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不过是易子而食
包袱和剑从唐燕薇的怀里“哐啷”一声掉了下来，在周围偶有呼噜声和说话声的人群中并不引人注意。
唐燕薇揉揉眼睛，从刚刚的梦境中慢慢缓过神来。
“救……命”又一声□□飘入唐燕薇的耳中，这声音微弱地让唐燕薇觉得下刻她就要一命呜呼。
她向大树后望过去。
树后躺了一个人，刚刚的声音虽小，但唐燕薇听得清楚，这应该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少女。看她躺在地上蜷缩的身形，大概和唐燕薇差不多高。
唐燕薇转过大树走到她身边蹲下。
周围其他休息的老百姓，漠然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纷纷移走视线接着忙自己的事情，看来是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了。
唐燕薇借着天边蒙蒙亮的光线打量着她，姑娘大概十五六的样子，天色灰暗，满脸的灰尘使人看不清她本来的面色。
此时她双眼紧闭，灰朴朴的包头巾略显陈旧，头巾下偶尔露出的几缕鬓发紧紧地贴在脸上。
唐燕薇看看这姑娘，眼睛又向旁边的人群扫去。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与她视线对上，沙哑着嗓音
“没啥问题，就是饿得”
他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唐燕薇想起怀里还有几张饼，下意识地想拿出来。
这时，周围休息的人群已经不知不觉间向她靠拢来，十几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刚刚缓过来的那种搏命的感觉突然一下子又回来了，唐燕薇在怀里左摸摸，右摸摸，最后什么也没掏出来，只能搓搓双手，尴尬地笑笑。
围着的人又如退潮一般散去，唐燕薇却坐在这姑娘身边发起了愁。她显然是落了单，如果没有人照顾一下，说不定小命都不保。
看周围人对这个情景熟视无睹的模样，托付给他们，怕也得是让她自生自灭。
自己还是先找个地方把她救醒再说吧。
唐燕薇把这姑娘背在身上，一直背到附近的一条河边。
不敢生火，她将面饼用水囊的水冲了几次，然后将姑娘的上半身抱起来倚靠着自己。
唐燕薇把面饼掰成尽可能小的一块塞进她的嘴里，那姑娘便开始无意识地咀嚼吞咽起来。
一直待将手里的面饼喂完，眼神扫过小姑娘的脸，唐燕薇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醒了！”
慢慢将她枕在一根突出地面，稍微平坦的树根上，唐燕薇蹲在河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在河里反复清洗几遍拧干，然后回到她身边，递给她。
小姑娘两手撑着地，艰难地向上靠了靠，接过唐燕薇递过来的帕子，慢慢地擦起脸来。
等小姑娘把帕子拿下来，唐燕薇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弯弯的柳叶眉，又大又圆的杏眼，尖尖的瓜子脸点着不大不小一口樱唇。这个长相，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要不是爹娘夫妻恩爱和睦，且从未说过自己有走失的姐妹，唐燕薇真要怀疑自己是个双生子了。
那小姑娘看着唐燕薇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轻翘嘴角。
“想不到我与姐姐如此有缘。”
此刻她恢复了力气，连声音都与唐燕薇有些像了。
“还没有请教该如何称呼姐姐。”
“你…叫我阿璧吧”唐燕薇娘亲喜欢叫她阿璧，外人却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她将手帕挂在旁边一个矮树枝上晾着，过来与她并排倚靠在树旁。
“看你模样，不像是普通的流民，怎么会……”剩下的话她没说，唐燕薇的意思是看你这长相，皮肤白皙，也不像普通的农户人家出身，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姑娘低下头。
“我叫小桃，香江前两天发大水，把我家冲没了”
“那你的亲人呢？”唐燕薇追问了一句，但这话显然触到了田桃的敏感神经。
“都没了。”小桃说着，眼泪慢慢蓄满眼眶，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叹一口气，唐燕薇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哦？姐姐也没有家人了吗？”小桃用手擦掉泪水。
“嗯”唐燕薇被问得一怔，想起了自己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由得也悲从中来。
两个伤心人沉默一会，小桃看了一眼唐燕薇问道：“阿璧姐姐打算去哪里？”
唐燕薇把玩着手里的树枝，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为今之计，只有去投亲。”
小桃眼睛一亮，深深看了一眼唐燕薇然后低下头去小小声地说“我能……能跟着姐姐走吗？”
唐燕薇有点惊了。
这姑娘未免也太轻易相信别人了，自己不过给了她一个饼子而已，就要跟着走。但是唐燕薇现在被追杀，前途未卜，实在不宜再多连累一个人。
想到这，唐燕薇摇了摇头。
小桃见唐燕薇不愿与她一起，便也没有坚持。
她扶着树慢慢地站起来，又冲唐燕薇拱拱手说：“如此，小桃这便辞别了，希望阿璧姐姐此去一路平安，咱们山水有相逢！”
唐燕薇也赶紧站起来，心想见不见得也没什么要紧，整理了下衣衫回礼道“保重！”
唐燕薇目送小桃大步离去。此时天已大亮，她收了晾得半干的手帕，整理了下包袱，手里拿着剑往城门口走去。
人似乎都挤在了城门口这边，越往前，人越多，唐燕薇走得越发艰难，人群还时不时地将她往后挤一下。
