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
大概几位家长把他们支开之后真的聊了点敏感问题。因为告别的时候，虽然大家还是一见如故似地拥抱着说着客套话，但戚烨霖看了校长那黑成一片的脸就心中一寒。
他忍了一路，终于在重新回到私密空间之后直白地把问题问了出来。
母亲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他僵硬的脸：“烨霖，尹云把你们俩支开是有她的道理的，不要再问了好吗？”像是知道他马上就要顶嘴，父亲揉了揉他的头发，接过了母亲的接力棒：“烨霖，你们还小呢，相互有情是很宝贵的。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先不要杞人忧天。”
很有道理。可是，从这两位情感经历波折且丰富的大教授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实在大打折扣。
戚烨霖抬头望向父母，故意笑得轻浮：“所以，几位家长的意思是，让我们俩随便玩一玩，不要想着负责任，对吗？”
他的一通直白的翻译让父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母亲的表情也沉了沉。
“烨霖，你不要赌气。”母亲严厉地念了他一句，又换了个温柔点的声调，“爸爸妈妈和叔叔阿姨都觉得你们很好，只是未来要考虑的因素太多，而且这些因素的不确定程度也很高，我们不想用这些说不准的事情来影响你们，明白吗？”
戚烨霖听了不禁想笑，母亲这番话实在是把他当做小朋友在哄了。因为他现在到真的希望有那些不确定的因素来影响他们的未来，因为这样，就不至于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大小姐带他去鬼屋找初心，他真的努力地去找了一下，然后就有了点新发现。
未知因素是人心中恐惧的来源，可同时也使得充满了众多可能性的未来变得真正值得期待。所以，人们才会因为等待高考录取而忐忑不安，会为准备遴选面试而提前紧张，会在看不到自己被录用的时候而失落，会因为想要度过这样那样的明天而心怀憧憬。
可唯独他不会。因为他的明天只有确定性，一种被“上天”安排好了的确定性。
所以他不会忐忑、不必紧张、不用失落或者憧憬，只需要做个随遇而安的愚民就好。
“爸妈抱歉，我不该问的。”
戚烨霖微微低了下头，状似乖巧地道了个歉，又努力抬起头朝两位家长笑了笑。
“我可能是有点中暑了，想回宿舍去躺一会儿，晚上不去送机了，一路平安。”
他撑了一下额头，掩饰着自己已经垮下去的嘴角，找了个借口一口气说完便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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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寝室度过了尸体一样的24小时后，戚烨霖发现自己可真是个乌鸦嘴。
完全没有胃口，甚至头晕到睡上一会儿就得跑去卫生间吐上一阵儿。幸亏几位室友在后半夜当机立断，爬到他床上捏着他的鼻子灌了他两支十滴水，这才让他得以在星期一太阳升起的时候短暂地睡上一会儿。
室友们帮他写了病假条，让他好好在寝室休息。戚烨霖睡睡醒醒，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休息，但是大脑却无比活跃，想着尹氏的事、海建的事、鹏翱的事，想着戚家、周家和朱家，想什么均势外交，又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越想越乱，甚至身体的温度还又高起来了。
晚上，室友们下课回来给他带了粥作为夜宵，帮他测了体温之后又恨铁不成钢地打算带他去医院，叫他不要小看中暑，严重者真的会死人。戚烨霖自暴自弃地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胡言乱语地谢绝了大家的好意：“暂时死不了，我命不该绝。”
可不是吗？如果他真的会在这里死掉，外公肯定早就算到了，父母也不会走得那么痛快。
“老七你不要说胡话啊……”室友们担忧地叫道，但话音还没落就听到他手机响，便又都安静了下来。
看到这个通话请求，戚烨霖的身体不禁有点发抖，好像该来的审判时隔24h后还是到来了一样。犹豫再三他还是接起，但只来得及打完招呼，就被对方滔天的愤怒给淹没了。
“戚烨霖你怎么舍得的呢？”
她一开口就是一句质问，只是声音有点尖，所以好像并不是真的在生气。果然她这下一句就好像是在说想你了一样：“你都一天没理过我了，你那么忙吗！”
心脏颤得厉害，他张了下嘴但却发现嗓子有点哽住，所以还没发出声音就又被电话那头的小机关枪抢走了话语权。“算了，今晚钟楼你还来不来了？我有话想问你，等你实现今天的愿望之后吧。”说到这事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飞快补了一句，便挂断电话，“是很重要的话，所以你今天弄快一点哦。到时候见！”
通话结束得有点快，嘟嘟嘟的声音在耳畔响了一阵儿戚烨霖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拿下来。昏昏沉沉的大脑反复过了过对话内容，却发现她好像是给了他个择期宣判？
还……怪有仪式感的。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就自觉下床，努力把粥和药灌了进去，便开始换衣服准备出门。
室友们虽然为他这不能带病坚持学习、却要带病坚持恋爱的行为给感动到了，但看他把路走的摇摇晃晃的又都有点担心，纷纷建议道：“要不要和校花姐姐解释一下呀？病了就不去了吧。”
戚烨霖摇了摇头，给自己找了个口罩戴上，闷声道：“她有重要的话说。”便离开了。
夏夜的风竟然出奇的冷，骑车从宿舍到钟楼的路上，或许是发烧的原因，他感觉身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把车停好后正好听到第一声钟响，他推开钟楼的后门，扶着墙壁拾级而上。
这个地方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有一次偶然发现这边的木门老化坏掉了，而且里面也别有洞天，所以趁着还没有别人发现便把这里据为己有了。
