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她的影像小小的一片，像张邮票亮在黑夜里，阮徵抬起手也朝着她挥一挥。他今天不是故意坐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他只是习惯性地朝向那座房子，所以休息时候抬头看见她心情是震动的。
暖色的灯光给苏菱蒙上一层时间之外的哑光质感，这或许又会是记忆之中他挥之不去的画面，阮徵把窗帘拉上，关了灯。苏菱看到他的房间暗下去，心里居然涌出些不快，这人怎么看到自己就躲开。
欲擒故纵，绝对是欲擒故纵。
苏菱揣测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亮屏，这手机是阮徵的，所以苏菱不敢到处乱放，用的时候也是尽量小心。她走过去，看到居然是阮徵拨过来的语音。
苏菱把手指轻轻按上去，阮徵轻轻咳嗽一下才说话。
“苏菱，可以找你说一会儿话吗？”
“嗯。”
“好，我在你家楼下。”
说完他就不再作声，但屏幕依旧亮着，显示电话没有挂断。
苏菱奇怪以为是手机卡顿，但却听到了他轻轻的呼吸。
“怎么了？还不挂断吗？”
“我不想挂你的电话。”
阮徵轻轻叹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潮润，它似有若无，仿佛黄梅天里不知某时某刻是否下过的雨，
苏菱脚步灵活地下楼，身形轻盈。
如今她家的楼梯已经不再有六十度那么陡峭，楼梯高度也很合理，但是心情居然有那么一点回到当年，她高兴地哼了几句小时候的流行歌。乐极生悲的是因为她夜灯开得不足够，所以头不小心撞到了墙上。
“咚”得一声，砸得实实的，让苏菱眼冒金星。
阮徵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手指还时不时轻轻触碰一下伤口，看到他探究的目光，苏菱开口解释。
“撞了一下。”说完她反手打开了家里的大开关。
这是她爸妈为了接待朋友方便，接了一个类似于总开关的东西，一按房间里的灯基本上都能亮，其实当初还设计了智能设备，但没来得及全部接上。
“你要水么？”苏菱礼貌问他，阮徵摆摆手说不必了，又提出去她家后面，可以看得到河水和自己家的那块地方说话。
苏菱感觉他今天有点不一样，整个人不那么紧绷，也不再畏畏缩缩。难道之前真的只是拙劣的表演？亦或是有其他隐情？苏菱想到这里，大脑像忽然有了裂缝似的猛然刺痛一下。
苏菱紧咬牙关，熬过了那一阵最痛的感觉后轻轻揉了揉眉心。阮徵今天没有时不时就朝她看，所以这一刻的异常他没有发现，苏菱松一口气。
打开门，室内的灯光立刻弥漫开，水面上也散落了一些碎金。苏菱拿了个野营的灯挂在附近，调到了最低亮度，然后把门一关，现在主要的光源就成了这一颗拳头大的东西。
两个人坐下来没有马上说话，苏菱甚至闭着眼靠在刚拿出来的躺椅上休息了一会。
“怎么了？忽然找我说话？难不成你要走？”
苏菱想到自己偷偷跑回来的那一次，坐很久很久的车，在地图上笔直地画出一条直线通向家乡。那时候她被一种勇气附身，什么都不惧怕，只要见到他说完心里的那些话。
阮徵听到问题笑笑说：“嗯，准备走。”
“去哪里？是跨过香江还是出国？”苏菱心情冷了一些，心里的猜测此时忽然停下，因为他的行为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她想不出的方向，于是脑子里忽然有了一秒钟静悄悄的真空。
阮徵正襟危坐，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星星回答：“我也不知道，信箱里塞了很多邮件，我不能保证他们现在还有空缺，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需要我这么一个专业的人。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你嘴巴里听到走一步看一步这几个字，还……挺怪的，所以……算了，我觉得下面的话可能有一点冒犯，我就先不问了。祝你找到称心的工作，更祝你研究顺利，天天开心。”
苏菱想问他父亲说的话居然是真的吗？没有考虑让他继承什么而是随他的便？
“嗯……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问这些事一点也不冒犯。只要你想听，我所有的一切都会告诉你，现在大致就是我和他们都没了联系，我自己靠自己生活。”
苏菱不信，她逗他：“包括银行卡？”
“嗯，包括银行卡。”阮徵却认真。
苏菱把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她现在觉得这人是不是研究做傻了？
“不要不把钱当一回事，金钱产生的漩涡足以吞噬任何一个人。我知道你这样厉害的研究者年薪并不会少，但在满足人欲望的方面，钱是永远不够的。万一哪天你想要自己做一个不可能的项目呢？”苏菱试图给他一个台阶。
“不是，你帮了我这么多，只不过是银行卡，我没理由不告诉你。”阮徵急切地表示自己不是开玩笑。
苏菱立马板正脸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说，钱你应该好好处理，这关乎到你的很多东西。你要真多了钱没地方花也不用给我，我不缺钱花。”
