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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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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时间不长,我们四名女知青便奉命卷起铺盖卷儿搬进了书记家的西厢房,与先前的妇委会长惜惜做别。她是一位慈祥的中年妇女,是一个半市半农的家庭,经济情况在村里还算是数一数二的。她无数次自豪地向我们介绍,她有一个儿子二十四岁,在部队当兵。农村讲究虚岁,她把自己儿子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生及生辰八字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们,可见她对儿子的喜爱程度。她的儿子当兵去了南方,比余然大四岁。前一阵她的儿子来信说入党提了干。她高兴地请我们吃了韭菜鸡蛋馅饺子,表示庆贺,那嘴乐得若不是耳朵挡着就抡圆了。她的丈夫在市里纺织厂上班,单位有食堂,除休息日外,均在单位吃饭,所以,我们很少见到她的丈夫。她还有一个小儿子也当兵走了,家里只剩四个女儿。大女儿在公社读中学,学校离村很远,有几里地,每天走着去学校,大女儿中午不回来吃饭,一走就是一天。她每天早早起来,给大女儿做好饭,让大女儿带上午饭,大女儿晚上放学回来已经掌灯时分,农村人一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所以,我们时常与她大女儿不着面,很是陌生。那三个小女儿,一个上五年级,一个上三年纪,最小的还没有上学。她们总是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我们,不理解为啥家里突然来了这多人,与她们抢房住,甚至抢了与妈妈的注意力和感情。所以,她们很少与我们说话,总有一种距离感,胆怯感。见我们搬走了才露出一丝笑容,好像在说,入侵者终于走了。花小溪还落了泪,因那次拉肚子,是妇委会长给她找的药,拌的疙瘩汤,细心地照顾她。

    我拿出家里带来的照相机,全自动的,在房东家门口合影,以此来纪念几个月房东对我们的细心照顾与留恋。在房东简陋的红砖瓦房前,我们一个个张着嘴,傻乎乎地咧嘴笑,满满地幸福感。

    搬进村支书家里,我们就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她是书记的女儿,自我介绍说叫赵杏楠,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都结了婚,分家自立门户单过去了。她现在正在读初三,听说我们来了,说啥也不去学校读书,非要和我们一起吃住一起下地,把父母气得要死要活。她说喜欢城里的孩子,向往城里的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城里人一样吃商品粮喝自来水,城里人高贵。城里生活对她有着极大的好奇心、诱惑力。

    她有两只丹凤眼,尖下颚,特会传情,尤其是一笑眉眼上挑,眼眸生动清亮如翡翠,十分娇媚动人,透着一股爱怜,拥有一种天然的美貌和诱惑力,特讨异性喜欢。

    她的父母亲住东厢房,我们住西厢房,她主动把土炕最东头让给我们,说冬天烧火炕暖和,自己则睡最冷的炕西头。我们很奇怪,他爸姓梵,她为何姓赵。她说,才改的姓,这是学城里人反潮流,偏偏不随父姓,要随母姓。其实,反潮流跟谁姓没有多大关系,可见她的任性与父母亲的娇惯。她每天睡觉不刷牙不洗脚上床就睡,对我们每晚刷牙洗脚即陌生又不习惯。问我们天天如此不嫌麻烦。我看到她脚后跟的皴都裂着蚂蚱口子露着红肉。问她啥时候才洗脚。她说上个月刚刚洗的脚。一个月前洗的脚还刚刚,我差点笑喷了,说城里人都是我们这个样子,你要想做城里人就跟着我们学起。她愉快答应,以后一举一动都学着我们的样子,以后那些良好的起居习性,饮食习惯,卫生习俗都与我们知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每天和我们一起下地劳动,教我们如何使用各种农具,讲村里的风土人情,风流韵事,与我们相处的关系很融洽,她一无所缺,无忧无虑,活泼开朗,好像一切都是为了消遣。尤其爱和男知青打趣,有说有笑,开心打闹,有时还动手动脚对男知青总有一副挑逗性。男知青也很喜欢她的这个爽朗性格与无所拘束的作风,管她叫“开心果”,每天渴望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只要一天没有看到她,就会问我们打听“开心果”哪里去了?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男知青在耍她,玩笑她,在下乡农村寂寞与失落时刻没话找话,寻开心,打发时光,闲聊,卖鱼的不带篮子——勾嘴。后来我们才发现,他们是真心喜欢她,她的天真,她的不受拘束啥都敢说的脾气、放纵与肆无忌惮的爽朗大笑,正好给他们失落、自卑的心灵带来了一种慰藉与抚慰。

