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下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了。
萧方沉吟一下：“多谢李公公提点，吾只是不太明白，父皇刚刚突然如此生气，只是因为吾未派人保护四弟吗？”
李公公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不过面上还是维持如常的表情：“殿下多想想皇上平日的教诲，就应该明白了。”
他说完一甩拂尘：“皇上那边还需要咱家伺候着，奴先告退。”
独留萧方站那思索半天，从小到大，皇上教给他的道理，那可太多了。他教萧方如何治国，如何为君，每一个拿出来都能说上几天。
这些跟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罢了，左右已经厌恶至此，猜对或错也没有那么重要。在帝王眼里，只有这个皇位和得道成仙才是顶要紧的，至于其他的，呵呵，他何时在乎过。
萧方走后，张天师从隔间走出来，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身青色道袍，行走间无风自动。他左手执拂尘，右手拿出一瓶丹药递到皇帝手里：“皇上，到服药时间了。”
顺德帝从里面倒出三粒药丸，用水一口带下，缓一会精神顿时变得好起来。
“天师。”顺德帝睁开眼睛，眼角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朕觉得近日身体轻便，可是飞升之预兆？”
张天师右手甩一下手里长长的拂尘，恭敬回禀：“恭喜陛下，已入法门。”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放榜了。这日一大早，一家人穿戴得整整齐齐要陪沈意之去看榜。
沈意之表面一片淡然。
唐燕薇在他身后，无意中看见握着的拳头，行走间露出衣袖。
唐燕薇掩嘴一笑。或许沈意之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一紧张便会握拳，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摩挲。
其实紧张也无可厚非。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辛苦读书十余载，大部分人等得不就是这个结果。
沈意之步态悠闲地走到榜前，磨磨蹭蹭，唐燕薇却径直走到榜头去看。正在榜尾瞄了两眼，沈意之便听到那边唐燕薇大叫：“哥哥快来，你的名字在这里。”
沈意之再也维持不了那副轻松的做派，快步走至唐燕薇身边，果然前面的名字里赫然写着“沈意之”三个大字。
两人挤出人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车里的沈洪和薛姨娘。
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府自是庆贺一番。
一月倏忽而过，殿试中，沈意之一篇策论写得洋洋洒洒。
他详述了近年对匈奴各种怀柔政策的弊端，使其野心膨胀，屡屡进犯大齐边疆。时日持久，必将给大齐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这次殿试还有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事，那便是久不露面的顺德帝竟然亲自主持大局。
他当场钦点了沈意之为状元，为翰林院侍读。
消息传回，沈家阖府欢庆，送礼祝贺之人，纷至沓来。
沈家开宴，宾主尽欢。
宴席过后，唐燕薇回到院子。小桃递给她一个漆封竹筒。
把人都打发走，门窗掩好。小桃欲陪着她，也被唐燕薇劝走。
一切收拾完毕，她坐到窗前榻上，就着灯笼，才把漆筒打开。
拧开盖子，唐燕薇倒出一叠纸张。
最上面一张纸，详细记述了唐家产业，分布范围，规模。下面是这些产业现在在官府的登记。这些持有者最后都被证明，一半出自于官府，一半出自于天一阁。
其中一张纸上绘出了天一阁的阁主徽记，唐燕薇看到后瞳孔一震。
她清楚记得，上次被刺杀，阳光照在那人银色面具上，那上面就有个这样小小的徽记，当时她的手还差点触摸上。
迫不及待翻到最后一张纸，上面记述了唐门被灭的事由。天一阁欲改进自身武器，遂逼迫唐门交出新研制的流星弩秘技，遭到拒绝后便联合官府，屠戮唐氏满门，并全面接管唐门之柳州产业。
真相竟然是因为一个组织的一己之私吗？可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上，写的却是唐门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运。
不，还有她自己，一百三十三人的命运。
唐燕薇把这些纸张放进火盆里，然后又从衣橱里取出那件藏青色的袍子。她面色平静，用手一寸一寸轻轻抚摸过去，最后也一并放入火盆。
看着袍子被幽蓝色的火苗渐渐吞噬，她笑着说：“下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了。”
