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从客栈出来后，言黎提起一口气，猛力朝着洛水西侧赶。
待见到慧明后，她要在温知行和戚斐之前找到献祭甄逢知的地方提前排查危险。
远远的，一个佝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帘中。言黎直接冲上前去，轻捏着她的领子将人兜了个圈面朝自己，急吼吼说道：“快！帮我个忙！”
夜色逐渐黑了下去，戚斐、温知行和甄柏云三人缩在草丛中，屏息凝神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叫，知道不知道？”戚斐转头叮嘱甄柏云，又望着西侧的位置喃喃道，“她怎么还不回来……”
温知行用力攥紧手里的匕首，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言黎临行前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它从怀里掏了出来，郑重的交到了他手里，眸中带着信任，“三个人之中只有你会武，若是在能自保的情况下，也帮我保护一下她们俩。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们，一切小心。”
想起这些话，他咽了咽吐沫，轻轻摩挲着手下突起的花纹，原本那股需要独自面对坏人的惴惴也忽地消散了去。
“他们料定我姐姐一定在洛水中活不下去，而外面还有很多百姓等待祈福祝祷，”甄柏云这时忽然低声道，“所以他们在将她扔进水中后，就会急急的离开这里。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救她了。”
“是我们，没有你，”戚斐说，“你就在岸上乖乖的等着吧，一个小孩，别瞎逞能。”
“我……”甄柏云想说什么，可那些未出口的话却又被忽然从不远处一群人中传来的诡异的低声吟唱打断了。
那吟唱的声音极其低沉模糊，随着一个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出口，仿佛有一团乌云正慢慢的盘旋于头上，将整个人都熏得头脑轰轰作响。明明水中都是承载着愿望缓缓流向远方的河灯，但并没感觉多么神性，只觉诡异。
戚斐紧紧皱着眉，强硬将目光从那些戴着宽大黑色兜帽低头唱诵的人身上挪开，正想看看身边温知行的情形如何，余光却忽然发现对岸树上有一点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是言黎回来了？
这么想着，戚斐不由得放松了些眉头，刚想继续求证，对面的那一点微弱亮光再次晃了晃。拿着火石一闪两晃，这是她和言黎约定的暗号。
自此，她终于放下心来，手里紧紧捏着的鸣镝箭也松了。
“她回来了，”戚斐塌下身子，压低声音对温知行道，“我看这一段诵也快结束了，准备。”
温知行也同样精神一振，仔细将匕首掖进怀中放好，悄悄将袖子用绑带牢牢裹好，准备随时下水。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诡异的吟颂声终于稍歇，戴着兜帽的人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头顶高耸头冠、面上无悲无喜，身上穿着华丽衣裙的人推到了水边。那精致到几乎像是用纸画成的绣鞋，距离洛水也就剩了一步之遥。
甄柏云挺直了一些身体，死死咬着牙，“那是我姐姐……”
一声令下后，黑衣人们齐刷刷从袖中各自拿出一盏灯举在手中，竟没人再管站在水边的甄逢知，嘴里唱着旋律列队缓缓走向东侧。全程，甄逢知只是背对着他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洛水，连肩膀都没有颤抖一下。
眼见着一群人都快要离开水边，三个人都愣住了。
戚斐难以置信道：“他们就把甄逢知扔在这？让她自己‘献祭’？”
话音刚落，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突然将灯改换到左手端好，直接伸出手猛然往甄逢知的后背处一推！
哗啦！
一声落水的巨响过后，甄逢知的身影几乎瞬间就消失在了几人眼前。排在最末尾的黑衣人探头向脚下看了看，见一切如常，便捧着灯高声诵唱着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时间卡的非常好，“后洛”落水之时，黑衣人的队伍也正好消失在岸边，等到混入来洛水附近祈福的百姓之中，谁还知道他们是谁？如果不是他们几人已提前埋伏在这里，根本不会知道甄逢知是从这里落的水，就算想救人也救不得。好狠毒的手段。
黑衣人们诡异的声音消失在附近后，言黎和温知行同时现身跳入水中。
温知行一个男子，在水中总是多有不便，但好在甄逢知今日穿的衣服繁琐厚重，就算只拽到一点也可以将她拉住。
就在甄逢知即将要被水流卷着向下游漂走时，他及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见温知行抓住了她，言黎松了口气，闭住气从水下游到了甄逢知身边，在后面推着她的身体在水中移动的同时，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戚斐二人在的那边岸上，示意往那边去。
温知行点点头，奋力拨开水流，带着甄逢知和言黎一起游到了他跳下水的那边岸上。
脚刚触及到坚实的地面，温知行就浑身瘫软的跪了下去——洛水水流湍急，他能抓住甄逢知都已经是用尽身上全部的力气在与水流对抗，更不要说后面还要凫水。
言黎看了一眼他，冲着戚斐和甄柏云道：“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快。”
甄逢知紧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如果不是身体还在微微起伏，几乎都看不出她还是个活人。