    赵杏楠感觉不到,村里人都很羡慕她有个当书记的爹,受到全村人公主般的待遇与宠爱。他的父亲给知青们介绍她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回乡知识青年。这样,她名正言顺地归划进知青行列,享受知青一切待遇。

    赵杏楠的加入,使我们名正言顺地正式扯起知识青年这面大旗。

    麦收刚过,梵书记说话算数,就把我们45名下乡知识青年,1名回乡知青(赵杏楠)聚集在一起,把村南边那150亩地划拨给我们 用做大队试验田。并配备一名场长,一名技术员和几名有种田经验的村民。场长是梵书记没出五服的堂弟,三十岁上,那幅铁板面孔上长着满脸横肉,从没有见他有过笑模样,像个魔鬼一成不变的恐怖。但脾气却阴晴无常,像那炮仗捻儿的脾气,点火就着。背地里我们都叫他梵大炮。梵大炮的暴脾气乡亲们有许多举证:例如,他有一天晚上收工回家,老婆哭诉,说那只会下蛋的鸡不见了,整整找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梵大炮说一只鸡丢了就是丢了,没准过几天它就跑回来了。老婆又哭又闹,说鸡天天下一个蛋,鸡丢了蛋也丢了。咱家一岁多的小三全靠着每天从母鸡屁股抠得那个蛋补给,不能便宜了别人家的孩子。被老婆哭闹的梵大炮只好满大街去找鸡,他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嘴里嘟嘟囔囔,“咕咕咕”地叫着到处去找鸡,把整个村子别人家的鸡圈都“咕咕”遍了,也没有找到。又跑到村边乱草堆、小河边去找,还是没有找到。深夜十二点多,月夜深沉,他筋疲力尽回到家想冲老婆撒气,又看她守着三个孩子流泪,到嘴边的抱怨话又憋回去。他坐在院里的石桌石凳上发了一阵呆,到院里水缸搲了一瓢凉水,坐在石凳上就着月色边喝便琢磨,谁家偷了他的鸡?他怀疑来怀疑去,怀疑了好几家,准备天亮一家一家去追究清楚,如若找到,定然不饶。突然,寂静的院里,他听到鸡的“咕咕”声,就顺声找去,在院最东边的柴火垛里传来动静。他拿起手电筒钻进柴火垛里查看,它,那只鸡正钻在柴火垛里躲猫猫。他立刻怒火直冲脑门,气急败坏用力抓住鸡的两只翅膀一把提溜出来,鸡屁股底下还有几个鸡蛋,他顺手拿出来,还热乎乎的。原来鸡在抱窝。他顿然明白,鸡不给他家下蛋了,要自己留着蛋孵崽崽。他那三千丈的怒火,化作满腔仇恨,把鸡高高举起,嘴里一声叫骂,“吧,害得我好找。”用力一摔,鸡狠狠被摔在地上,几声凄惨嚎叫,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来得及挣扎,踢腾几下爪子,消停了。他还不解气,把那几个鸡蛋也狠狠摔在地上,“去你。”鸡与宝宝几个一命呜呼。老婆闻声跑出屋来,一见彻底断了孩子营养,不依不饶与他大吵大闹,半夜三更跑到梵书记家里告状,把梵书记从被窝里揪出来,给他们评评理。最后还是梵书记逼着梵大炮给老婆说了许多好话,赔了许多不是,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婆才饶了他。

    技术员是刚刚从农业专科学校的毕业生,比我们大不了三四岁,他那对小眼睛透过高度近发出一种奇妙的光芒,像偷食的耗子一眨一眨的,仿佛有永远出不完的馊主意。给我们的初感是高深莫测,年少老成,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符。他姓候,长得尖嘴猴腮雷公嘴,猴了吧唧,又戴副眼镜,镜片后面闪烁着一双小眼睛扑朔迷离。因猴子喜欢无事捉虱子,有句话说,猴儿拿虱子,瞎掰。我们私下里管他叫猴瞎掰,叫着叫着就公开了。刚开始他不习惯,与我们翻脸吵闹,说我们侮辱了他的人格。知青们哪管他人格猴格的上纲上线,叫着顺嘴好玩,他越恼火我们叫得越欢,故意叫着,大声叫着。他后来恼着恼着无可奈何地恼疲了,慢慢习惯了,索性不得不默认了。