不知站了多久，火盆里的火苗渐已熄灭。小桃突然闯了进来。她看着呆呆站着的唐燕薇，担忧出声：“姐姐，你没事吧？”
唐燕薇回过神来：“你怎么进来了？”
“我闻到味道，怕有不妥，就进来看看。”她说着递给唐燕薇一个帕子。
“嗯？”唐燕薇不解。小桃又往前递递：“擦擦。”
唐燕薇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盆边洗洗脸，然后才接过小桃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嘴角扯出一丝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小桃点点头，把还在冒着余烟的火盆端出去。她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唐燕薇叫她：“小桃。”
小桃疑惑回头，便看见灯光下，唐燕薇的脸模糊上一层光晕，但她分明是笑着的，然后她听到唐燕薇说：“谢谢你！”
小桃也扯出一丝笑：“你我姐妹，说这些做什么。”说罢，她把火盆继续端出去，转身给唐燕薇掩上门。
唐燕薇跑进小厨房，找出两小坛酒，直奔沈意之院里。
四处无人，进得院中，便看见沈意之正坐在院中石桌前喝茶。
唐燕薇一屁股坐在旁边石凳上，把手中坛子往桌上一放：“喝什么茶，大喜的日子，哥哥不如来陪我喝酒啊。”
沈意之早在看见唐燕薇的瞬间，眉开眼笑。他放下茶杯，嘴角勾起：“怎么，今日宴中还没喝够？”
唐燕薇用手托着下巴，皱下鼻子，点点头：“姨娘管着，我都没喝两口。”
沈意之把茶盘往旁边推推，拿过其中一坛，打开闻闻：“梨花白，这酒烈，小心喝醉。”
唐燕薇也拿过一坛，打开，跟沈意之的碰一下：“今日开心嘛，不醉不归。”
沈意之刚想说让小厮去弄两个下酒菜，唐燕薇碰完却已喝起来，还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喝就对了。
沈意之只好陪着她，浅饮慢酌。
一小会功夫，唐燕薇的酒就下去了小半坛。
沈意之渐渐觉出不对，总觉得她这么灌自己的模样，不像是开心而饮，倒有点像是借酒浇愁。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要陪着薇儿就对了。
唐燕薇喝着喝着，抬头看见天空，今夜繁星璀璨，银河如同挂在天空的一袭清纱。可惜院子终有边界，不能一览无余。
沈意之刚说可以让小厮搬个梯子过来，唐燕薇站起来，把他酒坛塞进怀里，伸手揽过他的腰，脚蹬了下石桌借力，再一转身，两人已经落到屋顶之上。
两人在屋脊上坐好，不时地讨论一下天上星星的名字或者哪颗最亮，间或饮一口手中的酒。不知不觉，酒坛已空。
唐燕薇摇一摇，里面已经听不见任何声响。她打个酒嗝，把空坛子扔在一边。
“哥哥，如今已经高中，今后有什么打算。”唐燕薇手拄在腿上托着腮，此时她已醉眼朦胧，两颊酡红，说话间头时不时左右来回，轻轻摇晃。
沈意之抿口酒咽下，眼睛看向前方的天空，想了一下回答她：“自然是按部就班，克勤克勉为国效力，以求早日能够庇护……”他转回头盯着唐燕薇才吐出剩下的两个字：“家人。”
此时上弦月已快没入西面的天空，星光也不足以让唐燕薇看清沈意之此时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里，唐燕薇听出了无比的认真。
唐燕薇努力睁开眼睛，笑意清浅“嗯，我相信哥哥一定能做到的。”
说完，她像是有点累，往沈意之旁边挪了挪，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除了几次情急之下的接触，两人正常情况下都维持着必要的距离。
此时唐燕薇突然靠过来，沈意之右边的半边身子突然麻了起来，僵着胳膊一动不敢动。
生怕自己的心跳声被肩膀上的耳朵听到，破坏这美好的氛围，沈意之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心情。
他的声音也变得愈加温柔缱绻，轻轻唤道：“薇儿。”
唐燕薇嗯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沈意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你呢？”
“什么？”她说着动动自己的头，调整到更舒服的位置。
沈意之嘴角抑不住地向上，又问清楚一些：“你有什么打算？”
这回的姿势大概是比较舒服了，唐燕薇没有再动，只有声音传出来：“我没什么打算，我要…先报仇，其他的…以后再说……”
沈意之的心里突然酸涩难忍，自己现在的状态堪比“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是他的薇儿，背负血海深仇，应是日日不得安寝，夜夜不得好眠吧。
以前他能做的有限，好在一切有了个新的开始，希望未来有了自己的庇荫，她能早日实现查清仇怨，放下心中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