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4
吴今生说好晚上六点过来，苏为提前去楼下超市买了些菜，回来时打开冰箱门，发现冰箱里已经装满了速冻食品。
她一直吃食堂或是外卖，没什么下厨的机会，进了厨房，有些手足无措。她在网上找到菜谱，研究了起来，最后决定做一道小炒肉，一道白灼菜心。
时间还很充裕，苏为细致地备好菜，吴今生发来微信告诉她出发了，她开始炒菜。
吴今生到了门外，摁了两下门铃，没人来开门，他想是不是苏为出去了？昨天教过她更换防盗门密码，也许她已经换了密码，不过吴今生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输入了之前的密码。
房门打开，苏为没有换密码。
他走进去，换上拖鞋，走到客厅坐下。
先是给苏为发微信，没有人回，又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
吴今生不禁担心了起来，他打电话去护理院，接电话的是小杜，小杜说苏为白天来过，下午两点离开。
苏为在鲤城只和他们几个有交往，能去哪儿呢？
吴今生烦躁地拿出一根烟，正要点烟的时候，苏为身影倒映在了落地窗上，“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她炒好菜，吴今生还没来，就把菜放在锅里，打算等吴今生来的时候再出国。这一顿饭耗尽了她许多精力，她本来只想躺下休息一会儿，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运动风的家居服套装，头发蓬乱，模样慵懒随性。
“还没吃吧，我叫外卖。”
“我做饭了。”
吴今生滑动手机的手停顿，“你会做饭了？”
“很简单啊，不过现在菜凉了，我去热一下。”
苏为回到厨房，打开燃气灶，重新炒了炒锅里的菜，盛入盘子里，然后去盛饭。
打开电饭煲，苏为一看，傻眼了。
饭在，水也在。她忘了按煲饭键了。
她端着菜走出去，“我晚上不吃饭，就只炒了两个菜。”
吴今生也没劝她要按时吃饭之类的，他在苏为这里等了一个小时，现在快八点了，他也很饿。
菜一上桌，吴今生就夹了一口。
老实说味道没什么可称赞的，只是因为他饿了，才觉得可以忍受。
“下次要在家里吃饭，等我来做饭。”
苏为也夹了一筷子，她对自己的厨艺评价就两个字：难吃。
“没有下次了。”
苏为一说出这句话，吴今生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吃饭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直到气氛的沉重压得他难以喘息，他放下筷子，从餐桌上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苏为。
“找我什么事？”
“这些年我妈问你要了多少钱？”
“你上大学以后，我一直住你们家，给多少钱都应该的。”
“我没问你应不应该，我问的是要了你多少钱。”
从高中开始，苏为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现在的她只不过比小时候更加从容淡定。
“不多，小几十万。”
苏为工作两年，存款不过十几万。
“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你给我些时间，我慢慢还。”
“这些钱不是借的，是我应该给的，你别拿钱的事伤感情。”
苏为认为，不论母女还是朋友，所为感情，是建立在长久相处、或是双方深度了解对方、尊重对方的基础上，显然她和吴今生没有这样的基础，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深厚到可以把几十万一笔勾销的地步。
“吴今生。”苏为把吴今生递来的水又给他推了回去，“看样子你和朱小姐是要谈婚论嫁的，别说咱们只是朋友，就算是亲人，你给我们母女花这么多钱，朱小姐那边肯定不高兴。我妈拎不清，我拎得清。”
苏为自始至终没有咄咄逼人，她的口吻平静从容，但传递给吴今生的压迫感十分强烈。
吴今生起身，餐桌顶部造型精致的水晶灯把灯光切割地五颜六色，斑斓的光斑照在他黑色的背影上。
“我跟朱箐只是见过几次面，根本没有单独相处过，而且见面的时候徐丽都在，不是你说的那样，钱的事等你妈走了之后再说，我回去了。”
“吴今生，我不想欠任何人，知道我欠你这么多钱，我心里堵得慌。”
“就算我给你妈钱了，欠我的是她，她没养过你，你不用替她还债。”
吴今生这句话没也没能让苏为放下自己的原则。“吴今生，就算咱们现在开始赚钱了，也不是印钞机，你别强撑。”
“我没强撑，你别操心钱的事了，这段时间你陪陪你妈，自己也好好休息。”
今天吴今生在苏为家里一根烟都没抽，实在憋坏了，他上了车，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在停车场里几乎抽完了一包烟，才开车离去。
苏为见钱的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也不纠结了。不过她仍然好奇吴今生现在的收入，她翻开微信，找到一个关系较好的前同事。
那位前同事的母亲在保险公司工作，她旁敲侧击打听跑保险的收入。