    三

    知青们有了自己的土地,高兴得不亚于解放初期分田到户的农民,个个摩拳擦掌欢呼雀跃。但我们竟必是城市长大的孩子,光有热情不够,只有干劲不行,得懂行,懂农活技术。在场长和瞎掰的指导下,我们先是犁地,前面几个知青肩头拽着犁耙绳子拉犁,场长在后面扶犁。别的生产小队里都是牲口(或牛或驴或马)拉犁,我们没有牲口,知青们就代替牲口。没有几天我们肩膀都被绳子勒出红血印,有的肩头出血。场长让他老婆给我们每人做了一副肩垫,垫在肩头上好些了。犁地过后是平地,我们仍拉绳子,场长扶住爬犁扶手。地头地尾一天走动几十个来回,累得我们腿都拉不开栓了,有的女孩子哭哭啼啼要回家,几个男知青哄哄她们又不哭了。当然,哄她们没有啥物质的东西,只是语言安慰而已。再后来是撒玉米种子,我们还是在前面拉绳,场长他们在后面扶住种子篓子。篓的上面有一个露底的小方漏斗,我们走动漏斗就会抖动,种子就会自然而然撒到地里。后面有人跟着把地搂平,种子被掩埋在土里。种完了玉米种子,场长教我们搭背儿,就是用锄头在地里搭起一米见宽一拃见高的土垅,形成流水通道,以利灌冬水。场长他们搭的背儿,笔直平整,像一件入画的艺术品。而我们搭的辈儿,七扭八歪,像条蜿蜒曲折的蛇。老农见了都发笑,场长他们又加班加点整理了一遍。玉米种子撒好是栽山药,山药秧是瞎掰在自家土炕上事先温好的秧苗,我们再一棵棵把山药秧子移栽到地里。我们不懂技术把山药秧子栽得很深,生怕被风刮跑了。谁知秋后带来巨大损失,也使我们头一次与瞎掰产生了矛盾。

    苗秧栽好后需要浇水,我们每两人一组,24小时灌溉。我与花小溪分在一组。我把母亲给我做的饼干给她吃,我觉得她特别可怜,15岁的孩子就抛家舍学来到农村,像没人管的孤儿。我给她讲故事,讲《一千零一夜》,讲《安徒生童话》,讲保尔柯察金《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等,还用东拼西凑的故事哄她开心。她羡慕至极,吞吞吐吐地说,“我可以拜你姐姐么?”我当然高兴了,巴不得呢。背地里我俩拜了姐妹。自此,她一直叫我姐姐。

    一天,我俩值夜班,夜里飓风铺天盖地而来,像魔鬼的爪子抓挠着我们的脸蛋生疼,大雨入注浇灌在我俩头上,雨衣如纸不起丝毫作用,我俩第一次尝到害怕,感到大祸临头。小溪说,“咱俩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吧。”我俩看到田间地头堆得高高的麦秸垛,就急忙跑过去,到跟前,麦秸垛里传出“呼呼呼”的声音,我俩停住脚,向麦秸垛细瞧,我的妈呀!风雨中那麦垛里两只绿色小圆光死死地盯视着我们,那眼睛犹如看不见的绿宝石闪闪发光,双眸反射的阴森散布着恐惧与死亡。我听母亲说过,黑暗中,狗的眼睛冒红光,狼的眼睛冒绿光。风声中那“呼呼呼”阴森森两只绿色小圆点,一步步向我们逼近。“狼,真的是狼!”我失声大叫。我俩隐蔽在黑暗中,小溪一下子扑倒在我怀里大哭,“姐,我害怕。”我感觉她浑身颤抖,身体向下滑去。我壮起鼠胆安慰她说,“不要怕,不要哭,再哭,狼会扑过来。”小溪止住哭声,但浑身哆嗦圆了,呜咽着。我虽然不相信城市的郊区农村里有狼的出没,但我眼前确实出现了书里描写的狼吃人的血淋淋的镜头,世界末日到了无怪乎就是这样一副恐惧,我俩要被狼吃掉,又束手无策,只有等待死亡。当时怎样的一种无助与绝望,到现在我也用笔描绘不出。“救命啊!”空旷的田夜里,风声雨声裹挟着我俩的呼救声,我把小溪紧紧搂在怀里,不,是死死压在身下。我极力控制着胆怯的情绪,使头脑尽快保持清醒,我们不能跑,跑得再快,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必定被狼撵上吃掉。不跑,狼视眈眈,绿眼凶惨,我俩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心里防线彻底崩溃,如那案板上挨宰的鱼,横竖是个死。跑不得,动不得,眼里噙着泪花,脑子一片空白,我把挖沟渠的铁锨紧紧握在手,像攥住生命的救命稻草,准备等待狼扑过来拼死一搏。

