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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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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就再也没看过?一本也没有?”贺重玉十分诧异。

    段行川斩钉截铁地点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自然要算话!”而且如果他真的我行我素,师傅也是真敢动手撕了他的话本,并且罚他加练。被师傅罚事小,师傅会事无巨细地禀告父亲,父亲听闻之后,会对他失望。

    贺重玉听闻,感慨:“其实父亲起初也看不惯我看话本,不过后来他就习惯了。母亲就很纵容我,她还给我买话本的零花钱。”

    段行川想到自己的母亲,好像也很纵容他,不然也不会放任他来谯州瞎碰运气。不过母亲素来促狭,说不定此刻就在客栈里等他灰溜溜地回去好看乐子——他已经被母亲连着打趣了两晚。

    其实段行川没有告诉贺重玉,不管今晚有没有等到人,他都得走了,今夜子时青石矶码头登船。原本为了防备路遇他事,他们每次都会多留三日的空暇,这也是他能在谯州逗留这么久的原因。

    “所以,我们算是朋友了么?”见贺重玉点头,段行川有些新奇道,“原来这就是和朋友聊天的感觉啊。”

    贺重玉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少年有些误解,她问:“你从前没有朋友么?”

    段行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同窗倒是有几个,但可以闲聊的朋友你还是第一个。我除了正常读书,每日都要习武练枪,时间长了,他们就不大来邀我,其实我都习惯了……父亲说,等再过两年,就可以教授我排军列阵的本事。”

    说起领军作战,他的双眼都在泛光,这种期许神往的表情,令贺重玉想起当时满心奔赴青河书院的姐姐。

    贺重玉捕捉到重点,“军阵?原来你是将门子弟么?”贺重玉以为段行川只是寻常世族少年。

    “辅国公段长宣正是先祖,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先祖一样,横枪立马,建下不朽功业!”

    贺重玉这个打郗宁来的无知少女连“段长宣”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辅国公在大雍勋贵里是个什么位置,但端详少年脸上与有荣焉的笑容,大概能猜出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对这个宏大的志愿,贺重玉并没有作出任何评价,母亲曾教导她,要学会在恰当的时候闭嘴,因此她只道,“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贺重玉想,不朽的战功则需要一场声势浩荡的大战,在那样的战争中,将有许多无辜百姓罹难。但那不是她能关心的事,或许该去关心这些事的,都是像段行川这种将门子弟,而她只是自小长在郗宁的普通丫头。贺重玉此时的心愿,仅是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不过说那样的话还太早了,我现在连家传的断梅枪还舞不动呢。”段行川眼神中流露出遗憾,但他转而长舒一口气,好像释然了什么,“我从前都不敢在人前说这些话,总害怕别人说我异想天开。”

    “重玉,谢谢你。”段行川郑重道谢,他没想到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志向,就能获得对方的祝福。

    这下贺重玉倒有些内疚,她刚才的祝福并不纯粹。她看着身边坦诚直白的少年,于是也袒露她方才的真实想法。

    但段行川明朗一笑,道:“那我就去守一辈子边关,有外敌,我就平外敌,没有外敌,我就练兵,练到外敌不敢来犯!”就像他的祖父、曾祖父,段家的世世辈辈所做的那样。

    贺重玉难以忘怀少年此时的热忱明烈。她知道自己的心只在郗宁那条窄窄的街巷,而他的心仿佛在大雍的千山万水。

    这股热忱甚至感染了贺重玉,她从荷包里掏出初次塑的小石鹤,递到段行川面前,“送你!”她期待每一个年少炽热的心愿都将如鹤唳云霄。

    …………

    石鹤圆滚滚地卧在段行川手心,他已经登上继续南下的客船。此时江风习习,冷月无言。

    他看着手里这块略显粗粝的圆石,他想,重玉是以此勉励我要心如坚石,志不可摧!他握紧了圆石,面对自己的未来更加坚定振奋。

    贺重玉不知道她和段行川之间又发生了一个奇妙的误会。她躺在床榻上,打量手中这个剩下的小石鹤,开始思索自己的志向,但半晌也没有头绪,又沮丧地将小石鹤扔回荷包里。

    她轻轻摇了两下姐姐的衣袖,问道:“姐姐,你说我该有什么志向呢?”

    贺重华微微一怔,“怎么问起这个?”

