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闻霜开始冷淡周晏清。
跟上次以为他和别人热聊后单方面发起的冷战不同,那带有耍小性子的成分。
这回,她很冷静,有条有理,循序渐进。
开始的时候,周晏清发三条,她回一两条。
接着,刻意拉长回复的时间,基本周晏清早上发的消息,她到中午或者下午,才会敷衍地打去几个简短的字。
然后,慢慢地,消息只读不回,到不读……
闻霜在star上的id彻底变成了僵尸号。
这个过程不长,只用了十天不到。
周晏清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和他温和认真的态度,都让闻霜怕了。
很奇怪,一个被冻透了的人明明那么渴望温暖,可一旦真正接触到火源,第一反应却是痛和退缩。
闻霜想,本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就这么淡了算了。
也不必要费口舌去澄清谎言,徒劳造成二次伤害。
就是可惜了。
他那样的男人,陈年月光一般,她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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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清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从那天他到海城,发去那张阳台多肉花架的照片之后,闻霜回复的速度越来越慢,用字酌句也只有“嗯”、“好的”、“啊”之类的语气词。
到最后,闻霜由于多日未登录star,系统已经在她的个人空间做了落灰和蜘蛛网的效果。
她彻底消失了。
周晏清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怅然若失,难过无力?
……都不对。也都没到那个程度。
只是在晨起跑步之前、下班途中,或者独自坐在值班室看书时,想起来就会点开star,看一眼两人的聊天框,然后再退出去。
韩乔作为唯一知情他和闻霜网聊的人,每周打来电话闲聊时总会穿插进这样一句话,“你跟渝城妹妹发展到哪一步了?帮我给她带个好啊。”
第一周的时候,周晏清说:“没你的事,少掺和。”
第二周,周晏清只轻笑一声。
第三周,周晏清没说话。
到第四周,周晏清沉默几秒,而后跟韩乔说:“断了。以后别提她了。”
韩乔“啊”了一声,追问怎么就断了,谁先断的……
“谁知道。”
周晏清笑笑。
然后揭过这个话题,去聊其他的。
生活回归正常轨道,似乎和他回青城之前别无二致。
每天按时上下班,遇到手术另说,每周值班一天,工作六天。
休息日也许会应朋友邀请,要么去打网球,要么外出看风景,或者干脆三五好友找一间酒馆消磨掉一整个下午。
如果想独处,那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老虎滩。
也不拘泥于做什么,就只是坐在沙滩上,看云,看海,看鸟飞去又飞来。
奇怪的是,每每这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人酸溜溜又故作愤懑的语调,“周医生好悠闲哦,好景都被你看完了。”
八月的海城已经迎来盛夏,但因为是海岛城市,气温最高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度。
海风凉爽,带走暑气,也不觉得有多热。
周晏清想不出闻霜形容渝城夏季像上了气的蒸笼,到底有多熬人。
然后他又想到,渝城是国内大热旅游城市,洪崖洞、朝天门等景点盛名在外,他还一次都没去过。
拿出手机登录医院oa系统查看今年所剩假期,后知后觉记起六月份因为疫情在青城耽搁一个月。
这个时候再提休假,炎主任恐怕只会对他说一个字,滚。
周晏清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细沙,沿着黄昏的海岸线慢慢走向停在远处的车。
伍芳菲让他带来的那幅画,他抽时间当面还给了谈懿桐。
本意是想找个同城快递寄过去,谈懿桐却在电话里说:“见一面吧。挺长时间没见你,以后可能也不太有机会了。”
那天下班后,周晏清驱车去了谈懿桐定的清吧。
他在外面停车,谈懿桐坐在藤椅上隔窗朝他扬了下手。
周晏清走进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谈懿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风光霁月的男人就算是穿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一举一动都足以吸睛夺目。
谈懿桐笑了下,似叹息,“我和你,怎么就错过了呢?”
周晏清没接这话,笑问:“婚礼一切事宜都准备好了?”
谈懿桐的婚期定于8月18号,后天。
新郎是海城一家有名民企的ceo,比她大两岁,两人家境相符,同在一个圈子,又都在国外留过学,经人介绍之后很快走到一起。
对于结婚对象,谈懿桐没什么不满的。
但要说有多符合心意,好像也谈不上。
大抵是她曾经拥有过惊艳时光的人,如今才会对这桩按部就班的婚姻意不平。
这么近的距离相对坐着,两人却疏远得很。
谈懿桐从周晏清礼貌温和的浅笑中,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分手三年,而那些在一起的时光也远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走吧。”
也实在没什么可聊的,谈懿桐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细微褶皱,拿起yves saint laurent当季限量版手包,先一步走出清吧。
周晏清打开后备箱,把那幅画取出来放到谈懿桐的车上。
谈懿桐望着他清拔的背影,忽然有些不甘:“我其实很好奇,你动情起来会是什么样?”
