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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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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誉压低了声音:“小弟这次到临海王帐下,人生地不熟,还要请孟兄多多指教。”

    孟元礼道:“贤弟不必担忧。愚兄做青州主簿也有些年头了,在广陵也算站得住脚。临海王只是新官上任,短时间内摸不清门路,这局势对咱们还是有利的。”

    江岚点点头:“不过目前咱们人手还差些。就广陵而言,临海王帐下的李劝星也值得争取一下。”

    孟元礼皱眉:“他不是李观云的兄弟吗?李观云在那一位面前恭顺得很,怕是不会跟咱们一条心,若是走漏了消息怎么办?”

    孟元礼与李观云的过节,江岚隐隐约约有所耳闻,只好晓之以理:“李观云从前跟着陈留阮氏,与那一位结下了梁子。以那人多疑善变的心思,恐怕李观云也不能对他推心置腹罢。况且我看李劝星并非池中物,人又足智多谋,若有他相助,咱们便如虎添翼。”

    孟元礼不甘地小声咒骂着。

    成肃连忙比了个嘘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郎所言极是,咱们当下首要任务还是寻找同盟。”

    不知何人道:“我知道军中有些可靠的弟兄……”

    他们接下来的讨论都压低了声音,狸奴听不真切,只得不甘地从房顶上下来,望着紧闭的屋门发呆。

    他们所提到的人和事,她都不清楚,可虽听得云里雾里,但气氛之隐秘和众人之谨慎,让她隐隐生发出山雨欲来的惶恐不安。

    小襄远冷不丁从旁边屋里钻出来,磕磕绊绊地正要往众人密谋的屋里跑。

    狸奴一把搂住他:“大人们在商量事,小孩子别去捣乱。”

    小襄远是冬至生人,算起来今年三岁了,可实际上数月前才满周岁。他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一脸执拗道:“阿父……阿父……”

    狸奴捏捏他的脸:“听话,要不然阿姊以后不带你玩了。”

    小襄远正茫然地嘟囔着,容楚楚便跟过来了。

    狸奴吓了一跳。这容氏有时候又哭又笑的,温氏从不让她出门见客,今日竟一时疏忽,没拦住。

    “麒麟,过来,到阿母这里来。”容楚楚蹲下身子,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

    小襄远出生时成肃不在家,容楚楚的精神也不太好,温氏便不准她见孩子。容楚楚夜夜哭喊着“麒麟儿”,声音哀婉,令人心酸。柳氏不忍心,向温氏说情,温氏这才松了口,允许奶娘把孩子抱给她看。

    容楚楚每次轻呼“麒麟儿”的时候,小襄远总会从襁褓中睁开眼睛,家里人索性把“麒麟”当作小襄远的小字了。

    然而虽然默认了,温氏还是心理不平衡。普普通通的人家,叫这么贵气的名字作甚?修远小字铜铃,昭远小字桃符,不都是平易又可亲?

    不过狸奴认为,小襄远确实拥有不平易不可亲的资质。他简直如雪娃娃一般,瓷白幼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精雕细琢的眉眼更彰显了将来美男子的潜质。

    狸奴鉴定后得出结论,像她的生母。

    “说什么阿母,可别教坏了孩子!”温氏及时赶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静默,“麒麟记住了,主屋那个才是你阿母。”

    长子出息了,温氏也有了大家主母的威严,不知从哪里理清了嫡庶规矩那一套,端起了架子。她从狸奴怀里抱过襄远,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容楚楚还呆呆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狸奴看她神色实在是可怜,于是开口道:“起风了,快点回屋罢!”

    容楚楚一动不动。温氏身边的刘婆过来拉她回偏房。她倚门回首,痴痴地盯着狸奴道:“我的麒麟儿托梦了……他的仇,就要报了。”说罢仰首枯笑几声,被刘婆推进了屋里。

    ————

    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江南的万物萌动着生机,在明媚春光里肆意滋长。狸奴牵着飞得高高的纸鸢,与邻里的玩伴在街巷间嬉闹。

    纯净如水的天幕上,偶尔有归来的鸿雁由此路过,倩影翩跹,在轻纱薄雾般的白云间浮动。

    再过几天就是上巳节了,小伙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出城踏青。

    狸奴蓦然记起去年也是这个时节,高孝先被杀,她与三叔一同去金陵问询。那时的春色与如今并无二致。

    原来高将军已经去世整整一年了。凶手非但没伏法,反而一跃成为了高不可攀的皇帝。

    造化弄人。

    她自嘲地笑笑,再没有了游乐的心思。反倒是阿父他们,一大早便呼朋唤友,相约着出城游猎去了。

    狸奴望望日头,他们今天该不会回来了。

    夜里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心烦意乱地披衣起身,不经意间碰倒了桌案上灯盏。轱辘一声,在沉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狸奴?”榻上的柳氏低声道,眼神中一片清明。

    “阿母也没睡着吗?”狸奴借着月光,望到母亲脸上难掩的疲惫。

    “嗯。”柳氏缓缓坐起身来,默然良久,轻叹一声。

    狸奴心头一紧,直觉有事发生。

    果然柳氏道:“狸奴,倘若将来有一天,你面前的事业有大功于天下,却有可能引来毁家灭族之难。到那时,该如何选择?”

