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镜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闻霜全然不知。
“咚咚咚”的敲击声从远及近，如同一双强悍而蛮不讲理的手把她的意识从深水里拽出来。
忽地睁开眼睛，从阳台推拉门投进来的光线刺目，她偏头躲了一下。
就这一个动作，让她觉得不太对。
但具体不对在哪儿，她没来得及细想。
因为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夹杂着来人拖着调子的喊声：“在不在？开开门！把门开一下！”
闻霜躺着没动，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这人的声音她不认识，敲门声又那么急促，没来由让人觉得恐慌。
几分钟后，敲门声终于停下了。
隔着门板，一男一女两个陌生声音在交谈：
“应该是不在家。先就这么着吧。”
“挡路啊！而且吓人好不啦！我今早出来的时候把门一开，妈啊，以为见鬼了！再一看……狗日的，居然是我自己！”
“我等会儿再过来敲门看看。”
……
闻霜脑子转得慢，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脚步声远去，同时隔壁传来“嘭”的摔门声。
她肩膀一颤，过了会儿才觉得应该起来观察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沙发上坐起身，她没有第一时间靸上拖鞋，而是顿在原地眨了眨眼，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还没死啊。
再起来走两步。
四肢依旧疲软无力，可是那种头重脚轻以致于要弓腰垂头扶着墙走的感觉明显减轻。
再摸摸额头和身上的皮肤，凉的，这说明烧也退了。
“……”
她好了？
虽说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这一刻闻霜还是感到惊喜。
这种惊喜的情绪让她困惑。
死明明能解决她所有的问题，为什么在发现没死成的时候居然会高兴？
……真是好死不如赖活。
闻霜转头去找手机查看时间。
然而手机电量耗尽已经自动关机。
她插上充电线，等待开机的这几分钟里走去厨房找水喝。
迷幻铃声响起的时候，水正好烧开，一团团白汽从壶嘴弹冒出来，然后轻盈地弥散在空气里。
大病一场，闻霜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清明。
她慢吞吞地把马克杯涮了下，然后倒了杯开水放在灶台上晾凉。
然后才折身回到客厅，去拿放在木桌上充电的手机。
一眼扫到屏幕上的提示：薄荷可乐语音请求。
闻霜一顿，而后脑子里惊雷似的闪过昨晚两人争执的因果过程——
闻霜自觉有必要接一下，起码跟人说一声，她没事，还活着。
指尖点向接听键，屏幕忽地一变，自动切成了锁屏页面。
由于闻霜长时间未接听，周晏清挂了。
“……”
她随即将目光转向屏幕上的通知栏，然后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
star：19条消息待处理。
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点进去——
-闻霜，你还好吗？
-回个信息。
-对方已取消语音请求。
-闻霜，别赌气。就算拒接也好，让我知道你没事。
-对方已取消语音请求。
-对方已取消语音请求。
……
越往下翻，闻霜只听得到自己愈来愈加速的心跳声。
直到翻到倒数三条消息，她整个人呆愣住，胸腔鼓噪，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冲出身体跳出来了。
-你在哪里？
后面跟了一个周晏清自己的实时定位。
那地方闻霜不陌生，大学城青年公园，离她所在的公租房小区不过七八公里的距离。
所以……周晏清来渝城了？
从两千多公里外的海城。
就因为她病了，且失联？
怎么可能？！
闻霜指间微颤，明明手机就抓在手里却还是有下滑掉到地上的趋势。
她两手紧捧住手机，仔细去看周晏清发来这条定位时的时间：今早凌晨五点多。
现在是几点？
——下午三点二十。
也就是说周晏清已经落地渝城近十个小时，这期间他一直在找她。
闻霜僵坐在桌边，脑子里狂乱无比，一边在想“周晏清怎么会来”、“真的来了？”，一边又很困惑所以呢？
她该怎么办？
“叮铃叮铃铃！”
迷幻铃声乍然响起，猛然将闻霜拉回神。
屏幕上又一条语音请求，来自薄荷可乐。
这个瞬间，闻霜第一反应居然是逃避。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会和周晏清见面，更没想过周晏清会突然来渝城，为了她。
她清晰听见自己不自觉吞咽的声音，可这种恐惧又和面对闻有林突然的呵斥时不同。
她不知道。
尽管害怕，尽管想逃避，但心是轻盈的，一点也不重。
闻霜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抿了下唇，指尖轻轻点了下接听键。
“喂……”
她率先出声，嗓音仍旧嘶哑，语调放得很轻，大抵是有几分心虚和忐忑的。
听筒里静寂好几秒，这让闻霜想到夏天傍晚的厚黑云层，一触即发的电闪雷鸣。
她一颗心悬起，表情不免又臭了起来：是他自己要来的，难道怪她？
继而，闻霜听见那头长舒一口气。
没有料想中的被责骂，被质问。
