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孝
戚家人多嘴杂，所以戚烨霖确信自己明天中午去外公那儿吃饭的消息肯定已经被广而告之过了。但这次他是想和老人家聊一下私事，而且还把楚银晴带过去了，不想被第三方搅合。所以，深思熟虑之下，他决定让母亲替他打个烟雾弹：对外宣称他们一家明天中午都会去外公家打招呼。这样的话，谅其他人再着急，也不会没眼力见儿到要加入他们这个小家。
母亲像也没料到他这么认真，都要把姑娘领到外公面前去了，所以虽然嘴上答应帮他，但是却还是提醒他：“先别和你外公把话说那么死，就说处个朋友看看。”
戚烨霖愣了愣，属实没想到大小姐今晚这可以打100分的表现还能公关失败，便开玩笑道：“妈，您瞧您说的。我哥搞不婚主义不把墨姐往家里领您不高兴，我给您骗来这么好一个儿媳妇过来，您还想让外公帮我骑驴找马啊？”
母亲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两下，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
“你俩根本都不知道婚姻是什么，也不知道要考虑多少因素。”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像你哥一样找个简单一点的也好办；楚家的姑娘也没关系，都是我们教育口，好说；但她母家……”
母亲的说教戛然而止，大概也知道不需要再和他解释什么。
戚烨霖现在总算明白刚刚那其乐融融的晚餐后半段忽然有点僵硬的原因所在了。只是母亲一向滴水不漏，所以大概率没被大小姐察觉到异样。
他假装没听懂，装傻道：“对呀，尹氏集团，可牛了。等我外派回来，让外公给我调到c城使馆街去，离她上班儿的地方地铁30分钟。”
母亲斜了他一眼，完全没被他这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所感染到，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你最好去问问尹云，看她愿不愿意戚家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看来，他这直呼其名的习惯完全遗传至母亲，戚烨霖耳边已经自动生成了大小姐的抱怨，于是便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和她一起同仇敌忾了起来：“尹阿姨坦坦荡荡的生意人，在商言商！”
母亲轻笑，叹他幼稚似的：“尹云她没那么坦荡，要不然她掺和安家的事做什么？”
一听母亲就掌握了一些他不清楚的内幕消息，戚烨霖有点着急，思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别人的思维怪圈，索性哼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逻辑：“什么谁家谁家的，当年您和魏教授门不当户不对，八字都合不到一块儿去，这不也是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吗！”
母亲的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要问“谁和你讲的？”但说了一半便咽下了问题，换成了两句疾言厉色的警告。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你好好记着妈妈和你讲的规矩，交朋友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暗示得不能更明显了，戚烨霖正要抓住母亲这点心虚攻下去，问问当初未婚先孕这一招是哪一位大教授走投无路的馊主意，母亲却不想听他任何狡辩地轰他去睡了，搞得他有点憋屈。
只是憋屈了一晚上还不够，第二天戚烨霖发现自己还得憋屈一整天。因为还真有那个完全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车子一驶入内部路，戚烨霖就发现被人跟踪了，但是车上的司机没有紧张兮兮，就证明跟车的也是他们戚家人。而这位戚家人也毫不避讳，把车紧随其后地停好后便来证成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了。
“正好刚去附近巡了个山，请爷爷来测个风水，这不是巧了吗？”
这人模狗样但完全不说人话的这人名叫戚瀚宸。
和他那满脑子会所的大表哥不同，二表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属实是让人捉摸不透。而且二伯目前只挂了个有名无实的闲职，所以戚瀚宸在家宴中的位置通常在魏云起隔壁。
但魏大博士满脑子数学，坐在这人身边吃了好几百次饭，也没收集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所以戚烨霖对戚瀚宸的印象就只剩下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以及“通化上市的反对者”——后者还是他从辛少爷处获知的。
戚瀚宸摆了个吃惊的样子，成功地瞒过了那位“国家一级演员”，但瞒不过已经有些出师苗头的戚烨霖。
之前，戚烨霖只想过强烈渴望上市的大表哥会按耐不住地来争取他，但从没想过这从没把反对搬到台面上讲的二表哥也有着如此强烈的愿望，而且这人还充分发挥了自己游手好闲的本色——反正戚烨霖也不理解大工作日去巡山是种什么操作，所以他确信戚瀚宸是识破了他昨晚烟雾弹的最后一层，然后甚至装都不装一下地跟着他一起上山，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他还愣着没回答，戚瀚宸却已经识破了他昨晚打烟雾弹的由头，朝楚银晴的方向扬了个头，问道：“带朋友来玩？”
再不说话大小姐得把他的胳膊拧青了，戚烨霖给自己定了下心神，以敌动我不动的态势憋出来一个“嗯”字，然后简短地打过招呼。楚银晴也顺势微微点了点头，和他一样叫了声表哥。
