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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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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我们很快便回去。”成肃的脸上淡去了笑容,让人看不透心思。

    跟在成肃身后的何知己摇摇手指,示意她噤声。

    狸奴闭了嘴,见成肃和其他人进了屋,这才追问道:“何郎君是什么意思?”

    何知己笼着手站在院中,交代刘管事把皇帝的赏赐收好,扭过头打量了狸奴一番,笑吟吟说道:“如今朝中这伙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狸奴好奇道:“此话怎讲?”

    “论功行赏这种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此番建义的宣武军将领中,李劝星擢升为抚军将军,继续带兵在上游清剿残寇;荀康祖驻守西府有功,擢升为征虏将军,代会稽王镇守荆州;江岚则代荀康祖出任豫州刺史,镇戍西府,守卫金陵门户;孟元礼仍旧担任丹阳尹,掌控朝廷腹心——诸位将军各得其所,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要成将军还以镇军将军出镇京门,与金陵成掎角之势,如此则大江上下,均在宣武军掌控之中。”

    狸奴赞同地点点头,道:“可圣旨说我阿父要升官留在金陵了。”

    “这是要把成将军放到火上烤!”何知己啧啧道,“将军首倡大义、剿灭逆贼、居功至伟是不假,可宣武军中哪个不是战功赫赫?中书省起草的诏令,偏偏要将成将军留在朝中,还升为二品车骑将军,这让其他将军们怎么想?”

    “倒也不是没道理,”狸奴不服气,“不过,怎么就不能是皇帝倚重我阿父?”

    “女郎啊,”何知己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若真正爱惜一个人,又岂会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你可知去岁义旗初建,尚书左仆射范阳卢茂和谋反,勾结朋党,牵连甚众,好一番血雨腥风。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王谢世族久居高位,姻亲故旧盘根错节,甚至周士诚这班贰臣人物,竟能在庾氏之乱中全身而退。金陵的水很深啊……”

    狸奴没几分底气,但她仍不信天子朗月般的人,会对臣下玩弄这样的权术。

    “说不定是什么其他人在捣鬼……”

    何知己手捻着须髯,沉吟道:“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好啦好啦,”狸奴打断了他的凝思,话锋一转道,“今上赏赐了我阿父,有没有赏赐我阿叔?”

    何知己目光一顿,道:“前阵子北境骚乱,守将私通外敌,引来胡虏进犯彭城。你二叔新任了建威将军,与孟家三郎君北上平叛去了。”

    狸奴不由得怔然,成肃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朝中这些事,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她按下心头失落,又问道:“那我三叔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三郎君啊……”何知己笑道,“他如今升为辅国将军,随李将军征战,待荡平荆江,自然就回来了。”

    狸奴颇有些失望。

    何知己见她恹恹的,便笑道:“女郎在府中可住得好?”

    “好是好,但我想回家,”狸奴叹气道,“何郎君劝劝我阿父,早点回去罢!”

    何知己一口应下,又提醒她道:“宫里来赏赐,这只是个开始。你阿父立了大功,女郎恐怕也不得闲了!”

    狸奴还想再追问,何知己笑而不语。

    狸奴正纳闷,院外有小厮进来道:“女郎,府外有宫使送来张请帖。”

    那请帖用雕花木匣装着,精致得恰到好处。狸奴打开一看,竟是皇后邀请她入宫。

    “这不就来了?”何知己笑道,“皇后亲自邀请,女郎面子大的很啊!”

    “皇后啊……”狸奴不由得攥紧了请帖,皇后邀请她,无疑是看在成肃的面子上。可是……

    不知道这位袁皇后还记不记得当日她们在舟中的会面呢?

    何知己不知道这一节,闻言正色道:“若皇后不提,女郎可千万别说起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狸奴很不解。

    何知己捻了捻长须,道:“皇后出身名门,母仪天下,是何等尊贵显荣的人?这般的贵人,总不愿被人瞧见落魄的模样。女郎在江上侍奉皇后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知道了。”狸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入宫少说话,”何知己叮嘱道,“贵人的心思,最是难解。”

    ————

    入宫那一天,狸奴起了个大早。小院里热热闹闹地忙碌了半天,把她上上下下收拾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狸奴去向成肃告别,成肃一见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谁家的女郎,打扮得好生俊俏!”

    狸奴的个头本就高挑,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竟有几分亭亭玉立的姿态。她穿着茜纱的绣花上襦,一身间色绿罗裙光华夺目,如碧波万顷。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光鲜的面容,乖巧活泼的双鬟髻映衬着精巧脸庞,与成肃形神相仿的凤目正昂然对视。

    “阿父别开玩笑了,”狸奴嘟起了嘴,“这衣服首饰沉的很,阿父若说笑,到半路我便丢了它!”

    “我看这行头倒复杂,拆起来也费劲,”成肃道,“弄得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当心被皇后看笑话!”

    一提到皇后,狸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今早木偶人一样端坐着,任由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梳妆打扮,往镜中一看,描画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简直连自己都认不出。她本就与皇后萍水相逢,对方当不会认出她罢?

