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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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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郎君将狸奴带到王妃的住处,似乎是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柳元宝。”

    那郎君也不甚在意:“行,如果这里有什么事情,务必告诉我。”

    狸奴点头如捣蒜,内心却慌得不得了,这人是谁啊,她又怎么去找他!船上的士兵好像都认识他,庾慎终对他也很亲近,但是,他是什么人?

    压下满心疑虑,狸奴敲了敲门,里边没人应,便径直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榻上的妇人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病容,即便如此,狸奴也从那横波秋水间窥见其人往日的风华。

    魏王妃袁氏,不就是大魏天子的袁皇后吗?

    “奴奉主上之命,前来伺候殿下起居。”狸奴垂眸,尽量规整地一施礼。

    袁皇后看了她一眼,不应声。狸奴大着胆子打量一圈,舱室里的设置十分简单,卧榻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碗汤药,看上去已经凉透了。她记得刚才庾慎终说过,袁皇后还有个女儿……

    袁皇后卧榻内侧,有一团鼓鼓的红色襁褓,勉强可看到婴儿的脑袋。

    狸奴不解,靠得这样近,不怕过病气给婴儿吗?

    “殿下该喝药了,奴这就去热一热。”狸奴只觉得这屋里沉闷得很,端了药碗趁机出去透口气。

    她找到灶头,守着药罐加热的档口与一旁的兵士闲聊,忍不住问道:“魏王妃经常生病吗?”

    “可不是!听说从寻阳到江陵,再从江陵到现在,路上一直病怏怏的。”

    “哦……”狸奴若有所思,“那魏王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来看看王妃?”

    那兵士笑了:“要不怎么说这一家子不行!魏王也是个病秧子,还晕船,他们谁也不比谁强。好歹他那边有个什么世子在照顾,王妃这里嘛……咱们都粗手粗脚的,也伺候不来啊!”

    原来天子也在这艘船上……

    狸奴暗暗留了心,热好了汤药便给袁皇后送过去。她起初不肯喝,道:“便让我这般病着,病死了岂不是遂了你们的心!”

    “殿下!”狸奴张了张口,刚想说义军已经打过来了胜利就在眼前,又生生咽回去,道,“殿下不顾念自己,也要为魏王和王女考虑一下!”

    袁皇后一顿,轻轻抚摸着襁褓,喃喃道:“她才四个月大,生下来就跟着受苦……可怜的孩子。”

    那婴儿睁开了眼,湿漉漉的眸子中满是纯良。

    狸奴心头一动,道:“王女有福相——将来定然是万世其昌、儿孙满堂!”

    袁皇后竟淡淡一笑,瞥了狸奴一眼:“你竟是个读书人。”

    “殿下过誉了,”狸奴摸了摸脑袋,“不过跟叔父读了几句诗。”

    她犹豫一番,又道:“奴听主上说,准备将殿下母女留在巴陵。宣武军已过寻阳了,殿下东归,指日可待。”

    “是么?”袁皇后讶异地打量了狸奴一番,徐徐坐起身来。她长久地注视着襁褓,终于慢慢喝掉汤药,沉默不语。

    狸奴收拾了东西,道:“殿下若有吩咐,直接唤我便可。”

    她行礼退下,准备借着洗碗的机会在船舱里转一转,却被巡逻的小队拦下,只得守在袁皇后门口,盘算着怎么在层层守卫中救出天子,或者除掉庾慎终之后全身而退。

    庾慎终此行不过五六艘船,又正值顺风,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隔日便到了巴陵城。

    果然如之前所言,他要把袁皇后母女留在城中。不仅如此,为了尽快返回江陵,这两天跟在主舰后边的船只都被留下,他竟然单舸西走,全速奔向江陵。

    这一招虽然冒险,可是速度也是真的快……

    狸奴遥望着慢慢变成黑点的巴陵城,心想这一时半会儿义军是追不上来了。她哀怨地叹口气,老老实实跟着队主去巡逻了。

    ——

    船行二三日,军中的氛围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狸奴隐约听众人议论,原来有个叫周士诚的大官悄悄叛逃了,她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倒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摸清船上的状况。

    那日带她去见袁皇后的郎君,是庾慎终的亲信林仙客。士兵们不敢随意议论主上,狸奴再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什么东西,只得强打着精神站岗,苦于局势不明,整日里忧心如焚。

    “看,江陵城!”

