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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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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对上的是一双明亮而沉稳的眼眸,仿佛天生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只那一眼,他便不自觉地呆住了。

    是她!她的脸上多了些许风霜的痕迹,也多了坚定和威严,唯一不曾改变的,便是那带着一点点不善言辞的木讷。

    她眉头微紧,一股威严之气勃发,“谁让你孤身来这里的,若是遇上土匪歹人可怎么好?”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吗?怎么先骂起人来了?不仅木讷没变,连不解风情的模样也与往年一般无二。

    他心头的那些感动,就被这直愣愣的指责瞬间冲去了大半,顿时瞪起了眼,“我带了人。”

    “就那车夫?”她愈发不悦了,“你不知匪患都是成群结队的吗?就算你带的人有几分身手,也架不住人多,难免会有错漏。”

    这话是那般的熟悉,当初她将他从土匪窝里带出来的时候,冲口而出的也是这样的话。

    若说变,时光变了、容颜变了、身份变了。若说未变,心性未变、感情未变、牵挂未变。

    就连骂人的方式,她也没变,当真是二十年守边关,守的和边关的城墙一样死板。

    “要你管,若你早些出现,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吗?”他也几乎是刹那间,便冲口而出了那句话。

    二十多年前,郭家小公子一身狼狈,对着白少将军的指责,就是这么趾高气昂回嘴的。

    面对他的指责,她一如当年,沉默着低下了头。

    当年,她没有解释自己晚来的原因,现在,她也没有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原因。

    她的回应,也像是在重复当年的话语,“对不起。”

    那时候的郭家小公子,心头的委屈喷薄,责难着她,若是不喜欢他不愿意赴约,那为什么还来?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迟到。

    可如今的郭云蒹,是说不出这句话的。一切,终究是不复当年的。

    “是我的错。”她竟然开口了,“不该迟到。”

    他愣住,他并未邀约于她,她何来道歉?

    “当年我若定亲再出征,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当年我若是早些回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不自觉地咬住了唇,她耿耿于怀的事,竟是不曾娶他过门吗?

    其实以她的聪明,早该明白那场动心,无论他是否嫁入皇家,都将是无疾而终的结局。

    她不该介怀的。

    “不关你的事。”他平静地回答,“你我都知道,年少时候的真心,未必能够相守的。”

    白蔚然忽然抬头,盯着他的双眸,“这些年,你就是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的不甘心吗?”

    他一直是七窍玲珑心,她在他眼中是过度耿直和呆板的。没料想,她却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揭穿他的伪装。

    一瞬间,昔年的郭家小公子,如今的太上凤君,热血上了脑,又或许是在她面前的他,从来都没想过伪装,他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吗?郭白两家注定不能联姻,皇家众臣怎可过从甚密,难道不怕给两家带来灭顶之灾吗?”

    白蔚然看着他顶嘴的模样,那双霍霍明亮的双眸里跳动着隐隐的小火气,当真如从前一样,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知他这些年的口碑,世人眼中的高贵无尘,他人口中言行的标杆,凤后从来都是端庄高雅,温柔和煦的。那日他高高在上,尽显皇家风范,她却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他本该是这般带着小性子,与人争辩的模样。

    仿佛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他终究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这般年纪再骄纵,也不怕让人恶心笑话。

    他飞快地低下了头,却听到了她的声音坚定地响彻在耳边,“我从未想过要功垂青史,名扬千秋。当年的‘南映’并不缺一个少将军。郭白两家不能联姻,但白蔚然可以娶郭云蒹,只要我肯放下军权,放下世袭的爵位,没有什么不可以。”

    当年的她,竟是这般心思吗?

    他猛然抬头,眼中已有泪光泛滥,多年的自我修行功亏一篑。

    以他的聪明,若真是要嫁给她,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可他不敢想不能想,她说他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确没有说错。

    他苦笑,“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除了让他更不甘心,没有任何作用。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努力让自己接受了这么多年,不想临到了这个年纪,才觉得人生满是遗憾。

    “走吧。”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将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回来,“回去了。”

    才迈出一步,脚踝间就传来一阵钝痛,让他轻声嘶了口气。

    白蔚然眼明手快,再度扶住了他,小心地让他靠在树干旁的大石上坐下,伸手便去脱他的鞋子。

    他呆了呆,身为凤后多年,何曾被人这般冒犯过?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鞋袜已经被她除去,露出了精致白皙的脚踝和一截玉藕般的小腿。

    这些年他在宫中保养的极好,加上无欲无求,看上去便比他人更加年轻,肌肤也如同少年人一般粉嫩雪白。之前大娘说他二十五六,倒不是夸大其词。

    可当着她的面,他还是瑟缩的,不仅瑟缩,还有几分气恼,“你松开手!我、我,你、你怎可唐突?”

    他可是当今太上凤君啊,就算是情急相救,也不能这般冒犯。

    她的手在他脚踝处捏了捏,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挣扎,只是那脸已是恼羞之下变得通红。

    “扭伤了筋,怕是需要休养几日了。”她掌心中透出一股真气,暖暖地揉着,初始的疼痛散去,便不那么难受了。

    这时候的他,却有些不舍将腿抽回来,暗自以脚伤为借口,让自己多感受一点她的温柔。

    从他的角度看去,她低着头为他揉着,眉头微蹙,似是有些心疼。

    他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脸,如今的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明艳京师的郭家小公子了,多年的岁月摧残,他的心早已老了,只怕她看到他,是失望的吧?

    郭云蒹悄悄地转开了头,可又按捺不住心头那一点点的期盼,又无声地转了回来。

    待他回宫,只怕与她再也无缘相见了,多看一眼,多记一分吧。

    她帮他揉着脚踝,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回手,替他将鞋袜穿好,“我送你回去吧。”

    他这才看到,一旁拴在树旁的马。

    她想要搀扶着他上马,他却猛然想到了什么,“我的马车在后面。”

    马车不是重点,车夫才是。他带了人出来,若看到他们两人这般亲密,怕是要麻烦了。

    她掌心微一用力,将他推上了马背,牵起缰绳朝前走。

    她挣扎着想要下马,被她不轻不重地在腿上拍了下,“坐好。”

    遥想当年,他也是因为赌气,想要从马背上跳下来,她也是这般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然后牵着他回程。

    那时候的他,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的他,亦然。

    “她是我的人。”她牵着马在山路上慢慢走着,平静地回应着他的担忧,“你不会觉得流云君下毒那次之后,我还会容忍你活在危险之中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他看着前面牵马的她,她的身影与当年重叠,仿佛时光并没有改变彼此,他轻声问着,“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收到了眼线通报?”

    “不是。”她回答的很快,“我不喜交友,又懒得应酬,得暇便会来这里走走。”

    “常来吗?”

    她笑了笑,“嗯。”

    她没说的是,若非还有军务在身,她宁可住在这里。

    这里风景普通,又甚是荒僻,若非因为故人,谁会常来这里。她的言下之意,他们都明白。

    他猛地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神色突然有些急切起来,“我听闻南烟说你伤病缠身,旧疾复发,可严重吗?”

    她停下脚步,回望向马背上的他,“我若说严重,你待如何?”

    “我!”他急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矜持,“我帮你找太医,寻名药。‘南映’的太医不成,我就寻遍天下名医,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嘴角扬起些许的笑意,“那倒不必,有一人能医,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什么人?药谷谷主吗?”他眉头皱地愈发紧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才能打动药谷谷主出手。

    她摇了摇头,望着他的眼眸里满是深情,“相思入骨,唯云蒹可医,你愿意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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