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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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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岫一连下了三场雨,暑气非但没消解,路面整片都湿漉漉、黏糊糊的,衣服甩了又甩,就是甩不掉扒在身上的潮气。

    楼上住户晾的被子总也不干,湿答答的,直往墙面里渗。

    被老师教育过后,洛游老实了一个月。

    别问,问就是在教室里种蘑菇。

    某天晚自习她昏睡了半节课,醒来就摸到后脑勺上凸出一个小疙瘩,像是被蚊子咬的。

    她不停挠着那块头皮,烦躁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从你嘴里听到这话,有点稀奇。”顾初暖趴向桌面,仰起半张脸偷看她。

    毕竟洛游这阵子在学校真的很用功,虽然课堂上有一半内容都听得吃力,好在有乔喜的助攻。

    讲台上老师说一句,脑海里乔喜就用洛游能听懂的方式翻译一句。

    有时候她听得入迷,不自觉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声,惹得一片同学回头看她,洛游被老师叫起回答问题,答不出就抱着课本往教室后面一站。

    站久了,她后背比那面墙都直。

    不过,进步也是明显的。

    课堂上需要乔喜提醒的次数在逐渐减少,洛游花一个月时间的恶补,也初见成效。

    “我这个水平能到什么程度?不会还上不了大学吧?”洛游悄悄问。

    乔喜:“努努力,能上本科。”

    “你保送的那个淮岫大学,分数线是多少来着?”

    乔喜:“知道太多对你不好,老实学习吧,可以梦一个淮岫分校。”

    洛游破防:“喂——说好的动力呢?!委托人这是你给我的任务啊……不能给我泼冷水的。”

    如果洛游脑中想法能够转译成画面,那大概是一只线条小狗在地上疯狂打滚。

    乔喜并不觉得这个分数对洛游有什么打击,毕竟她见过洛游第一份作业写成了一团什么垃圾。

    她自认为找了个折中办法:“行,我不打扰你,期末考之前除了必要的讲题,我都以书面形式和你交流。”

    洛游:“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乔喜还是单方面和她断了对话交流,每天只在第一节自习课上会写纸条给她,布置学习任务。

    月亮从遥远的地平线追过来,窗外一片昏暗,已经是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洛游无精打采地捕捉着夜空云层的移动。

    顾初暖从课桌底下递过来一块巧克力:“你今天好像没什么学习的动力哦……虽然知道以你的水平,复习时间长短都没太大差别啦……别急,马上就期末考了。”

    期末考?洛游心中一喜,那是不是意味着假期就要来了。

    不过,复习时间长短对现在的她而言,很有差别。

    顾初暖也满怀希望:“期末考之后,只要再上……17天学就能放暑假了。”

    “这次暑假比去年长了两天,因为正好赶上周末。”

    洛游:“……”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暑假一共多长?”

    顾初暖的笔尖从草稿纸上划过:“足足有336个小时呢!”

    336个小时,换算成天数大概是——

    两周。

    “嗯,假期真长。”洛游皮笑肉不笑地支起下巴,月光的影子在她脸上游荡。

    悬挂在黑板一角的倒计时是白底黑字,在洛游眼里,跟提着镰刀的死神无差。

    她第一次考试考得很差,第二次——也就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她仍然没什么信心。

    班主任特地在考前又找到洛游进行一次谈话,警告她不要以为家里没有大人管,就可以浑浑噩噩度过剩下的高三时光。

    洛游仍然是用认真的表情和老师对视:“我有努力地学。”

    “这就叫努力了?还不够!你看看你身边同学哪一个不努力,听班长说,你周末总爱出门,具体去哪我就不点你了,你心里有数。如果你没有自制力的话,老师劝你还是多来学校自习。”

    还不够、还不够。

    洛游太阳穴发涨,她烦闷地揉了揉头发,盯着老师说话时随气息晃动的手指。

    “……我这次会尽力考的。”洛游一言不发听老师训话完,转身准备离开。

    “光是尽力还不够——”老师的声音在后面追着。

    门在洛游身后砰地一声关合。

    “呼——”洛游长长舒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轻易被压力摧垮的人,只是总会依稀想起自己训练赛期间的节奏。

    日日夜夜的高强度训练、不间断的复盘,常常打到凌晨三点才发觉肚子空空,饥饿感像一把火,在胃里点燃。

    大家丢下手机的瞬间,基本都奔着厨房去。那时也不管冰箱里剩下什么,或是烹煮食物的队友厨艺如何,只想着赶紧填饱肚子,然后尽快睡觉。

    而如今呢?面对着距离她十分遥远的课本,洛游就像是一个捡石子筑巢的小企鹅,跋山涉水,一颗一颗将它们吃力地堆到自己家门前,好不容易筑起了一道围墙,却发现身边人在牢固的房子里,用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可她却不能停下。

