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我恨，我好恨那！
书案略显凌乱，砚台上还有墨迹未干，沈意之刚刚应是在写字。
但是写字何必遮遮掩掩，唐燕薇随手要去翻桌子上铺的纸。沈意之看她有动作的时候，心里一阵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
上面一层纸拿掉以后，最下层竟是一幅画。
画还未着色，只能看出一个小姑娘裹着厚厚的狐裘，倚在窗边，眉欢眼笑，一枝梅花斜斜插入，将那姑娘映衬得更是娇俏。
唐燕薇拿着画看罢：“哥哥这画的是我？”
沈意之有些难以启齿，低低嗯一声。
唐燕薇又把画上下看了遍，有点羞涩：“我可没这么好看，这是哥哥送我的礼物吗？”
沈意之又艰难点头：“……新年礼物。”
唐燕薇把画放下，从袖袋里拿出那个荷包，放进沈意之的手心，又把他手指合上才撤回手：“你准备的这种新年礼物我很喜欢，原先这种就收回去吧。”
沈意之捏捏荷包，又要把它塞回去：“给了你就是你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唐燕薇往后撤身子，从书案另一边绕出来：“哥哥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再给，我怕要有心理负担了。”唐燕薇走到他跟前眨眨眼睛：“我已经不是只能靠别人养的小姑娘了。”
沈意之看着手中的荷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把它揣进袖袋里：“好，薇儿长大了。”
过年的气氛渐浓，酒楼生意渐渐淡了下来，小桃在院里的时间也渐多，几人闲极无事便窝在小院里晒太阳，嗑瓜子，闲话家常。
因着沈珍珠的婚期定在年后，现在全府上下都在忙着筹备她的婚事。
大夫人原先是个不管事的，即使现在想出一份力，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因此里外的重担全落在薛姨娘身上。
晚上休息，床帷间，沈洪一边用手肘给薛姨娘按摩背，一边劝道：“很多事你没必要亲力亲为，大体上过得去就可以了，余下交给下人们去办。”
薛姨娘让他换处地方接着按：“下人们哪能想得周到，再说她的人生大事就这一次，我出点力也不算什么。”
沈洪手上动作不停，沉默良久后：“我不是个好父亲，你却是个好姨娘。可若让我亲自去操持，我也办不到。”
“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当年之事错也不在这个孩子，这事我都许久不曾想起，老爷也该试着放下了。”薛姨娘拉过沈洪的手，柔声劝道。
沈洪摸摸薛姨娘的肚子，那里布料光滑平坦：“可我一看到她，就想起婉之，她若还在，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沈洪满面愧疚地低下了头。
他思索下又道：：“放心，外人面前该给她的体面还是会给的”
沈洪提起的话题有点沉重，两人直到睡前还没缓过来。
快要睡意朦胧时，沈洪听见薛姨娘轻声说：“虽说薇儿遭遇了不幸，但她来到我身边，也算是弥补了我的遗憾。”
沈洪假装翻个身，内心酸涩难忍，眼睛在暗夜里渐渐湿润起来。
众人辛苦准备数日，除夕终于在大家的盼望中到来了。
梧桐苑里，沈珍珠和大夫人坐在一桌子菜前。大夫人常年茹素，因此虽是年夜饭，也并未出现大鱼大肉。
沈珍珠坐一会终于忍不住跑去门口看：“连翘这丫头办事越来越不稳妥了，让她请个人来，这许久都不见个动静，回来合该再挨一顿鞭子。”
大夫人手捻佛珠，口颂佛偈：“阿弥陀佛，本是他不愿意来，你又何必迁怒旁人。”
“过完年我就出嫁了，这是在家吃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他都不愿来陪陪我吗？”沈珍珠越说越气，抬脚把一个凳子踢飞。
凳子咕噜噜滚下台阶，正落在要回来禀报的连翘脚前。
连翘吓得快跑两步走近屋内跪下，俯在地上不敢起身。
沈珍珠往她后面一看，柳眉倒竖：“人呢？”
连翘结结巴巴：“老爷……老爷已经去谦益堂了，让……夫人和大小姐，好好吃饭，压岁荷包稍后送来。”
沈珍珠大怒：“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何用，一群废物，都给我滚！”她说着手一扬，一个茶杯飞了过来砸在连翘额头，登时鲜红的血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连翘不敢再言语，跟着屋内的丫鬟们一起退出去。
沈珍珠把桌上的杯盘碗盏一个个砸到地上，碎瓷乱溅，汤汁满地，一边摔一边恨恨道：“我缺你给的荷包吗，我缺吗？”