阮徵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点点头不辩解。他那点钱对苏菱来说确实没什么，刚才是自己失态，即便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在他心里钱是可以重复获得的，情感却不是。
孔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其实很像是感情，没有补充就会干涸，不去维护就会流逝，此时彼时，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的奇迹。
“说点别的吧，你什么时候走？”苏菱问道。
“明天，明天去隔离一段时间，再辗转其他地方。”
阮徵其实要去试一试地方的岗包括苏菱学校，但不确定的事情他不想说，他害怕落空的诺言。
“这么快？”苏菱有些惊讶。
“已经在这额外多待了很久，不能再耽误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苏菱抬头看看天，浓郁的夜色和闪亮的星子，一层薄薄的黑云飘然而过，为时间成像出一种具体的模样。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因为时间分隔多年让他们之间产生的巨大空洞和陌生，是欲说还休，是看得到将近事实产生的不舍。
她忽然可惜，目前相处下来，或许只要再久一点，他们还是会成为关系密切的人。
“对了，你上次说要挖的时光胶囊挖了吗？里面是什么？”苏菱忽然想起来那次他遇到自己的契机。
“挖了，里面全是泥，都分解得差不多了。”阮徵笑着摇摇头，分不清情绪。
“阮徵，你好像过得不快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快乐，不过长大就是这样的，承受不快乐制造快乐。”苏菱看着阮徵的眼睛说。
又低头补充，“这种话我很少说，当人和人之间有了分别，说的话就变了味，我觉得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分别，大到话会变了味。”
“谢谢你，苏菱。从前是，现在也是。”阮徵向她道谢，笑得格外真挚，只是苏菱听不到他的心声，他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以后也是。
“你准备参加诗歌征集吗？”苏菱想到这件事，自己心里居然想知道如果阮徵写诗，会写什么呢？
“你希望我参加吗？”阮徵眯着眼问苏菱，手支着下颌。柔软的光线镀在他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细碎。近距离看，阮徵的眼尾其实略带一丝上挑，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勾人。
苏菱不吃他这套，将话推回去。
“凭你自愿咯。”
“参加，其实题目我都想过了，但是我不大会写。”阮徵讪笑，他的文学素养都不能说是造诣，只能说是造纸。
“你想写的大概内容是什么？可以选现代诗写，反正你把句子一排看起来像诗就好了。”
苏菱说完忍不住笑，笑了两三声还是止不住，可能这个提议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阮徵不说话，交叠了双腿，手规矩得放在腿上，仿佛下一秒要开学术会议。他的视线则落在对岸，这里灯照不到对岸，但他看得很认真。
苏菱不笑了，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问他是不是舍不得走。
风轻轻吹，水波轻拍河桥，他们沉默不说话。
“我该走了，再见。”阮徵忽然站起来，像一片细细的柳叶飘过。
苏菱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是听见家里门关上的声音。刚才自己陷入了什么漩涡，时间的流速为什么像经过狭口一般快速？
他走以后苏菱觉得头又痛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喝得太过，今天又神思疲倦导致的。
其实她没有太难过，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什么事情忘记了，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逢，还是说自己把其他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
时针快指向十二这个数字的时候苏菱的手机又收到一则通话，苏菱以为是阮徵，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庞姨。她的电话手机已经收到好几个，微信消息也已经发了许多条，刚才自己和阮徵在说话，她又发了一会儿呆所以现在才看到。
苏菱准备拨号给庞姨的时候自家的门却响了，门外响起庞姨有些急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