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卧底过那么多地方，这是戚烨霖第一次正正经经蹲大牢。
想来这段日子除了大小姐在的那几个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觉。严峻任务接二连三，每天头痛欲裂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是现在真的躺在这里却还是睡不着。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好像做梦都在一遍一遍地过任务细节。
他猜，这些安全部门的人应该会把辛宏源送到“辛磊”身边。让辛大主席看看自己遍体鳞伤的小儿子，再威胁一波：“如果不乖乖签字，你大儿子会比这还惨。”
然后，大前辈会演好父子情深，迅速签好字带辛宏源出去就医。再配合其他同事用点偷天换日术送他们辛家人全家团聚，圆满完成这个优先级最高的任务。
作为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的好爸爸，“辛磊”在从小黑屋离开之前应该也会问问他这倒霉的“大儿子”。只是大概率会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叫他再用一点诚意来交换。
而就是这贪得无厌的“诚意交换”，最终会要了他们的命。
因为辛磊顺利回国后，会立刻配合国内安全部门一起把间谍给钓出来。在三把手大领导的一声令下，“国内外联合抓捕”就开始收网了。
那边是主线任务，戚烨霖这边就属于顺手牵羊类的奖励任务：把加州各高校部署给我国留学生的情报网摸一摸，尽量能在收网行动中多抓几个mark之类的人。
这奖励任务属实是ssr级别难度，所以大家也没对他这个小菜鸟没报什么希望。甚至，他领导叫他换完辛宏源后索性安安静静地在牢里待着，敌不动我不动，静待收网。
戚烨霖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如果过于轻举妄动可能也会涉及管辖权的一系列问题，到时候明明有理也会被这些人搞成没理了。
但对方安全部门显然不希望他这么混吃等救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的门就响了一下，然后有个人毫不客气地把他从床上薅到了审讯室里。
“别哭啊，小兄弟。”那俩老哥见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还友善递了张纸给他。
戚烨霖有点不解，刚要说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被哽住了，这才想起之前在大牢里顺着大小姐那“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做了个很难过的梦，给自己哭醒了，所以现在臊眉耷眼的，显得十分委屈。
这些人根本没存着好好安慰他的心思在，甚至还直挺挺地就往他心口捅了一刀：“就算爸爸带弟弟和后妈回国把你一个人留这儿，也别这么难过呀，我们给你找点事儿做。”
攻心术，戚烨霖知道这些人要干嘛，瞪了他们一眼，摆了个更难过的样子。
这显然很合他们的心意，那俩人都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方大概决定趁他负面情绪爆棚之时迅速给他拿下，所以一份文本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弟和你爸都签过了，你也签一个呗？我听说你马上就要申请研究生了，ivy（常春藤）任你挑。”那人这样解释道。
戚烨霖第一次见这间谍协议，上上下下地仔细读了几遍，默背了一下工作内容部分，方便逃出去之后全文默写，给广大留学生做安全提醒。
只是背完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做了，虽然他很想傲气地来上一句：“呸！我不干！”，但是如果这样，他毫不意外地会遭受一顿毒打。而且过一段时间这流程就得反复一次，实在不划算。
所以，他十分纠结地抿了抿嘴，委婉道：“我做不来。”
“欸，怎么会做不来呢？z大高材生呢。”那人假惺惺地鼓励了他一下，“就你们学校的学长xx，也曾经为我们工作过，现在在科学院干得多好。”
戚烨霖听了差点笑了出来，真情实感地翻了他们一个白眼。他当时说出z大就有这层考虑，果不其然这些人就要举这例子。
这位学长1个月前这人是干的挺好的，刚刚才被抓，还是首要分子。
有些人真是欺负他们国安办案不向社会公开身份信息，而且看上去还为一口气把这人送进大牢给他们提kpi挺骄傲似的。
“我不认识他，而且他是理工科背景，我也不会操纵那些软件。”戚烨霖又说道，“我这学期在乔治城交换，很快回国，我也不想读美国的研究生。”
这坚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样子显然让这些人挺不理解的。其中一个人深吸了口气走了出去，决定请个外援同志给他这榆木脑袋开开窍。
不一会儿，一个亚洲面孔就走了进来，加州理工读金融工程的，用母语现身说法了一通他们能做的事情以及做完之后的种种好处，最后鼓励了他一遍：“一定行！”还怪亲切的。
这下可算深入一线见识了一下洗脑环节，戚烨霖拐弯抹角地问了问能够直接定位到人的身份信息，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心里想：改天就抓你。
误解了他的点头，那审讯老哥喜笑颜开，立刻把文件递了上来。
其实签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到时候也要给他们一锅端，再不行之后和同事汇报一下就好。所以戚烨霖抓起笔要当个乖孩子，但忽然顺着这事有了个办案的新思路，于是犹疑了好一会儿又提了个要求。
“其实我挺喜欢旧金山那座城市的，如果是斯坦福我可以考虑考虑，你们有办法吗？”
