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
“一共15块5,要塑料袋吗?”简岚熟练地扫完条码,问对面的顾客。
对方摇摇头,把刚买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布袋子里拿走了。
限塑令颁布4年了,大家都习惯自己带可重复使用的袋子,以免浪费,更准备来说是以免花钱。
老板娘潘姨也看到了这一幕,有感而发道:“咱们这些普通人愿意做这些力所能及的改变,但杯水车薪哟。”
今天下午店里只有她们两个。
简岚乐得多问几句:“您觉得真正需要改变的是谁?”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做潘姨这种小生意的更讲究诚以待人,她毫不掩饰地竖起眉毛:“还不是那个公司!说我们这里水质好、空气好,方便做研究。我看他们分明是觉得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方便他们瞎搞。”
“您对sy集团意见很大呀。”简岚轻松地说。
潘姨打开了话匣子:“不光我哦。其实一开始,大家是很欢迎他们的。家里人一个继续搞海产,一个去他们公司打工,收入多了,还稳定。可没多久海里的收成就好了很多。”
“他们影响芷海了?”
潘姨皱起眉道:“肯定是有影响的。打捞上来的海货虽然比往年的个头还大些,但是少了好多,打上来的量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但我们又找不到海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那倒是奇怪了。”
“可不,镇上的大学生琢磨他们可能是研究声音什么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影响了海。”
“他们说的是声呐或声波吧。没人提意见吗?”
“有的呀,但是证明不了嘛,和公司那些人对质时我们这些小镇居民说不出个一二三,不了了之了。后来又出了那档子事。”潘姨叹气道。
简岚没让这声叹气轻轻揭过,追问道:“哪件事?”
“噢哟,我忘记了,你那会儿可能才几岁,又不在这里长大,莫得听过吧。那是十多年前,镇上丢了孩子。”潘姨解释道。
简岚心中一动,想起了“隐藏案件一”,问:“有孩子失踪了吗?”
“是啊,不止一个,前前后后我听说过好几个。那年也是暑假的时候,孩子们到处疯跑。咱们这里靠近海,总有孩子在海里出事,所以一到寒暑假,就有居民们自发自愿组成的巡逻队来回溜达,盯着在海边玩耍的孩子。那年啊,好像没人掉海里,孩子都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简岚问:“是遇到人贩子了吗?”
“不太可能,那时来镇上的火车刚通,大家对外人来访特别敏感。镇上要进来一个外人,半个镇都会知道。身份信息也都有记录。一个外人要带走几个小孩,那是不可能的事。”
“后来呢,那些孩子找到了吗?”
“没有,至今下落不明。”潘姨摇头,“对了,你可别在你小谢哥面前提,他妹妹就是那时候丢的,不然现在都上高中了。”
简岚惊讶道:“小谢哥?”就是和她一起值班的谢思明。
上次谢思明给了她喂流浪狗的狗粮,是个沉默寡言但很善良的人。
“是啊,他自小就住在这附近,我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他妹妹没了以后,像变了个人。”潘姨心疼道。
“我知道了。”
“哦哦,还有隔壁那个卖鱼的孙伯,你也别跟他提这件事。他的外孙女也在那个暑假没了。”潘姨继续嘱咐道,“他女儿女婿遇到海难早没了,就这么一个孩子相依为命。他到现在也接受不了,还在找凶手呢。”
简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晚和谢思明交接班时,简岚什么都没提,但有意观察起这位同事。
“小谢哥,你还有其他兼职吗?”简岚问。
谢思明点了点头,以为她也想找兼职,顿了一秒问她:“缺钱?”
“没有,我是觉得打零工的生活很自由,虽然赚得不多,但没有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的感觉。”
“很难做出成绩。”谢思明低着头,整理收银台边上被顾客放错的位置的口香糖,“人要有努力的方向。”
“梦想吗?”
谢思明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谢哥的梦想是什么?”
简岚买了一袋狗狗零食,谢思明正在给她结账,许久没有回答。
简岚要离开前,他忽然开口道:“游戏。”
简岚闻声驻足,他又低下了头。
这不是追问的好时机,时间还有,不用太过心急。
便利店后方的小巷子里灯光昏暗依旧。
她走到花坛边,不急不缓地扔出一个牛□□,草丛里立刻钻出一个摇着尾巴的家伙。
简岚和它已经很熟了。
这是只一两岁的金毛犬,体型中等,很懂事,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它处于极度饥饿和惊慌状态,再也没扑过人。
每次简岚出现,它都是乖乖坐在地上等简岚倒出狗粮,简岚不起身,它也不会去抢。
简岚孑然一身,连一株花草也没养过。来这里喂狗,是因为她不想一经过这里就像踩了报警铃,闹得人尽皆知,这很不利于她去做调查。
7月12日这天大雨,她是早班,中午下班从小巷走过时,听到草丛里呜呜的气声。
她已经走出巷口又折返回来,撑着伞忍着雨水打湿衣裤的不适,在草丛里找那哼唧哼唧的声音。
金毛犬蜷缩在花坛深处的树下,用尾巴圈着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在不停颤抖。
简岚拍拍它的头,叹气道:“跟我走吧。”
等一人一犬回到出租屋里,她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连柴美佳都没救,却来救一条狗,还是虚拟世界中的假狗,有意义吗?