周晏清干涩的嗓音依旧称得上温和二字。
“你怎么样了？”
闻霜一时五味杂陈，哑声说：“好了。”
“……怎么好的，去医院了？”
周晏清此刻站在一家咖啡店的外摆区，隔着一片草坪，对面就是青年公园。
昨天在医院做了核酸检测之后，他立即驱车赶往机场，在候机的时候医院同事把他的检测报告发到了手机上。
疫情期间，从海城直达渝城的航班并不多，周晏清又是临时起意，因此只买到了夜里十一点起飞的票。
飞机中途在济南临停一小时，全程用了五小时才落地渝城的江北机场。
飞机起飞前和落地之后，他一直试图联系闻霜，然而发出的消息、拨出的语音都石沉大海。
渝城这么大，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把人找出来。
凌晨时分的机场空旷无比，周晏清快步走出大厅的背影既清拔又寥落。
几辆出租车亮着“无客”的红灯等在漆黑的柏油路上。
周晏清走过去，拉开其中一辆的后座车门，司机问他去哪儿。
周晏清忽然想起还是刚认识的第二天，闻霜曾给他发过一个定位。
虽然那并不是闻霜的住址，闻霜当时去那里也只是工作原因。
周晏清翻出定位，司机回头看一眼，一面打方向盘，一面说：“那地方我记得就是一个公园，旁边挨着有商业街和美术学院，白天逛逛还差不多，你这个点去干什么？”
周晏清说：“找人。”
司机嘴角一抽。
凌晨三点钟去个鸟不拉屎的公园找人，能找见个鬼。
这个时候的气温是一天中最低的，司机为了省钱没开空调，四扇车窗降到底，温热的风贯穿车厢。
周晏清静坐于后车厢，不时低头查看手机消息。
屏幕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眼底积聚的躁意化成深海一样的暗。
这个点渝城市内道路畅通，半个多小时，出租车抵达目的地。
周晏清打开车门下来，目之所及一片深浅不一的墨色。
近前两盏路灯落下莹白光晕，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star上，闻霜依旧杳无音信。
周晏清十分茫然，焦急。
他在色泽晦暗的公园里独自踱步，心里在计划等天亮了之后怎么去把人找到，或者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只要确认闻霜已经得到救治，病情在好转。
上午的时候，炎主任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傻？几岁了还玩过家家。
昨晚从海城出发之前，周晏清已经向他请过假，也说清了缘由。
炎主任猛然听到他说要去渝城看一个得了急症的网友，以为自己幻听，然后反问：“到底是网友还是女友？”
“网友。”周晏清心里清楚他和闻霜远不到那个程度。
炎主任丢下一句“你们年轻人真会玩”，挂了电话。
上午估摸着还是气不顺，也有想知道事情进展的好奇心成分在，于是又打来电话。
哪知周晏清居然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于是也不跟平时那样拐着弯阴阳了，而是什么话难听捡什么说。
若是换了个人，势必要被炎主任的雷人言辞捅个对穿。
周晏清倒还好，焦灼、失望等一系列情绪都藏在深处，面上除了一夜未睡有些疲倦外，仍是风清朗月。
他不觉得自己傻。
来了，也许徒劳无功。
不来，往后一辈子都有心结——一个叫闻霜的女孩子，曾经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朝他发出求救信号，他什么都没做，而那个女孩子从此失去了联络。
要来的。
“……怎么好的，去医院了？”
听着周晏清的话，闻霜抠了抠桌面上的坑洼。
“没……就、自己好了。”她说。
“……”周晏清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脸上表情也矛盾，总之皱着眉头扯了下唇。
他问：“现在什么症状？”
闻霜说：“大病初愈的症状。”
要换做以前，她也就这四个字回过去了。
但是今天不同，她顿了顿，然后详细描述：“四肢无力，喉咙还是疼，但是头不晕，也不发烧了。”
周晏清听见她说烧退了，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严谨起见，他问：“你用体温计量过了吗？”
“……没有。”闻霜赶忙解释，“家里没有体温计。感觉是退了——我的感觉一直很准的！”
“……”周晏清几次被她弄无语。
他抬手扶额，无奈笑说：“我真怀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闻霜抠桌面的动作用了点力，心虚道：“就生命力顽强吧。”
周晏清知道她的性子，干脆不再劝她去医院。根据症状初步判断她是病毒性风寒感冒，他说：“我待会开个药方给你，尽量都开非处方药，你按照单子在网上下单。”
周晏清的话潮涌一般，一浪一浪掩过她的胸腔，身体里有个东西一面怦怦跳动，一面摇曳不止。
闻霜默了两秒，才问：“周医生，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什么？”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来渝城啊？”
周晏清是真的被气笑，他说：“不然你现在打个视频过来？”
闻霜指尖用力怼在那处坑洼的桌面上，“那你怎么闭口不提见面？——你来渝城，不是专门找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