弹冠相庆的前夕一口气给噎住了，两位老哥眨了几下眼睛，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有求必应似的搬出来了台电脑，视频连线他们在斯坦福的情报头子。
这人也先是表达了一下欢迎加入，然后再度渲染了一遍加州理工老哥说过的那些事情。戚烨霖一样问完了他想要的信息，然后也重重点了点头，心里想：连你一起抓。
这样一个个问实在是拉不出涉我国留学生情报网，进程缓慢而且估计对方很快就要起疑。所以戚烨霖大概确定了情况之后便放弃了这种做法，又换了个拒绝策略。
“照刚刚展示的，你们已经在那么多学校安插了眼线，并不缺人。所以我觉得不存在什么ivy随便选，你们只是哄我进来，之后再根据你们的人员配置情况派我去其他地方。”他微微一笑，自信道。
听他一针见血地把这事点出来了，那两位大哥的笑容立刻凝在了脸上，逐渐意识到他不像他那单纯弟弟那么好骗了。
其实，戚烨霖也不信辛宏源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会签这东西。这些人肯定是趁辛宏源刚刚喝醉酒打完人被抓紧看守所惊魂未定之余，当做委托辩护协议骗他签的。
第一轮谈判谈崩了，两位大哥思考了许久也没想好怎么应付他这问题，索性挥了下手喊狱警给他重新拖回小黑屋里去了。
再次经过那狭长的甬道，戚烨霖又用中文喊了一句：“大家！千万别听这些人承诺的常青藤学校啊！都是骗人的！”
虽然后背挨了两棍子，但是他很快听到有别的同胞接收到了他的信号，群情激奋地拍了两下门，喊了几声：“放我出去！”以示回应。他在心里把这几间牢房位置一一记了下来。
重新躺回床上，正思考着如何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戚烨霖就感受到小臂的皮肤一阵阵的发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发信器的弱电流，是他早上和大前辈利用洗漱时间往身上贴的信号收发器。
一般而言，在进小黑屋之前，所有人都需要过一道检测门，然后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通讯设备和录音录像设备全部移除。
知道这规矩，所以戚烨霖也没带什么别的。只是这信号收发器可以收发密报，显示定位。而且是拟人体皮肤组织材质，柔性极好，脱光了都看不出来，普通安检门也验不出来。
本想着万一安全部这边会有什么更高级的设备，他们就随手一撕当垃圾丢掉了。但好在，这些人没对他们起那么大的疑心。而且大概辛磊真是条大鱼，他们想要请君入瓮的愿望十分强烈，不愿意让一丁点怀疑影响他们的大局。
之前几天一直都没收到什么联络，戚烨霖以为这里有信号屏蔽器。但现在看来他们这先进装置还是在照常工作的。
同样的摩斯电码，同事给他打了两遍：s a f e。代表辛宏源一家现在已经被安全送出国境线了，第一阶段任务成功。
戚烨霖心下了然，接下来就要准备开启第二阶段的国内外联合抓捕行动了。要不了多久，国内负责和辛磊对接的间谍就会被钓出来。三把手大领导的“收网”口令也是以此为基础的，所以他这边要争分夺秒了。
戚烨霖尝试了一下也利用摩斯电码的方式报了个平安。同事很快回了他一句“保重”。
他大受鼓舞，连忙把他刚刚对过话的两个大间谍的基本信息传达给了同事。同事“收到”之后又附加了一条叮嘱“务必小心”。
的确，在人家的老巢搞反向侦查就已经够危险的了，他们还在这里互发密报，万一事迹败露影响了国内的抓捕大局就不好了，所以戚烨霖老老实实地重新缩回床上，继续补觉。
只是他每次想开摆的时候，对方安全部门总是要薅他起来上钟。
之后的时间，戚烨霖和其他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人一样，总是隔三差五地就被拉出去和那间谍协议大眼瞪小眼一阵。
这些人很有策略。总是说些“你爸不要你了，要不要自救”之类的攻心术，而且专门挑他睡得香的时间叫他起床谈判。大概既是想让他迷迷糊糊地签字，同时也在警告他这么僵在这儿就是每天都没有觉睡的。
带入一下其他留学生，这种威逼利诱实在是难顶。也怕别的同胞撑不住，所以戚烨霖总要利用被抓去谈判的机会喊上两句话，试图振奋一下人心。
这行动不光把这里的我国留学生数量摸清楚了，而且后来其他同胞也学了他这种喊话风气，抱起了团来，同样把这边的审讯人员搞得挺头疼的。
应付审讯人员，他还是老策略：先犹犹豫豫地表现要签的样子，最后来个反转说还得想想，引导这些人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回到房间后，他再顶风作案一样地把信息打一长串摩斯电码给同事，收到“ok”之后功德圆满。
没有手表和日历，戚烨霖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但总觉得这无边的黑暗仿佛怎么也无法到头。
不知道和他鏖战过几轮后，对方安全部门终于受不了他签字意愿强烈但还在那里婆婆妈妈要保障，所以直接给他搬来了电脑，把他们在加州各校的情报人员情况简单讲了讲，一副“你随便选，你选好了我就让你当老大”的样子，十分求贤若渴。
戚烨霖一边把这些东西往脑子里记，一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通常而言，秘密程度如此高的信息只会透露给两种人：绝对的自己人和将死之人。
所以，他连忙又试探性地问能不能让他登录一下邮箱，把这几所学校的名字发给升学指导方便他来判断。
提了个十分无理的要求，但是对方却欣然答应了，甚至把电脑摆在了他面前，让他随便用。
至此，答案已经明晰了。
戚烨霖立即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情报网，说要去洗手间。
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后，他把那发信器从手臂上揭了下来用水冲进了厕所里，又握了握外公送他的手串找到了一点点祖传勇气，这才推开卫生间的门。
不出所料，门口忽然多了好几个人，为首的是他之前就见过的高级官员，冷笑着冲他挑了个眉。
“小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