    她怀着这样的疑虑,一路上惴惴不安。从东府到宫城的街道平坦开阔,牛车也行得安稳。狸奴几次撩开侧帘往外看,樱娘在车外安抚道:“女郎莫心急,就快要到了。”

    见牛车一直往北走,狸奴忍不住问道:“樱娘,走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过了宣阳门?还要去哪里?”

    “宣阳门内是百官府舍,多有不便。女郎自北门入宫。”

    狸奴“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撩着帘打量外面的风景。春和景明,柳丝袅娜,莺声婉转,处处是安定祥和的景致,与当初战乱之时迥然相异。

    终于到了皇城以北,狸奴下了车,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玄武门”三个大字,一时间挪不开眼。

    樱娘向城门的守军通报一番,查验了身份,守卫们便放行了。

    狸奴穿过长长的城门洞,早有数名宫人在此等候。

    “女郎这边请。”她们向狸奴行过礼,便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

    狸奴见她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稍稍放松些,便想与她们搭话。

    樱娘用眼神制止了她。狸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能干瞪眼。

    皇城内守卫森严,道旁每隔不远便有军士带刀而立。穿过大通门便进入宫城,路上的宫女内侍来来往往,都低头不语,步履匆匆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狸奴暗自称奇,随领路的宫女三转两转,来到一座大殿前。

    殿前的白玉阶下站着个褐袍内侍,见狸奴来了便笑道:“女郎请稍后,待奴婢进去通禀。”

    狸奴点点头,仔细打量这大殿。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下,正中的匾额上写着“坤宁宫”三个大字,九间连廊气势宏阔,中间的棂花槅扇门大开着,内中却看不分明。

    狸奴正张望着,那小内侍很快从门里出来,迎着狸奴道:“女郎,皇后有请。”

    狸奴连忙整了整衣衫,跟着那内侍拾级而上,低头跨过高高的门槛,她似乎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狸奴忍住了没抬头,按照成肃之前叮嘱的规矩,一板一眼地向正前方行了个大礼。

    “小娘子不必客气,起来罢,”袁皇后道,“看座。”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狸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退到近旁,刚一落座,便听到皇后温和的声音:“你且抬起头来。”

    狸奴顺从地抬头,目光与袁皇后交织。袁皇后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气色红润了许多。她身着练色常服,妆容淡雅,神态雍容,端的是富贵气象。

    狸奴望见她美目流转,其中竟流露出一丝犹疑。

    袁皇后只一瞬间失神,旋即恢复如初,不急不徐地与狸奴拉起了家常。

    关于皇后有可能问什么,成肃早已为狸奴参谋过,因此她虽然紧张,也算得上对答如流。

    两人正说话间,偏殿内传来了孩童的奶音。袁皇后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进去看情况。

    “我听圣上提起,女郎在江陵可是护驾有功。”

    狸奴的思绪被拉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蒙今上和殿下挂怀,奴只是尽本分而已,岂敢谈什么功劳?”

    袁皇后闻言,若有所思。这时偏殿的门被推开,乳母把孩子抱出来,那小不点便踉踉跄跄地奔向皇后。

    “小心点。”袁皇后笑着将小公主揽到怀中,小公主只吃吃地喊着阿母。

    “小殿下都已经会走路了啊。”狸奴不由得感慨,她初见小公主还是在襁褓之中,瘦瘦小小的一团。

    “这孩子是承平七年生人,正赶上年末,圣上与我还在寻阳……”袁皇后提起往事,眉间萦绕着淡淡的哀愁,“如今她十五个月大了,蹦蹦跳跳比其他孩子都欢实,可还是不怎么会说话。”

    狸奴歪头想了想,道:“讷于言而敏于行,小殿下有君子之风。”

    袁皇后一愣,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她的目光在狸奴脸上流连,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孩子生来命苦,颠沛流离,见过的人都说她福薄。只有一个人夸赞她有福相,将来是儿孙满堂的命。我起初还不信,后来……果然如他所言,母女平安。”

    狸奴知道这件事,当时刚离开巴陵,周士诚背叛了庾慎终,以收集散卒为由下船,护送袁皇后母女回到了金陵。

    袁皇后依旧紧盯着狸奴,缓缓道:“我那时想,若能再见到那人,定要向他好好道声谢。”

    狸奴稍稍红了脸,道:“皇后与公主天命所系,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袁皇后抱起小公主,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小娘子大名唤作之染?”

    “是,奴成之染。”

    “悟色身无染,观空事不生(1),”皇后称赞道,“好名字。”

    “殿下抬爱了,”狸奴听得一怔愣,道,“阿父本唤我‘织染’,图的是织花染色,勤勉持家。”

    殿内的大宫女掩面而笑,袁皇后也不禁失笑:“原来是这番讲究。”

    狸奴颇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不知小殿下是何尊名?”

    “这孩子生逢离乱,也顾不得那么多,到现在还是用乳名,”袁皇后收敛了笑意,话锋一转,“圣上回京后,我听他说起你的事,果真是个奇女子。若我儿能像你一样,这一生又有何惧?”

    狸奴吃惊道:“公主金枝玉叶,奴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袁皇后轻轻摇头,摸了摸小公主的脑袋,若有所思道:“织花染色,裁锦分霞。我儿便唤作‘裁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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