大夫人等她终于停下后才叹口气：“许是咱们屋的菜不合他胃口，毕竟我只吃素，这么些年下来，也都是如此的。”
沈珍珠扑到大夫人腿上，眼泪糊了满脸，像极了小时候要不到糖的孩子：“娘，为什么，为什么爹爹如此嫌弃我。他对那个捡回来的外室女都如此好，我好歹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竟对我如此狠心，我恨，我好恨那！”
大夫人紧紧抱着沈珍珠，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泪流到她发髻上：“是娘不好，娘的错，不怪你。”
此时谦益堂里，桌子上也摆满了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因着屋里点得炭盆多，所以丝毫不见凉意。
沈意之带着唐燕薇姗姗来迟，一进门唐燕薇便告罪：“是我来得迟了，叫爹爹和姨娘好等。”
薛姨娘示意自己身后的丫鬟接过她的披风，然后把她拉到饭桌前坐下。
“天黑路滑，怎不带个丫鬟？”又摸摸她的手有点凉：“也未拿个手炉。”
唐燕薇怕薛姨娘怪罪她们几个，便解释道：“今儿不是除夕吗，我让她们留在院子里自己开了一桌，这不是还有哥哥陪我吗？”随后笑着回头看看沈意之。
沈意之感觉到她的视线，也回她一个浅笑。
薛姨娘听罢点点头，于是让屋里伺候的下人们也一同出去吃酒。
四人坐好，沈洪先讲了几句祝福语，祝罢大家动筷。
薛姨娘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唐燕薇：“薇儿第一次和我们过年，不要拘束。”她眼神扫过唐燕薇发髻，见她今日头上别一根玉簪，不由得愣住了。
唐燕薇连连道谢，抬头见她看着自己的发间怔愣，忍不住摸摸道：“这根发簪有何不妥吗？”她快速扭头看了沈意之一眼又补充道：“哥哥送的。”
“并无不妥，薇儿喜欢吗？”姨娘面色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
唐燕薇把筷子放下，用手帕擦擦唇角：“哥哥送我的，当然喜欢。”
薛姨娘看了眼从刚才开始一直在默默夹菜的儿子，他身材板正，面色如常，仿佛刚刚没有提到他一样。
薛姨娘回头跟沈洪对视一眼，众人又谈笑如常。
饭罢，唐燕薇和沈意之又陪着饮了几盏茶，薛姨娘就给了压岁荷包让他们自己去玩。
等他俩走后，薛姨娘跟沈洪静静地坐着。少顷，两人同时张口想说些什么，谦让一下，沈洪让薛姨娘先说。
“你看到那根簪子了吧？”薛姨娘看沈洪点了点头，又接着说“薇儿失踪那次，意之不眠不休地寻找，我还当自己是多想。”
沈洪走到她身后开始给她揉捏肩膀：“意之既然送出去了，说明他是真地喜欢，你我做父母的，不该横加干涉。”
薛姨娘长叹口气：“原先薇儿家没有这许多事，我自然乐见其成。可若还是原来光景，也未必有这段缘分。如今他二人顶着兄妹的身份，薇儿有心算是好的，若无心……我只怕他最后会伤人伤己。”
“那只能看他俩自己的造化了。”夫妻二人聊完且去休息。
那边厢，两人出得院门，唐燕薇奇怪问道：“来之前你非让我带上这根簪子，刚刚我看姨娘好像很在意它，是有什么原因吗？”
沈意之手里提着灯笼给她仔细照着脚下的路，漫不经心道：“就是个普通的簪子，无甚特别。”
顿一下，沈意之问起了铺子的生意，唐燕薇瞬间兴奋起来，打开了话匣子，最后更是直言道她打算年后慢慢开始装修其他的铺子，以后养整个家都没问题。
沈意之只是微笑听着，然后在遇到不平的地方提醒她小心。两人慢慢走回唐燕薇的院子。
到了唐燕薇院门口，早有一个小厮等在那，沈意之把灯笼交给他，同时取了他捧在手里的东西。
“打开看看”沈意之把一卷画递给她。
唐燕薇从狐裘里伸出手，就着廊下的风灯，把画缓缓展开。
画已着色，与上次看到的感觉略有不同。
上面的小姑娘脸颊红扑扑，头上戴一支碧玉簪，那枝红梅，斗雪吐艳，一时竟分不清谁更出色一点。
唐燕薇把画合上：“哥哥稍等”
说完她转身疾步回到屋里，不一会又匆匆出来，手里拿着个长长的小盒子。
把盒子递给沈意之示意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毛笔：“上次逛街看到的，老板说是紫毫，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妹妹送的，必然顺手”沈意之看了下就合上盖子：“外面怪冷的，回吧。”
他说完也不走，一直目送她走到屋门前，见她回头来看，又摆摆手。
待看得她进了屋，沈意之才转身往回走，看看手里的盒子，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他这个妹妹还真是，一心盼着他读好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