    “今天交了新朋友,他说起自己的志向,很大的志向。”贺重玉难得苦恼地皱眉,“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活得太渺小了点,可我又想不出该许什么宏大的志向。”

    “你已经走在那上面啦。”贺重华捏了捏妹妹的手腕——贺重玉睡觉之前就卸下了袖弩,此时她的左腕光溜溜的,轻易就被姐姐捏住提了起来。

    “疑惑也没有关系。”重华看见妹妹不解的眼神,“继续往下走就好,时间都会告诉你答案。”

    贺重玉觉得姐姐的话有点玄妙,但她决定就像姐姐说的那样,继续往前走,也许等她到了姐姐这个年纪,一切都将了然于胸。

    想通了这些,贺重玉闭上眼睛,安然准备入睡。但她突然鲤鱼打挺般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姐姐问道:

    “姐姐!晚上的时候,你身边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是谁?”

    彼时贺重玉满心神都沉浸在对“宏大志向”的思索中,和段行川告别之后,她都未曾注意是如何与姐姐他们一起回到了贺家老宅。

    贺重玉才回想起来,那株梨树下站着的不止姐姐重华,还有个陌生的年轻郎君。她已经不像幼时那般无知,自然知道“姊丈”是多么可恶的一种东西。

    她想起街头妇人闲谈,说自家女儿及笄之后就该寻摸婆家预备出嫁,可不好再赖在家。赖?居然能用赖这个字么?贺重玉觉得荒唐,女儿到了年纪就得被一脚踢出门?但她根本吵不过一把震天喉咙的街头大娘。

    贺重玉在家愤愤不平地说起此事,但母亲笑着指指自己说,如果母亲不出嫁,哪儿来的你呀。此话似乎无可辩驳。

    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家中逐渐频繁地出现“及笄”这个字眼,贺重玉以前没有感觉,后来才知道这是说姐姐到该嫁人的年纪了。

    她问,姐姐一定要嫁出去么?不能让姊丈到咱们家里来?

    谁料母亲上来就捂她的嘴,这可是赘婿,哪个正经男儿愿做赘婿的,小祖宗,以后可别再说这个。

    稀奇,还捣鼓出“赘婿”这个词来,贺重玉嘀嘀咕咕,嫁到别人家的女孩儿怎么不叫“赘女”?

    但姐姐自己都无所置喙,贺重玉就更无从抗争了,于是她只好开始祈求老天,让那个倒霉姊丈晚点出现在她面前。但贺重玉不知道的是,这趟谯州之行,原本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姐姐重华择婿,这是父母和姐姐都默认的事。

    贺重华的眼前飘过一张年轻俊美、温柔含笑的脸。

    “他呀,萍水相逢的陌路客罢了,只是我俩都喜《六都赋》,故而攀谈久了些。”

    贺重华与那年轻郎君,甚至连名姓都不曾通过,一晚上真就讨论着各种诗词文赋,重华颇为惊喜地发现,对方的许多观点竟和自己不谋而合。

    “原来是个书呆子啊。”不是可能存在的姊丈就好,贺重玉这才放心。

    这么一打岔,姐妹俩的睡意渐渐消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直至天将露白,才都沉沉睡去。

    几乎刚跌进梦乡,一阵刺耳的喧哗就打破了宁静。

    贺重玉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一道温暖的日光刚好透过花窗照在她脸上。

    “姐姐?姐姐?”她发现身侧已经无人,出声喊问,刚叫两声就见重华正好推门进来,身边还跟着宜兰堂姐。

    等门关上,贺宜兰才止不住地簌簌流泪,她方才一直低垂着头,贺重玉都没发现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和烂桃子一样。

    重华搀着贺宜兰坐下,轻声抚慰了几句,然后借口领妹妹去洗漱,把正在瞧热闹的贺重玉一把拖进内间。

    说是内间,其实只是用了一道雕花屏风隔开,两头系着纱帘,仍然容易听见里面的声音。故而贺重华难得神情严肃地朝妹妹摇头,示意她不要瞎打听。贺重玉自然听话。

    等贺重玉再出去时,发现宜兰堂姐已经止住了哭泣,她正失神地盯着手上的帕子,眼睛和鼻头仍红肿。

    祖母家的早点花样繁多,味道也香甜,但贺重玉还是有些难以下咽。她相信,任何人眼前坐着一个悲伤难以自已的女子,都会食不知味的。可她也不能贸然询问对方悲伤的缘由,只好乖巧地坐着,脸上摆着礼貌的微笑。

    “呜呜……母亲为何不准呢?我和文佑哥哥是真心的……”

    啊,果然是为情所困,贺重玉想到那天晚上瞥见的唯一一张面带忧愁的脸。此刻这张脸上愁情更甚,泪迹斑斑。

    贺宜兰百般愁结,耳边一会儿回荡着情郎的温柔絮语,一会儿炸起母亲的厉声怒吼。她不明白,母亲为何一定要她嫁入高门显第。她今晨又和母亲争辩了起来,但母亲句句刺心,她几乎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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