色身影滑过眼前。游江南烦闷地向后靠去，趁等红灯，他在拿出耳机，礼貌而克制地拍开发小递到面前的手机，“请你，安静点。”
“那是不可能的！”只见发小一个抬手，便摘下他刚带好的耳机，“你还没说，你跟刚才那个姐姐是怎么认识的呢，啊？你都是在哪里勾搭上这些美女的啊。”
“谁跟你说……”游江南皱着眉地伸手扯回耳机，幽幽看了她一眼，“她是姐姐的？”
“我自己感觉的啊！”
“……”
“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上一瞬，闪现在眼眸中的玩味笑容迅速消退。游江南垂手搭在方向盘上，恹恹地俯身盯着前方红色尾灯，在半瞬飞驰而过的明亮里，照见，他肃然沉寂的侧脸。
“哼，你等吧着……”发小看他沉默，便自顾自地威胁道，“等回到家后，我就找华姨告状。”
“不用告状……”他驶进弯道，轻松回应，“明天就走。”
“啊，怎么这么快，你再多呆几天嘛，难得过年回来一趟，再多陪陪华姨和叔叔吧。”发小正噼里啪啦地打字时，听游江南这样说，忙搁下手机，支支吾吾地看向他，“我就觉得吧，自从你前几年，从那个什么地方回来后，就不太正常了……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公司不去，非要去那什么……”
“再废话……”他一瞬垂眸，低沉开口，“就把你扔下去。”
发小闻声，忙抿住唇，不再言语，只见她哼哼闷闷地捡起手机，啪嗒啪嗒地往对话框上敲出一堆文字。不多时，便抵达小区楼下。
待她跑远。游江南怔怔在车内坐了半晌，才抬步往楼上走去。
是夜。
和前任于湖畔旁分别后，迟春景晃荡着自己走进熟识的酒吧。
喝到半昏不醉时，她拖着颓废的身躯回到明净的电梯里，似是想到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转眼，却看到照映在对面的人影，只这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将冒着傻气的脑袋抵在温凉的电梯壁上。
她倦倦地打开门，脱掉鞋子，径直往沙发扑去，就这么瘫在上面，昏睡到夜半。
当她睁开眼睛，她发现所有思绪都如潮水般涌现。
只听她轻哎了一声，便看她抬手盖在眼上，假意不明，默躺半晌。忽地，她喘着气地抚住胸口，打开灯光，磕磕绊绊地往厨房走。转而，快速奔向卫生间。片刻后，她探身从马桶上移了下来，半靠着墙壁，慢慢往地板上躺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按住胃痛的角落，昏昏沉沉地直起身来，眯着眼睛，像是悬浮般地往厨房走。
接完热水，她又抵着光洁的墙壁，垂膝静坐，她抱着胀痛不已的脑袋，斜斜倒向一旁。等身体恢复力气，迟春景端起水杯，忍着不适，手脚绵软地往客厅的方向走。她弓着腰背，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胃药，吞咽下去后，便翻身枕在沙发上。
她胡乱地抓取着，搂住抱枕后，便同它一起埋进沙发角落，转而，又抬脚夹起搭在尾侧的薄毯，等它闷的一下落在身上时，她随意地扯过它盖住脑袋。
她闭着眼睛，等药物发挥作用。随后，便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热醒。她垂手抚了抚黏腻的胸口，又低低往身上闻去。在大脑还未运行时，她却清晰地闻到一阵熟悉的腐臭，她忙恶心地快速咽下几道口水，随之，闭着眼睛往浴室走。
毫不意外地，她再次，在浴缸中昏睡过去。醒来，亦是，醒来时。
迟春景歪着脑袋，半撑着身体，熟稔地往一旁探去，她拿起浴巾，边裹住自己边虚浮着脚步地走进卧室。这次，当她倒在温暖的大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反复打了几个流出泪花的哈欠，可身体却不愿沉睡。她翻身，卷进被中，任由这具持有反叛精神的身躯为所欲为。她只默默等待。
等的有些心烦意乱时，她翻身往床边滚去，她想，要不就掉下去，把自己摔晕得了。这么想着，她哼哼笑地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
好在，身体像是感受到了来自原主的威胁，静静浮下几分，恍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