但戚瀚宸完全没想过要放过他，边用眼神示意他们相交的手臂，边调侃道：“能带给爷爷看的姑娘，关系不一般呀？”他问完像也没打算听他回答，只是又装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遗憾道：“哎呀，我在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状似友好的一问，实则以退为进，因为这人连头发丝上都写满了“就赖这儿不走了”几个字，搞得戚烨霖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山去，喊上一句：“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老光棍！”
但是，作为一个开国元勋的好外孙、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学生，以及向来逆来顺受的好弟弟，戚烨霖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又礼貌地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等他这高深莫测但又不像善茬儿的表哥走远之后，他才又对身边人叮嘱道：“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
楚银晴学他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但又没绷住似的笑了出来，古灵精怪道：“所以，把嘴巴闭紧算是在你们戚家的生存秘籍吗？”
戚烨霖汗颜，不过联想到过来的车上，他用“沉默是金”四个字回答了大小姐80的疑问，便也不好辩解什么了，只是半真半假地补充道：“如果想活得如鱼得水，可能还要学习一下见风使舵和煽风点火。”
楚银晴似懂非懂地尝试理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大概率在讲笑话，便笑着锤了他一拳。
三人组尴尬的沉默从大门口延续到了屋里，最后来到了饭桌上。久经沙场的外公都有点被他们这十分诡异的组合震慑到了，扫了扫两位不在访客名单上的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位，索性先清了清嗓子，自然道：“都坐吧。”
表面上是在请大家落座，实际上是在让大家各自交待问题。戚烨霖明白这个暗语，先拉着楚银晴走到外公面前主动卖了个乖：“阿公，这是我女朋友，晴晴。”
如果不是有别人在旁边，他倒也不至于这么遮遮掩掩。而且，考虑到外公也已经私下见过楚银晴了，所以这介绍也只是走个流程。
果然，外公睨了他一眼，一副被他这肉麻兮兮酸到了的样子。
楚银晴显然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偷偷拧了他一把，换成了他们c城人常用的、没那么肉麻的称呼：“阿公，您叫我小晴就好。我爷爷也这么叫我。”
很好，既隐藏了敏感信息，同时还祭出了同等level的boss。戚烨霖看着外公的表情正常了不少，不禁在心里为大小姐的应变能力点了个赞。
他这边交待完毕，戚瀚宸便紧随其后地把自己巡山的故事搬出来讲了讲，只是同样有种说得天花乱坠信息量为0的感觉。外公听后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显然完全不信。
席终于是顺利地开张了。由于没有叽叽喳喳的大伯母和二伯母，戚烨霖觉得整个午餐少了很多针锋相对的乐趣。只是外公简单问了问他的学业和志愿者，又问了问戚瀚宸的矿山。但互相都不想交底，所以他们回答了一大通云里雾里的废话，大概是让老人家有点气，戚烨霖很快便听到熟悉的召唤：“烨霖，吃完了陪外公走走。”
吓得他下意识地后背一冷，连忙又塞了口点心，示意自己还没吃完。
其实走走到没什么，他已经料到外公会叫他一对一谈话了。甚至如果外公没提，他今天也打算主动发起一下来说说他构思了一整晚的心里话。但是现在的局面由于戚瀚宸的加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完全不想让楚银晴和这神秘人士独处啊！
针对他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外公摸清了他的小九九，忍无可忍似的简短道：“你哥不吃人。”然后率先离席，一副示意他赶快跟上的样子。
戚烨霖没辙，匆匆喝了口水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又望了望楚银晴，还未说话，就见戚瀚宸挑了个眉，又来火上浇油：“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的晴晴的。”让他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了一点点辛少爷当初大叫“你不准叫婷婷”的那种无用占有欲。
一声不怒自威的咳嗽声隔着屏风传来，戚烨霖什么废话都不敢有了，匆匆交待了楚银晴他很快回来之后便追上了外公的脚步。
走进了他们自己的后花园，老人家便也不和他玩虚的了，开门见山道：“干了什么好事让你几个表哥表姐的隔三差五地就来我这儿尽孝啊？”
老人家的幽默还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戚烨霖听了忍俊不禁，便大着胆子道：“我没做什么，还得是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外公爽朗地笑了一阵，又问：“见到朱万春的孙女了？”
第一个问朱颜，可见其在外公心中的关键地位，戚烨霖装不懂，故意模糊了一下焦点：“嗯，还有周通的侄子和辛磊的小儿子。”
“是吗。”外公漫不经心地应道，又回归主题，“朱万春的孙女不比你的晴晴好？”
第二次提到朱万春的孙女，戚烨霖怀疑，要么是老人家根本不知道这人叫朱颜，要么是即使知道却也觉得这个名字还不如那个响当当的标签更加如雷贯耳。
他忽然觉得自嘲，大概别人的家长也会这样来称呼他，用“戚寰楚的外孙”或者“戚邦炀的外甥”之类的。
这样想着，戚烨霖便在回答里给那位“朱万春孙女”正了个名。
“我要是今天真带朱颜来，估计表哥表姐他们来这儿就不止尽孝了。”
大概率要以“清君侧”名义发动起义了……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道。
外公斜了他一眼，试探道：“所以你先带楚图南的孙女来试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