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个中年妇女声音悲凉，似乎忍着巨大的痛苦“你…放开他们吧”
“我不放”小桃的声音穿透前面拥挤的人群传来。
唐燕薇挤到靠前的位置，越过圈子周围两三层的人，终于看清了中间站着的几个人。
小桃左右手各环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眼神呆滞，此时他们被小桃护在怀里，不哭也不闹，只两眼蓄满泪水。
“你们不能交换。”小桃极力忍住语意中的酸涩。
她左边站着一对夫妇，应该是孩子的父母，那女人手里抱着的几月大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此时她低头哄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婴儿脸上，又把他惹得哭得越发凶狠。
另一只手牵的孩子们另一边被中年汉子牵着，那汉子只默默站立，垂头不言。
右边小男孩旁边地上也蹲了一个男人，他瘦弱不堪，此时以手捂脸看不清表情。
人群这会异常安静，众人都沉默不语。
唐燕薇轻轻拨开前面的人，走到小桃前面。小桃抬眼看住她，眼眶红红。
唐燕薇刚想说话，人群突然又被分开。先进来几个侍卫，侍立两边，少顷后面又走来一个年轻人。
他大约弱冠之年，满头青丝整齐束在发顶，用一只玉簪固定。
脸色有些苍白，唇色绯红，右边脸颊上一颗泪痣给他增添了一股妖冶的气质。
他身量颇高，走路却有些摇摇晃晃，重心不稳。
慎王萧衍站定，用手拢一下身上厚厚的披风，然后拿出雪白的锦缎帕子掩嘴轻咳一声，把帕子收起来，才扫一眼众人“何故聚集？”
唐燕薇站在小桃身前
“公子是何人？”
侍立的承砚立刻肃目，手举玉牌喝道：
“此乃慎王殿下。”
周围百姓皆不知慎王殿下是何许人也，但不影响他们按规矩叩头。
唐燕薇揖了一礼语气不善：
“不过是易子而食，这等小事殿下无需理会。”
萧衍面无表情正了正自己的披风：
“朝廷救济马上就到，只需稍加忍耐”
“马上是多久，他们都好几天没吃过饭，撑不下去了。”
一旁承砚“放肆，太子殿下亲自绸缪，慎王殿下安排，不是尔等可随意窥探得。”
萧衍表情淡淡似是完全不在意唐燕薇语气里的刺：
“永州府尹已在安排，具体事项官府会贴出告示”
说罢他转身欲走，小桃在后面喊了一句
“慎王殿下，这就不管了？”
萧衍转身扭头看向他们“如何管？”
小桃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不如……不如殿下把他们带走？”
小桃是真怕她前脚放手，后脚这两孩子就会被他们父母背着再做交换，那么等着他俩的命运就是上了餐桌。
强行把两人带走，他们的父母不会允许，能光明正大带走他们的，在场之人或许只有慎王爷有这个能力。
萧衍定定看向她们，嗤笑一声
“你把我慎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然后转身离去，再不停留。
周围侍卫尽数撤走，只留下两个官差让大家散了，散了。
承砚跟在萧衍身后语气不解：“殿下何必因为两个小孩子暴露行踪”
萧衍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你我当初也是这般大相识的，我虽不能直接带走他们，但可以安定下他们父母的心。若他们知道不日救济就到，虎毒不食子，想必他们父母也不会再执着于此。”
“那为何不能直接带走他们？”
萧衍回头，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问和那个姑娘一样蠢的问题，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他对着后面那群流民点点头。
“刚刚我若答应带走那两个，现在就会有更多的易子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时候，我们的行为就说不上是救还是害他们了。
承砚于是向萧衍拱拱手，虚心受教。
小桃眼巴巴看着两个孩子从她的怀里被拽出去，跟着各自的父母汇入人群。她紧紧抓住唐燕薇的手“阿璧姐姐”
唐燕薇把小桃拉入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平静片刻，两人又往城门口走去。永州府城门紧闭，两边各有一队官差持杖看守。两边还游走着一些手持长鞭的人，阻止百姓上前，鞭子的鞭梢不时落在离得近的人身上。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朝廷救济不是到了吗，为什么不给我们？众人嚷嚷着。
“你们这样就不怕太子殿下怪罪下来？”前面一位老者语气悲愤。
一个官差把鞭子握在手里，哼道：
“怪不怪罪我不知道，不让你们进去是上头的意思，我们也不过是照章办事。”
他说着，用鞭子指指天，示意这是上面的意思，与他们可无关。
“照章办事便是任我们饿死在这城外吗，还有没有王法？”
这老者终究是气不过，忍不住追问。
那官差两手把鞭子对折一松一合，拽的啪啪响“老头，我劝你趁现在还有力气，赶紧找个地方待着，不然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王法。”
那老者还欲理论，鞭子却已经飞了过来。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垂髫小儿，情急之下只能转过身去以背来挡。
鞭势凌厉，带着呼啸的风声而来。这鞭打在身上，不残也要去半条命了。周围好些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唐燕薇有心去拦，然而周围人潮汹涌，她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正想推开周围的人去，身旁一空，一个身影飞身向前，接住了即将落在老者身上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