    狸奴迟疑道:“怎么算有大功于天下?”

    柳氏略一沉吟道:“匡扶社稷,救民水火。”

    “我……”我只是一介平民,怎么能掂量出社稷的轻重?狸奴认真答道:“或许要看我身处何等地位。”

    柳氏侧首凝望着倾洒在屋门口的月光,缓缓道:“你阿父出城,正是为了这有大功于天下的事业。不仅他,还有你的叔父和舅父。”

    狸奴手一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他们,终于行动了吗?

    ————

    黎明前的京门城仍旧沉睡在黑暗中。

    成肃高踞马上,摩挲着冰冷的红缨枪杆,凝望着四周整装待发的百余人。他们个个面色凝重,默不作声地检查着武器和马匹,偶尔的交谈声在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江岚将身上墨绿色的传诏服整理好,深吸一口气,对众人笑道:“天明了,城门已开。出发罢!”

    众人不由得紧张地看着他。江岚又笑道:“衣服是真的,诏书也做得有模有样。放心罢,他们肯定认不出!”

    成肃招呼众人上马,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只管跟着江郎向前冲便是了,天子降诏,无人敢拦!”

    众人打马疾驰,一路奔到京门城下。

    此时城门刚开,路上行人稀少。守门的军士正睡眼惺忪地打着盹,忽听得阵阵马蹄声近,为首一人传诏官打扮,高举明黄绣袋喝道:“皇帝急诏!闲杂人等避让!”

    众军士被吓醒,见来人气势汹汹,生怕惹对方不高兴,忙不迭地退到了两旁。

    成肃冲进城,暗自松了一口气。南平王庾慎行下榻的徐州刺史府居于城中心,道路通达顺畅。轰鸣的马蹄急匆匆地落在石板路上,击碎了城中无数人的清梦。

    刺史府大门紧闭。

    江岚在府前翻身下马,两名力士上前叫喊着拍门。

    “天子急诏,速速开门!”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大开,瑟瑟缩缩的门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鱼贯而入的武人挤到一边。众人踏入府门,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怯意。成肃面不改色,振臂一呼:“冲啊!”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起,众人跟着他径直往里闯。府中的仆佣杂役早被吓破了胆,惊恐无状作鸟兽散,他们这一路没遇到什么阻拦,便一口气冲到了庾慎行的住处。

    屋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庾慎行沙哑的声音:“何人在此作乱?”

    屋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成肃缓缓道:“明公,庾慎终凌虐天子,窃夺国祚,罔顾人臣之义,辱没乃父之名,如此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替天行道,正欲攘除奸凶。明公虽无过,可惜生为逆贼之兄,形势迫人,只能……委屈一时。他日九泉之下,末将再向明公报恩。”

    庾慎行听出了他的声音,陷入了沉默,成肃一挥手,身后的沈星桥推门入内。里间传来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庾慎行的惊呼仿佛针砭一般扎在他心口。

    “成肃!竖贼尔敢!我颍川庾氏有大功于天下,几时轮得到你们这群庶氓宵小来指手画脚!你们才是犯上作乱、罔顾人臣之义!我……唔……”

    他的挣扎声越来越微弱,直至一切复归于平静,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子,终究无迹可寻。

    成肃闭了闭眼睛,恭恭敬敬地朝屋内拜了三拜,也算是全了数年来尊卑之礼。

    沈星桥复敞开门,等待他的吩咐。

    颍川庾氏素来与天家有姻娅之亲,庾慎行之妻便是魏朝大长公主。成肃深吸一口气,浑厚的声音在院中飘荡:“斩首示众,之后好生收敛。至于家眷亲从,暂且羁押在府中。”

    江岚道:“庾慎行还有些心腹将领在城外,将军打算怎么办?”

    “城中人马不多,即刻关闭城门。如今还需等待江北的消息……”成肃翻看着刺史府的簿册,半天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无奈道,“还要找一名识文断字的做主簿。”

    江岚笑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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