    如果放弃,就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和前世为了比赛都是一样的努力,其实也没差啦。

    洛游在心里安慰自己。

    期末考如约而至,洛游罕见地没有主动找乔喜对话,写完一页就迅速翻到背面,丝毫不给乔喜检查的机会。

    “喂——你填空最后一题……”乔喜张了张嘴,话说一半又止住了。

    因为洛游把笔放到了桌面,随后,移开了手。

    乔喜:“……”

    这是铁了心不交流。

    【洛游,你是在憋大招吗?】

    期末考结束的晚自习,乔喜往她笔袋里丢了张便签。

    洛游学习之余的放松方法,就是找一场赛事观摩,乔喜跟着她的视角看了几场,也渐渐改变了说常用语的习惯。

    回应乔喜的仍然是沉默,除了每天下午固定传送的学习计划便签,其余的信息洛游都已读不回。

    直到成绩出来的当天。

    洛游刚拉开笔袋,食指触到一根涂卡笔。

    乔喜的尖叫在脑海中炸响。

    “你怎么交白卷!!!”

    “你、怎么、交、白、卷!”

    这是继炸鸡事件后,委托人第二次破防。她急了,甚至又要从轮回境直接跳下来,洛游甚至能够依稀听到神明爷爷的劝慰。

    老师轮番轰炸,她却只字不解释原因,沉默着熬到了放学。

    她给自己煮了一锅很清淡的粥,洗手时,正对她的镜子里,依旧是拥有年轻面容的女孩,和她前世17岁的模样别无二致,只不过……

    眼底环绕着乌青的颜色,脸上没什么血色,鼻翼处甚至起了一个红肿的痘痘,嘴角干得起皮。

    她就是天天以这个样子去上学的。

    粥没有被喝完,洛游举起勺子的动作有超过十下吗?

    她手臂忽然一松,白瓷勺磕到碗沿,像是一声风铃的撞击。

    她起身走到客厅,一头栽向沙发,没几秒就不动弹了,连随呼吸起伏的动作都极小。

    整个人近乎于昏睡过去。

    乔喜沉默了,放下了捏了满手的便签纸。

    “好累,也好困……”

    睡梦中,洛游偶尔会轻哼几声,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发泄。

    “我说过,我只写自己会的题目。”

    “……”

    她做了许多清醒着还是混乱的梦,一幕接着一幕快速闪过,完全理不清。

    惨淡的期末试卷仍旧铺满了一整张茶几。

    答题卡上写字的部分只占据了小半空白。

    然而,那些字迹旁边,不再是鲜红的叉陪伴它们。

    至少,像洛游说的那样,她写上去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期末考结束后,大家仍然按部就班地学习,像极了洛游夺冠后的当晚,像过年一样狂欢庆祝,然后转眼就投入到新一轮的备赛中。

    班会上,老师下达了家长会通知,要求所有同学的家长必须参与,父母不在身边或者因事来不了的,由监护人代替。

    老师说这句话时,还特地看了洛游一眼。

    监护人吗……

    她趴到桌子上,用铅笔一圈一圈勾画着自己的名字。

    同桌顾初暖悄悄戳她:“这次还是老规矩吗?让我老爸老妈替你一起开了。”

    洛游侧头看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谢谢你,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和乔喜冷战后,她首次接收到了一条便签。

    “你可以试着拜托一下舅舅。”

    洛游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掐住一根笔杆:“这是我要解锁的新npc?”

    她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玩味,脸上仍旧维持着漠不关心的神情。

    仿佛从这次期末考之后,就彻底摆烂了。

    乔喜顿了顿,忍下不快:“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乔喜没有再用命令的语气,只是很平静的叙述,而且人称用的是“我”,而不是针对洛游的“你”。

    对刚来到这具身体上的洛游来说,舅舅确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npc,可对乔喜而言,确实黯淡无光的人生里,唯一的温暖。

    “……”洛游沉默了。

    笔杆从指间再度绕过,停到纸面上。

    “你当初为什么会委托我……”

    完成那个和她原本实际情况有着千差万别的任务。

    乔喜:“或许,是我人生里某些原本组成,被你临死前的渴望因素唤醒了。”

    渴望?

    这种人生有哪一处是她想要的吗?

    洛游忍了忍,还是没有把这句会刺伤乔喜的话说出口。

    两人再度迎来尴尬的沉默。

    临下课时,乔喜才鼓起勇气,再次传递一张便签。

    然而洛游却在下课铃刚响起的刹那,冲出了教室。

    纸条被一阵风带过,飘落到地面上,很快就被很多只脚无意踩中,慢慢变成一团褶皱,沾满灰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垃圾。

    洛游跑出去的姿态也像极了一阵风,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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