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代二华满身臭汗地从旁边的草丛里跳了出来，嘴里叼着黄豆花儿，慢吞吞地走到李冬衡面前。
“啧啧，小兔崽子，不和你妈去县城找几个后爸，躺在这儿干啥？”
他低头斜眼看着李冬衡手里的竹蜻蜓，嗤笑了一声。
李冬衡身子蜷缩着，手心揉了揉破皮流血的膝盖，眼眶里扑闪着泪珠。
代二华看着李冬衡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顿时冒出一股子无名火。
他的脑子猛地被一副画面占据，激得他火冒三丈地抬腿踢李冬衡的后背。
“哭什么哭！我让你哭！”
李冬衡躲着，躲在扬起的黄色尘土里，小身子像是一根被扯弯的玉米棍。
“他们都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为什么就你不骂嗯李冬衡！为什么就你不骂”
代二华的鞋底一下又一下，鼓点似地落在李冬衡的手指上，他看见李冬衡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流过一阵畅然。
当年，他妈不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躺在铺满大雪的地上打滚，寒冬腊月里，硬生生哭得后背冒起了疹子。
他抓不住他妈的裙角，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连窝在鸡窠里过冬的鸡鸭畜生们也钻出来看他，那不是同情，是嘲讽。
对，那是嘲讽。
他妈不要他了。
代二华红着眼，用脚踩住李冬衡血迹斑斑的手指，把李冬衡攥在手心里的竹蜻蜓踢飞。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人也给了李大森一个竹蜻蜓，为了讨好，为了钱。
李冬衡呜咽着，他好疼，他在想，为什么代二华要打他，是他不听话吗？
天边飞过几只鸽子，咯咯咯咯的音浪绕过下垂的柳枝，抚摸代二华的发梢。
他夺走了李冬衡宝贝着的竹蜻蜓折翅，恶狠狠地瞪着眼，示意躺在地上的李冬衡噤声，随即攥紧拳头，扭身躲在草垛后。
屯子口来了几个生人。
警察押送着黄尖儿走在前头，从县城里担粪回来的男人们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往这边看。
黄尖儿蓬乱的发丝就好像是几个月没清洗的狗儿尾巴，她面色蜡黄，脖子却高高昂着。
“经公安机关调查，犯罪嫌疑人黄某及逃窜回乡的柳某等人涉嫌诈骗及人口拐卖未遂”
旁边站着的像是当官的，他目光扫试着围过来的男人女人们，沉着嗓子说道。
在田里犁地的关四海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他一眼认出昂着头的黄尖儿，肝上憋了几年的火气窜了上来。
他甩手扔了装二胺的塑料桶，大声招呼埋头在地里填肥的柳万青：“个虎娘们，瞅瞅，那个唬人玩意儿回来了！”
柳万青顺着关四海的手指方向瞧了瞧，二话不说抡起地上的锄头就朝着黄尖儿跑去，边跑嘴里边骂着：“这丧良心的东西还敢回来，看咱今天不锤死她！”
前几年，柳万青瞒着关四海把家里的家当给了黄尖儿，谁晓得这个说在城里当店老板的骗子一去便了无音讯。
去年，柳万青的侄子柳远慌慌张张地从城里跑回家。
这个原先性格敞亮的大小伙子变得畏畏缩缩，整天呆在家里，地里的活计也不帮衬着，不是吃就是睡。
屯里几十户受骗的村民找柳远问个说法，柳远哭丧着脸，说什么黄尖儿到城里下了火车就偷溜跑了，这两年他在城里讨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回了老家。
没办法，骗钱的终究不是柳远，几十户的血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屯子口顿时一阵骚动，认出黄尖儿的婆娘们抄起粪瓢往她身上浇粪水。
“啥子？她还拐卖人咧？”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昂着脖子大笑的黄尖儿突然冷脸扭过头，恶狠狠地扫视着周围的人：“钱没了，你们不甘心了是不是？怪我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贪吗？”
做惯了农活的女人们一听这话，卯足力气推搡着押送黄尖儿的警察，伸手撕扯着黄尖儿的头发：“黄尖儿，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维持秩序的警察见这架势，喇喇着嗓子大喊：“乡亲们，听我说，先听我说！”
“听你说有啥用！咱们现在就要这个骗子还钱！”
“让让！让让！许二哥来了！”
在村委会开会商量修新路的许代梁听说屯子口发生的事，二话不说赶了过来。
“大家伙赶紧散了吧！地里还有那么多活计，马上太阳就下山了，这活计耽误一天，庄稼就长成两个样，忙去吧！”
“二哥，那咱们那钱……”
关四海眼巴巴地瞅着许代梁。
“放心吧，警察同志不是过来了，钱的事，这几天一定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行了行了，干活去吧。”
许代梁把人都遣散了，扭头和那个当官的警察握手，余光打量着带手铐的黄尖儿。
随即，又抽出一根纸烟送到那个警察手里，三步两步把他拉到一旁。
“同志，咱们乡下人性子直，您多担待。”
“没啥事！您应该就是许书记吧，罗队长这次交代我们过来，主要是带犯罪嫌疑人黄尖儿完成同伙指认工作，也请许书记协助我们完成调查工作。”
“同伙”
“黄尖儿在津南涉嫌诈骗及拐卖人口，津南当地公安局将她移交到本地公安局，据嫌疑人交代，参与诈骗及人口拐卖的还有一个名叫柳远的犯罪嫌疑人……”
许代梁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躲在草垛子后的代二华认出了自己的亲娘，他不明白为什么村里的叔伯婶子们要对他妈拳打脚踢。
他恨死他妈了，但是……
代二华死死攥着竹蜻蜓从草垛子后窜了出来，如同一条白漂子鱼，钻着空子，拽住黄尖儿的裤子就不撒手。
“妈！妈！妈！你们放开我妈！放开我妈！”
几个警员回过神来，把乱踢乱蹬的毛头小子揪了起来。
黄尖儿低头看着代二华，冷脸一下僵住，急匆匆地把手腕上的手铐掩在灰外套里，嘴里大叫着。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