大概是这条狗选中了她。
镇上的出租屋都允许养动物,当初中介还特意将这点这套房间的优点给她强调了好几遍,她万万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费劲巴拉地给金毛犬洗了澡,被甩了一身的水,又匆忙用浴巾把它裹起来,不许它乱动。
金毛犬露出憨厚的笑容,挑着眉毛左看右看,总想舔简岚的手或脸。
“金毛,我们约法三章。听好,第一不许在房间里大小便,第二不许咬家具,第三不可以乱叫。”简岚严肃道。
她想不出名字,所幸就叫它的品种。她还有想过,如果金毛犬会说话可能会反过来叫她“人”,她觉得可以接受。
金毛像听懂了她的指令,大声地应道:“汪!”
简岚眉头微皱。
金毛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成小声应和:“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在窗户上形成千沟万壑,屋内一人一狗各自裹着浴巾相对而坐,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给几乎半空的出租屋里添了一丝生机。
同一片大雨滂沱的天空下,简岚和孟知雨坐在芷海医院的心理咨询科里接受咨询。
教学楼坍塌的巨大危险很可能给她们留下创伤,学校和警方都建议她们接受心理治疗,所有费用全免。
医生本想一对一与她们谈,但孟知雨希望简岚陪她一起,两人就都留了下来,简佑丹和孟栖岸在门外等她们。
昨天她们两人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的心理咨询时告诉医生曾经发生在孟知雨和周明娜身上的事。
医生原以为自己今天要做的是类似灾后心理疏导的主题,结果越听越胆战心惊。
他全程没有打断孟知雨,这一段的直播内容呈现出来是完整而连贯的,简岚的直播间人数不断激增。
孟知雨的妈妈去世得很早,她从小与爸爸相依为命。爸爸工作很忙,她很小就被送到sy集团的子弟幼儿园。
孟栖岸下班时,总是看到其他小朋友都有小红花,只有他的女儿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孟栖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问了老师,也向其他家长打听了。原来孟知雨是精力旺盛的小朋友,每次户外活动完都不愿意进室内,几乎每天都被老师罚站和罚跑圈。
在小朋友眼里,不被老师喜欢就是坏孩子,没人愿意跟她玩。
但孟知雨感觉不出来大家对她的冷眼,每天都很高兴地告诉爸爸,“老师让我在操场上跑圈,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小朋友们都很弱小,我要保护他们。”
在幼年的孟知雨眼中,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战神。
孟栖岸不想女儿梦碎,过早见识人性的丑恶。
他给孟知雨退了幼儿园,厚着脸皮找高中同学周清帮忙。
周清是大学教授,夫人是全职太太,家中有一女,住在环境宜人的别墅区。孟栖岸恳请周清夫人帮忙照看孟知雨。
周清痛快地答应下来,从此周家成为孟知雨的第二家幼儿园。
后来,她和周清的女儿周明娜成为好朋友。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上了小学,还被分在同一个班级。随着年龄增长,两人的友谊愈发深厚,从懵懵懂懂的玩伴到有意识地知道对方不同于其他普通同学。
虽然周明娜的情绪起伏很大,经常阴晴不定的,有时说话直接坦率,有时温婉细腻,但坏脾气从来不会发在孟知雨身上。
每逢周末或假期,孟栖岸不在家的话,孟知雨就去周家写作业吃饭。
大约在小学二年级时,她有一次从周家离开后发现没写完的作业落下了,折返回去拿时,发现周家忽然挂起了窗帘。
她以为周明娜在客厅午睡,因此不敢按门铃,打算先到一楼窗下看一眼确定一下,如有周明娜已经睡着了,她就不打扰了,却无意间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周清叔叔用一种令人不适的速度抚摸着周明娜的身体,手指挑起周明娜的小吊带,在指尖轻轻绕了一圈,然后俯身亲了她的脸颊。
周明娜的耳朵、脸颊和裸露的肩膀都是一片绯红,眼神迷离茫然,却没有惊讶。
孟知雨毛骨悚然。
她爸爸也会亲她的脸,她说不出来周清叔叔的做法哪里不对劲,但本能地知道这感觉与她所见过的截然不同。
她心神不宁地回到家,没向任何人说起。
那次不久之后,她注意到周清叔叔有时也会盯着她看。
她好奇地望过去,周清叔叔迎着她的目光笑道:“小雨比一般孩子都要结实耐晒,以后搞体育,肯定有优势。”
她那时正为自己偏黑的皮肤自卑,长辈的一句肯定让她高兴起来,再不记得之前的自我怀疑。而周明娜那天似乎很不高兴,肯定是吃醋自己的爸爸夸了其他孩子。
但她们是最好的朋友,那点不快转天就烟消云散了。
二年级的寒假,周明娜的妈妈照例出去打牌逛街。周家又只剩她们两个。
孟知雨想出去打雪仗,周明娜不要去,拿出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裙子,把她打扮得很漂亮。
“小雨,谁敢说你不好看。”周明娜嗤嗤地笑道。
镜子里的小女孩一反平日里酷酷的模样,多了份骄矜,变成了另一种活波。
这时,楼下的门开了。
她们听到周清叔叔在说:“娜娜,今天就你自己在家吧。爸爸要上楼了。”
孟知雨看到,周明娜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