说完后，言黎又疾步奔到不远处的树丛后搬出个人形的东西扛到肩上跑了回来。
一具青色的尸体被放到甄逢知身边时，其余三人已经顾不上害怕。
温知行不好看一女孩子更衣，心里觉得很羞怯，想起来，身上却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他也放弃了，于是便就地跪着勘察起了四周情况，为四个女孩子把风。
“头冠我来拆，”甄柏云哆嗦着手摸向甄逢知的头，声音却不虚，“我帮她戴过。”
只过了半盏茶功夫，一具他们满意的“甄逢知”的尸体便完整的出现在了眼前，尸体腐化的程度都是找慧明仔细确认过，除非是京城大理寺的仵作来，不然仅凭观察，看不出一丝异样。
温知行身上仍疼的厉害起不来，言黎便打算一个人扛起尸体放入水中。
“谢谢娘子替我姐姐承受流水之苦，”甄柏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的朝着尸体磕了三个响头，“来生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都报答你。”
扑通一声，望着穿着后洛衣衫的尸体逐渐消失在水中后，言黎总算暂时松了口气，抹了把还在淌水的头发，招呼着甄柏云和戚斐将甄逢知扶起找到自己事先藏好衣服鞋子的地方躲好，自己则拉起还没缓过劲的温知行伸手给他按了几个穴位，让他好歹有力可走。
温知行的面色比起甄逢知来说没好多少，浑身滴着水，衣服也都湿漉漉的垂在地上，却还是勉力朝着言黎笑了笑，声音虚弱道：“我……我没拖后腿吧。”
她将他黏在脸上的一小缕头发捏起，低声说：“做得很好。”
衣服都可换新，唯有湿透的头发不好掩饰，她从怀中拿出三个幞头，一个递给温知行，一个自己围上，另一个给甄逢知围好，又蹲到地上将三人的衣服包进包裹压在了石头下。
戚斐警惕的问：“这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言黎摇摇头，接过温知行递来的匕首，“我和慧明约好了，等明日一早，她就来到石下拿走这些衣服烧掉。”
不知是被水流猛然一拍晕了过去还是被下了药，四人折腾了这么半天，甄逢知竟依旧没醒。
言黎蹲在地上搓暖手，探了探脉确定没有被下毒了的迹象，便按了几下她面部的水沟穴将甄逢知强行唤醒。
甄逢知睁开眼的瞬间，甄柏云就扑了上去，小声呜咽着唤道：“姐姐……”
甄逢知气息极轻的喘了两口气，抬起手想摸摸伏在自己身上的甄柏云，最后却还是垂下了手，低声喃喃着：“我这是死了吗？柏云……你又怎么来的这里？我早叫你不要犯傻，第一先保护好自己……傻孩子……”
“你没死，”言黎手上施针让她恢复些气力，嘴上还在快速回答着，“我们把你救下来了。”
“什……什么？”
话音未落，甄逢知忽然感觉到从肚腹处骤然涌上一股暖流，这股暖流极其缓慢的顺着身体涌上去，又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将原本那股冰冷晦涩的感觉驱逐得一干二净，就连说话也有了底气：“你们……你们将我从水里……救了上来？我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嗯，对啊，”说着，言黎将她扶了起来，“先别说报不报答，你先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力气，要是还觉得虚我就再给你扎两针，不能让人怀疑。”
走了两步后，浑身的气血开始缓缓涌动，甄逢知的脸上也逐渐浮起了血色。一开始走起来还有些跌跌撞撞，后来也就慢慢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甄逢知转过身，冲着言黎深深一揖，“多谢大侠们仗义出手救我和柏云，日后我必当牛做马报答。”
“小事小事，就是顺手的罢了……”言黎摆摆手，低头自顾自咕哝，“你们姐妹俩干嘛老想给人当牛做马啊？”
无论身后如何，戚斐的注意力却始终落在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琅川县上。她拧着眉毛，若有所思的望向城门——
“今晚能出城吗？”
喧嚷的声音密密匝匝响在耳畔，每走出一步都又立刻会有一只脚稳稳插进刚才的空隙中，几乎完全动弹不得。五人经历过逆流而上后，又艰难的被挤在城门，只得大声求助起城门旁的兵士。
兵士看了她们一眼，摇摇头，同样大声回答：“难啊！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往里进，想出不容易！”
言黎看了一眼甄逢知和怀里的甄柏云，“这可怎么办……今天若出不了城，明日他们发现她不在宅中，就不好出了。”
戚斐拽着她的衣袖用力往自己这个方向拽，扬声道：“城门口人太多！先离开这！”
总在城门口逆流站着，谁知会不会有被人踩倒的风险。到了二更，人也许就少了，到时再出门也不迟。
五人当即调转身子，被人流推着离开了城门口。待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略微少些的地方歇会，言黎站在外圈负责挡开挤来挤去的人群，剩下四人靠着墙休息。
忽地，又一阵人流涌来。原本正塌腰发呆的言黎瞬间站直身子，双脚稳稳开立，无论人怎样挤都不肯挪动分毫。
闲得无聊，她便抬起下巴，遥遥望着城门口，期盼着这些人快点走到洛水去，好让街巷中清静清静。
周围的声音太吵，言黎又看得太专注，以至于面前落下一顶轿子都没发现。
还是戚斐第一个发现并走上前来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胳膊，言黎这才抬起头的。
与此同时，轿帘掀起，露出里面端正坐着的人来。
轿中端正坐着的女人浓眉如剑，目光炯炯，头发一丝不苟的拢到头顶盘成个小髻，身上只穿着简单的淡棕色便装，却也盖不住周身拢着的一股隐隐的浩然之气。
她简单看了看言黎的脸，微微一点头，声音也极为铿锵顿挫：“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