前同事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你不会要去卖保险了？」
苏为：「有此打算。」
她考研那次和吴今生见面，问过他工作上的事，在她大二那年吴今生就去卖保险了，到现在是七年。
前同事告诉她，六七年如果能干上管理岗，在一线城市，基本薪资和佣金加起来，年收入加起来大概可以有个五、六十万。
这个年收入，也就是个中产阶级，如何接济的了徐丽、林小宏、白芸这么多人呢？还得供一辆拉风的要命的车
这事苏为越想越不合常理。
吴今生回到家，把身上烟草味浓重的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里。洗完澡他穿着背心短裤出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那一抹光亮，照亮了整个客厅。
他拿起手机，发现手机上有很多微信消息，朱箐发了几条，告诉他自己快要过生日了，问他要不要去家里吃饭，还有白芸问他过寿认儿子的事什么时候办。
最上方，也就是最新的一条信息来自苏为。
她的微信头像和□□头像一样，是黑王后的卡通素描。
吴今生点开苏为的信息。
「吴今生，如果你欠了高利贷，我帮你还。」
吴今生能想到她一脸冰冷而认真地说出这句话，还挺好笑的。
他躺在沙发上，在对话框输入：「网贷也帮我还吗？」
良久，苏为都没有消息。吴今生摁灭手机，点燃烟，突然收到一笔转帐。
整整两万。
「这是要徐丽该出的临终关怀费+办寿费用。」
吴今生猜想，如果手机转账没有上限，她是不是会转更多？
「这些不够。」
「微信每天只能转两万，还差多少，我给你转到卡上。」
「明天在我家吃饭，你来了我们慢慢聊，最近我手头确实周转不开。」
不论上学还是工作期间，都有男生为了表现所为的“绅士”，抢着为女生花钱，苏为至今看不起这种行为，就像她看不起那时候的她自己，在每个人都辛苦维持体面的世界里，能大方承认自己的窘迫，需要很大的勇气。
吴今生如实说出自己的困难，苏为反而觉得他是个明白人。
她问吴今生要来地址，点开地图，发现那里距离离仰山桥很近，都在老城区。
第二天白芸得知她要去吴今生家吃饭，千叮万嘱：“认吴今生当儿子的事你别吱声。”
“知道了。”
“别让徐丽带的小狐狸精靠近吴今生。”
“这个你有本事自己来。”
陪伴完徐丽，苏为的妆已经有些退了，她来不及回家补妆，便问小杜借了卸妆棉，直接擦去脸上的妆容。打车到了吴今生家楼下，苏为去超市买了水果。
吴今生住的是一个老小区，不过比他们高中时住的强一点，这里有电梯，楼体虽陈旧，绿化却做的不错。苏为来的时候，有老头在下棋，老太太在聊天，也有小孩在楼下拿着水枪玩闹。
一个调皮地小男孩拼命地拿水枪打人，水滋了苏为身上，正好滋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白衬衣遇水变透明，隐约可见半边文胸。
苏为无奈地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走入单元楼。
她找到602室，嗯了门铃。
门打开，吴今生站在门后，看见她手上提的水果，“以后来别带东西。”
他自然而然地拎着她手里的水果走近客厅，苏为盯着鞋柜前的女士拖鞋，不确定要不要换。
“有我可以穿的拖鞋吗？”
“门口那双是给你准备的。”
“别人穿过么？”
“早上新买的。”
苏为放心地换上鞋，边往里走边说：“我衣服湿了，你家有吹风机么？”
吴今生家里大概是没有这东西的。他的发茬又硬又短，苏为还记得高中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候直接拿水龙头冲洗头发，洗完用毛巾随便擦一擦就干了。
吴今生进厨房洗水果，“我下去买一个吧。”
苏为说：“不用了，你有我能穿的衣服么？”
这话问住了吴今生，他想了想，“衣柜在卧室里，你自己挑吧。”
吴今生的家是很普通的一居室，但比起她现在住的那间公寓，她更喜欢吴今生的家，它有些像小时候苏正康和白芸没离婚时他们住的地方，装修老土，布局不科学，但就是更像一个家。
她打开衣柜，吴今生的衣服不多，悬挂在衣杆上的，大部分都是t恤运动衫，显得其中两套西装特别瞩目，苏为想了想吴今生穿西装的样子，怎么想都是个保险业务员。
想到他大夏天穿着西装白衬衣，骑着踏板摩托车去拜访客户，苏为不禁有些想笑。
她挑选了一件黑色卫衣穿在身上，恰好今日下装是牛仔包臀裙，搭配宽松的上衣，并不违和。
苏为把袖口卷起来，走出卧室，吴今生已经把水果摆在桌上了，“今天煲汤，时间会久一些。刚刚徐丽打电话说会带小朱过来，林小宏下班以后才过来。”
“你不上班吗？”
苏为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比吴今生更像这里的主人。
吴今生说：“我的时间比较灵活。”
“那就在他们来之前解决问题。你欠多少钱？我赎回了一部分理财产品，能给你应急。”
吴今生笑着说：“我不能用你的钱，你要是想买保险，倒是可以找我。”
“吴今生，我不管你欠多少钱，但如果你有法律上的问题，你要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这会儿正好是黄昏时刻，夕阳照进老房子里，屋里的色调像是电影一样漂亮得不真实。
夕阳洒在吴今生侧脸上，他慢悠悠抽出一支烟，“早知道你是来管我的，就不跟你说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