    终于在一个晨风清澈的日子,一声欢呼打破了寂静。

    狸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座巍峨壮丽的江城跃入眼帘。

    大魏十四州,以荆扬二州为最盛。荆州雄踞大江上游,北通关中,西接巴蜀,物阜民丰,人马甚众。州府江陵城更是四方辐辏的通邑大都,城墙逶迤挺拔,屹立于大江北岸,令人望而生畏。

    金陵只有皇城而无大城,与之相比,江陵城无疑是狸奴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大的城邑。她趴在船头瞪大了眼睛,感慨之余又开始盘算这样的城池该有多难打。

    这样一想,起初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了。

    太难了。

    ————

    庾慎终在江陵经营数年,修建了富丽堂皇的荆州刺史府,篡位之后便将那宅邸当作行宫。他径直登陆回府,船上的军士护送他到府门,便与驻守江陵的叛军会合。

    这一路狸奴一直密切关注着船舱,却从来没有发现天子的踪迹,眼下就要被分配到军营,岂不是离自己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她磨磨蹭蹭地拖着队尾,简直是一步三回头。

    “你你你,过来,把这些箱子搬进去!”

    不远处正有个军官模样的正指挥着搬东西,他呼喊的大汉没反应过来,正闷着头往前走。狸奴一个箭步窜上去:“来啦来啦!”

    她不由分说抱起了箱子,勒得手臂直打颤。

    那军官欲言又止,摆手道:“快走快走,跟着前边的!”

    狸奴没力气说话,强挤出一丝笑容,沉下身子稳住下盘,慢慢地走动起来。

    荆州刺史府非常大,狸奴也走得十分艰难,强撑着走到半路,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便小心地把木箱放下,坐在一旁歇口气。

    “谁让你停下了?快点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狸奴抬头看,台阶上走下一人,看样子是府中的管事,手里拿着藤条正指着她。

    “这就走,这就走!”狸奴见来者不善,连忙起身去抱那木箱。她手臂酸痛,这一下竟没抱起来。

    那管事的藤条兀地便招呼下来,狸奴躲闪不及,肩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顿时火辣辣地痛。

    她捂着伤口,怒气冲冲地瞪着那管事。

    开玩笑,从小到大除了她祖母,还没人打过她!

    “还不服?”那管事又要上前抽她,狸奴顿时暴起,扑过去与他扭打起来。

    那管事毕竟文弱,哪里是狸奴的对手,大喊着“反了反了”,身上已挨了好几拳。

    他手下的随从面面相觑,搬东西的士兵也只站在一边看热闹,一时间竟无人劝架。

    “住手!成何体统!”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一位三十上下的魁梧将领穿过月门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白皙瘦弱的面庞上,一双眸子清澈如水,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哀愁。

    然而这神情气质,在他一身九龙暗纹的华丽红袍衬托下显得愈加突兀。

    看热闹的两拨人连忙上前把二人分开,那管事一只眼肿得老高,简直是声泪俱下:“殿下!将军!老奴好歹在殿前听令,见有人偷奸耍滑,竟管不得了么!”

    来人还没来及开口,狸奴啐道:“你哪只眼见我偷奸耍滑了!凭什么没来由地随便打人!”

    那管事直指着狸奴,对那瘦弱少年道:“殿下看看!他这无名小卒竟敢在宫中顶嘴!”

    “我是你家的奴婢?轮得到你来管教!”狸奴还要痛斥,那少年却摆摆手。

    高个将军沉声道:“这小兵好歹是跟着今上刀山火海里走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中贵人何必跟他斤斤计较?”

    狸奴顿悟,原来是个阉人,怪不得如此刻薄狠毒!

    那管事一时语塞,讪讪地笑了笑:“将军这么想,奴也没话说。”

    那少年闻言瞥他一眼,管事顿时噤声,忙不迭地施了一礼,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那将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狸奴,道:“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

    天子无子,这狸奴是知道的。那么这位太子殿下……不是庾慎终的儿子又是谁?

    她连忙向那少年道谢,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几眼。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是个暴脾气,”那少年竟笑了笑,侧首对那将军道,“快走罢,阿父该等急了。”

    狸奴直到二人离开,才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神思不属地继续干活。院子里人来人往,她趁人不备,悄悄往后院溜去。

    叠山银翠,庭院深深。狸奴踩着内院的青石板路,一身半旧的军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虹桥画廊,勾连着流水和曲径,使人仿佛置身画中。

    只是,有些太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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