    生死关头,一束手电筒的光束射过来,神速带着倏忽,近前是场长带着几名男知青跑过来,他们知我俩今晚值夜班,见刮风下雨不放心跑过来查岗,通知我俩回去。

    “救我!”这时,我俩像见到了救星,情不自禁嚎啕大哭,把哭声拉得很长,带着颤抖音,带着惧怕惊慌,哭得动地惊天,稀里哗啦,瘫软在地,昏然欲绝,瘫坐在地上。

    那哭声仿佛是一颗求救信号,一种生命的释放,死人堆里发出来的活人的气息。场长吓坏了,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孔本能地露出愧疚的怜悯,他和几名惊惶不安的男知青见状,狼口夺人,拿着棍子冲狼恶狠狠、气汹汹打过去。“嗷——”,几声狼地惨叫渐渐远去。在手电筒的光亮下,在场长与知青的壮胆下,给我们带来战胜恐惧和实现希望的勇气,我清醒过来,那是一只流浪母狗和它的几只幼崽躲在麦秸垛里。清醒把我带出黑暗,我猜想,也许母狗怕我们伤害它的孩子,死命护幼崽,呼呼凶斥。我们怕狼吃掉,胆颤心惊。正如麻秸杆打狼——两头怕。狗护崽,是上了古书的,敢跟你玩命。幸亏我们没有再敢近前一步,远远地对视,假若我们再前进一步,它定会像狼一样把我们咬烂撕碎。至于母狗眼睛为什么会发绿光,可能是人们常说的那句话,急绿了眼睛,比喻要吃人。已被我们哭声吓坏的几个男知青,早已失去理智,不问青红皂白,一阵乱棒把母狗打跑,可那几只幼崽却没有母狗的幸运,它们跑不动,也不会跑。当时,村支书怕我们冬天下地冻着,给我们在田间北头准备盖几间休息室,刚刚开工,挖好地基,砌砖上瓦,在旁边挖了一个淋灰池,里面有一人多深的淋灰水。几个男知青,义愤填膺,毫不犹豫地把那几只没有跑掉的狗幼崽,拎起尾巴,抡了几圈,甩进淋灰池里。那幼崽“嗷嗷嗷”地惨叫,不亚于我俩当时的恐惧。母狗打跑了顾不得它的幼崽,保自己命去了。我俩得救了,可狗的幼崽却赔上了性命。因此,我俩也因获此“殊荣”,而受到知青们的赞扬仰慕。

    第二天下午,我上工看见母狗远远地盯视着我们不敢靠前,听任幼崽在淋灰池里一声接一声地惨叫,母狗焦躁地、绝望地、远远地、溜溜地瞪着一对急红的眼睛,像公园的狼一样来回遛达,除此以外,已没有任何能力挽救它的幼崽。幼狗的气脉比人的气脉要长,一整夜竟没有淹死,一声连一声的在淋灰池里惨叫。我要求男知青把它们捞上来。出于精神亢奋中的男知青在瞎掰技术员的怂恿下,说捞上来也活不了了,死定了。好几天,我的耳畔仍响着幼崽的“嗷嗷”惨叫声,像一串恐怖的风铃时时敲打着我的魂灵。

    这件事,在知青中反响很大,有的家长情绪波动,找到了郊区委知青办讨要说法。同时,也有人产生了回城的动。同时,也吓坏了村支书,从那时,村革委会做出决定,女知青不许上夜班。夜间出来必须三人以上结伴。当时,我们宣传队每晚排练节目排练,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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