周晏清掌住车门,手腕稍稍使力,车门很轻地合上。
待转过身来,谈懿桐已经走到面前。
她温婉而不失端庄的脸上露出自嘲一笑,“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可是我知道,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跟你表白好多次,你根本不可能会和我在一起。”
“懿桐。”周晏清喊了她一声,心里无奈,这就是他不想和她碰面的原因。
谈懿桐想到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是真的没机会也没立场说了。
她撕□□面,不吐不快:“可是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是,你是很好,做到所有男朋友应该做的。可就是你做的太面面俱到,一切就变得像是在走流程。你让我觉得我们是已经结婚六十年、牵手就好比左手摸右手的老夫妻,平淡乏味极了。”
周晏清之前从未细究过两人分手的具体缘由,这会儿初次听说,微微一顿。
他平静开口:“如果过去的那些都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谈懿桐苦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这么不为所动,彬彬有礼。你这样真让我觉得难堪。”
从始至终他们之间,动情动心、渴求被爱的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谈懿桐痛苦地问:“你对我动过心吗?哪怕一点点。”
周晏清一时无言。
他在想,怎么样才算是对另一个人动心?
第一眼看见那人的“偷拍照”,甚至没看清五官全貌,就被那人稚气而冷淡的矛盾气质攫住全部注意力,算不算?
对她慵懒而霸道的腔调毫无招架之力,就算她提出无厘头要求让他唱歌,就算她不说原因就玩消失,就算她哪天突然上线命令他接语音,他也照单全收……这些又算不算?
谈懿桐从这几秒的沉寂里已然得到答案。
她快速收拾情绪,笑一笑,上车之前轻言细语丢下一句话,“风水轮流转,迟早会有让你吃苦的人出现。”
驱车回公寓的路上,周晏清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框上,蓦地笑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笑停留不过一瞬,就淡了。
明明是夏天,晚风扑扑吹进车厢,该令人感到清爽才对。
可他怎么觉得这气候和他那天在青城酒馆接到闻霜的语音时一样?
料峭微雨,从那个时空下到了这里。
那时,夏天久等不来。
现在,盛夏的夜晚,他被那场最后的春雨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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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霜化妆箱里常备两盒藿香正气口服液,以一天三支的速度消耗,全凭一口气吊着。
高温红色预警频出,一连三天都是四十多度。
她觉得身体里有团火,血液在沸腾,五脏六腑都被烤干烧焦。
回到公租房,蹬掉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边脱防晒衫边找遥控器,站在那台她从旧货市场低价买来的n手空调下续命。
一热一冷,本来夏天容易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再加上她做完手术之后身体比之前也更虚弱些,当天晚上她就病了。
闻霜是被冷醒的,以为是空调温度调太低,伸手去拿放在枕头边的遥控器,却摸到额头上一把冷汗。
她感觉不对劲,想起来去开灯。
不动还不要紧,一动四肢百骸都酸痛无比。
闻霜直觉是发烧了,硬撑着起来去找退烧药。
屋里没饮水机,也没买矿泉水,她就用烧水壶里已经凉透了的白开吞下药丸。
躺回沙发,迷迷糊糊抓到白天出门前搭在扶手上的浴巾,扯过来盖在身上。
冷得打寒噤,像是被人丢进了寒潭里,她蜷缩成一团。
闻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脑子里居然还想着,明天上午七点半要到大学城给一个研究生女孩和她的闺蜜做写真妆造。
闹钟响的时候,闻霜根本没听见。
响第二遍,第三遍……
工作室接连打来两个电话,持续萦绕的铃声终于把她从昏睡中惊醒。
“你搞什么啊,现在几点了?你在哪里?客人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你半个小时!”
闻霜喉咙里像横了一截刀片,一出声切肉剁骨的疼。“我应该去不了了,我病……”
“倒是早点说啊!”
那头一下挂断。
闻霜侧躺着,手机就那么放在另一边脸颊上,再次昏沉睡过去。
无意识翻身,“啪”的一声,手机掉到地上。
闻霜睁开一条眼缝,意识断断续续的,求生的本能催促着她必须采取自救措施。
闻冰,张瑞碧,闻有林……三个名字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闻冰暑假被闻有林折磨得终于爆发,在屋子里连续哭了三天之后,借着探店的名义背着包偷跑去附近区县的高中同学家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瑞碧,算了。
她从倾城里过来肯定要先哭一路。
外面天气这么热,车多人多,她一着急再出了事怎么办?
至于闻有林……
闻霜阖上眼皮,不做他想。
身体再次沉入深海,周遭气压很强,她一点也动弹不得。
仅存的一点清明意识唤起她气愤的情绪:昨晚吃的难道是假药?还是因为没开灯直接看晃吃错药?
但很快,这点气愤又变成自怜的凄凉,她要是真这么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要过几天才会被发现。
小区肯定会因为她上社会新闻,到时候人们一提到她住过的这间屋子,表情一定又猎奇又恐惧……
想到那个画面,闻霜居然笑了。
手机“叮”的一声,以为是工作室那边发来的微信。
她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有职业道德,想着捅了娄子终归要善后。
于是挨着沙发边沿的那只手垂下去,前后左右盲摸了好几圈才从地上摸到手机。
人脸解锁后,慢动作把手机举到近前,以为自己看错,眼皮用力往上撩起——
[star]亲爱的三月怪,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你的神秘好友帮你擦灰啦!真的不好奇ta是谁吗?快点回专属星球查看吧!
是star发来的系统短信通知。
可,擦灰是什么意思?
……坟头拔草,遗像抹灰?
闻霜:“……”
挺应景。
不用想也知道神秘人是谁。
他这人……怎么这么执着?
彻底断联快两周,还知道给她擦灰……
闻霜手没有力气,自然垂落搭在了胸口上,冰凉皮肉里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是暖的。
哦,原来还有人记着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