她像是提前到了，在十分有规律的钟声中听到了他杂乱的脚步声，便试探性地喊了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暗号对接成功，她松了口气，一边跳下楼梯一边又立刻找到了自己得寸进尺的状态：“你今天迟到了，我可不会给你补时的！”
“嗯，没关系。”
还是太累了，戴着口罩爬楼实在是氧气稀薄，他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坐下来，歇上了一会儿。
大概是他今天没有讨价还价反而还分外有礼貌的样子让她觉得奇怪了，她边不确定地问道：“你怎么了？”边加快脚程来到了他身边，这才留意到了更加明显的提示，指了一下他的口罩问道：“啊你生病了吗！”
“嗯，有一点点中暑，不传染的。”
说着，他伸出手扯了她一下，不用费什么力气，她便边疑惑地嘟囔着：“怎么会中暑呀？”边很自然地就坐到了他怀里，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又闭上眼睛嘟起嘴，对全套流程十分熟悉。
嘴里有股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十分影响接吻体验，戚烨霖想了想还是不亲了，于是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肩窝处蹭了一会儿。
她像是很痒，睁开眼睛推了推他的头，轻喘着笑着问他：“干嘛突然撒娇呀？”但他额头的温度显然是暴露了什么破绽，她立刻把他放开，又伸出手反复探了探，不确定道：“你发烧了？”
找到他一个破绽还不算完，她盯着他的眼睛又隐隐觉得不对，便粗暴地把他的口罩扯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阵儿他的表情，然后恍然大悟：“啊我就知道！你又和朱颜见面了！”
一口气没喘上来，戚烨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为她这化繁为简感到有点无奈。
“没有和她见面，不信你可以查我手机。”他摇了摇头，坦坦荡荡地掏出了手机递给她，又扯出了个笑容，“以后，你把我这个表情理解为感到压力吧，压力的来源也有很多的，和你相比，朱家的事都不算什么。”
“嗯？我怎么了？”楚银晴无辜地问道，想到什么，忽然就慌乱地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又不好意思地撩了下头发，别开眼睛骂了他一声，“戚烨霖你嫌弃我重就直说，不爱抱就别抱着！”
哈啊？又一口气憋住了，戚烨霖有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发烧说胡话……
“没有嫌弃你重。”他又把人重新拉回怀里，换了个姿势抱紧。
忽略掉她一个“戚烨霖你这样我会很热！”的娇声抱怨，他强行把人拉到了正经严肃的话题中去：“你说你有重要的话说，我知道会是个复杂的事。不过你说吧，我尊重你。”
“诶？你猜到了啊……”
她感叹道，脸上写满了“不愧是你”四个大字，然后便没再绕弯子，一边拍着他的腿一边说着：“就是有点烦啊，除了学生投票之外不还有学生会成员投票嘛。那个环节规则也好复杂的，还要算什么权重我们研究不明白，而且不是期末学生会有评优的嘛，评优权又在朱颜手里，好多小朋友现在都很两难的……”
今夜第三口气在呼吸的过程中半途而废了，戚烨霖感觉有点眼冒金星，连忙打断了：“所以，重要的话，就是让我给你的竞选出个主意？”
她没听出他生硬的语调，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又双手合十拜了他两下，一副真诚求教的样子。
救命啊……他为什么要顶着病痛过来加班啊……戚烨霖不禁感到有点崩溃。
他强忍不快，绷着声音问她：“先不说这个，你没别的想和我说吗？”
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两眼一黑，差点被气得晕过去。戚烨霖深吸了口气，给了她点提示：“昨天吃饭，你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吗？”
她继续摇头，表情像是有点困惑，毫无破绽。
但不知怎的，她越这样无辜他就越急，于是就口不择言地吼道：“楚银晴你不要装蒜，你不可能傻到这个地步的！”
她听出他在骂她了，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戚烨霖你……！”
指责的内容还没有说出口，便又被他一个一个的猜测打断了。
“我知道你察觉到不对劲了，你只是不敢问。”
“又或者你问了，但父母没和你讲实话。”
“再或者，你听到了实话但是打算当做没听到，今朝有酒今朝醉。”
“还是说，无论什么都没关系，你就是想要和我玩玩的……”
有太多的东西搅和在了一起，大脑仿佛浆糊一样一片混乱，身上疲惫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他还是努力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上了一遍。只是越说下去身上越冷，冷到声音都开始颤抖，听上去格外有气无力，但好像还是把她给吓着了。
她一边缩着身体一边习惯性地摇头，抓住了他的一点点只言片语，便皱着眉又凑着鼻子到他身边来：“戚烨霖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酒？你……喝醉了吗？”
听她打岔，他没由来的烦躁，于是便用尽全身力气薅了她一把，顺势把人压到了对面的墙上，方便借力：“楚银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是特意过来听你说这个的！”
现在，刀都在她面前了，他亲手递上去的，她可以随便选择一把来帮他解脱。
来帮他，让他死心塌地地做个不去问不去想不去憧憬也不去难过的愚民。
心跳声吵得人头痛。大概人在濒死之际，全身的器官都会开始不受控制一样地找起存在感。但他还是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僵持了一会儿，她才张开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的身体抖了一下，接着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像是本能的自救反应。
那些选项太过简单粗暴，他现在想试试慢的。
“楚银晴，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