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传言不可尽信。

    两人简单寒暄一下，都知此时解决商队问题才是要紧，于是并肩往右相府上而去。

    远远看去，右相府就是一座青瓦白墙普通的宅院，和上京城里的其他府邸并无不同。

    但几人站到门前才发现，这大门就与其他宅院的大门不同。

    眼前这个厚重木门未上漆，而是保留了木材的原色。

    但门上又不是原生的木纹，好像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镶嵌工艺，若隐若现的白色底纹向外延伸，两扇门合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太阳向外散发着光芒。

    太阳是楼兰的图腾，这宅院又面积庞大，也不是一般人轻易能拥有的，想来此地必是右相宅院无疑。

    小桃上前扣响门，立刻便有一个胡人来应。

    胡人小厮戴着毡帽，身上穿皮毛边衣服，说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

    他询问过几人身份便把人领进府里。

    迈过门槛，遥遥听到府里有胡琴管乐之声。

    几人刚到在会客厅门外，那小厮进去禀报，里面的乐声便停了下来，接着一些胡人舞姬鱼贯而出，偌大的会客厅顿时安静下来。

    那小厮出来，带着众人跨上石阶，进得室内。

    这房间说是个会客厅，却非上京常见的厅，活脱脱个蒙古包的形状，与蒙古包不同的这四周都砌上了墙。

    厅的屋顶也不是中原的攒尖顶，而是圆屋顶，这种胡式建筑唐燕薇只在游记中看到过，没想到现在在上京城中，竟然见到了实物。

    唐燕薇心想这右相不过是在京城中暂居，便花费了如此大力气修缮房屋，也不知是否有其他用意。

    她还未想太多，双脚就已经踩到厚厚的绒毯上，唐燕薇抬眼看去，只见上方胡桌后斜倚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

    他身旁两个倒酒的胡姬，有眼色地悄悄退下，那人喝完手里的酒，把酒杯扔到桌上，直了直身子，脸上靡色褪去，正襟而坐。

    不过即使是正坐，他的身子依然略微歪斜，显露出塞外人的粗犷不羁。

    他金发碧眼，满脸虬髯，头发和胡子却梳成了整整齐齐的小辫子。

    看见唐燕薇进来，他鹰隼般的眼睛扫视过众人，虽然坐姿懒散，但是眼神却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想来这便是达果儿罕了。

    他不愧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身上这种嗜血的感觉与大齐那些儒雅的官员截然不同，或许常年浸淫战场的大将，才能与其争锋。

    唐燕薇的手心，微微有些湿润。

    众人见完礼，达果儿罕手轻轻一挥，示意他们坐到两边的厚墩上。

    葛老太和唐燕薇走到左侧的两个绣墩上跪坐好，眼神平视前方，淡定自若的模样。

    达果儿罕见她俩从容坐下，整理着装，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问道：

    “不知两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达果儿罕这一开口，唐燕薇和葛老太都有点震惊，他们没想到楼兰右相竟然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甚至比一些带口音的中原人，说的都好。

    如此，楼兰让他来大朝会倒是可以理解了。

    与葛老太眼神交流了一下，唐燕薇见葛老太示意她开口，于是她便面带微笑地看着达果儿罕说：

    “冒昧前来，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确是有事相求。”

    唐燕薇目光盯着达果儿罕的眼睛下方位置，这样既不会因直接对视而有心理压力，又可以不卑不亢地面对面与他交流。

    达果儿罕看着面前淡定回话的唐燕薇，她不似自己见过的其他中原女子，给他扭捏或端庄的感觉，倒像是塞外草原女子那般，是个说话爽利，英姿飒爽的性子。

    他满不在乎摆摆手，淡淡道：

    “不妨说说看。”

    唐燕薇简单将商队一事始末告知，希望右相施以援手，从中说和转圜一二。

    达果儿罕听是这事，面露难色：

    “我楼兰国小力弱，这匈奴之事，恐爱莫能助。”

    唐燕薇知他不想趟这浑水，接道：

    “右相谦虚了，大姬登上可敦之位指日可待，到时右相便是可汗的外丈，那可是上座之宾。”

    唐燕薇自是知晓世人皆爱听美言，饶是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右相也不可能例外。但美言听听即可，真要拿出实际行动，还要有利相诱。

    于是她接着补充道：

    “这支商队来往于楼兰和大齐，若是能得保留，日后所有之楼兰市易，我愿以高于市价之一成与右相合作。”

    达果儿罕面色如常，不为所动。毕竟地位如他，目前也看不上这点点的蝇头小利。

    唐燕薇暗觉出师不利，来之前她也打听了一下这个右相的喜好，达果儿罕在楼兰既不缺名，也不好色。

    虽然自己此次带得筹码不多，但别的唐燕薇也拿不出什么了，如此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扭头刚想跟小桃说让他们把银子抬上来的时候，达果儿罕突然语调闲闲问了一句：

    “王妃今日前来，是以商队主事的身份呢，还是慎王妃的身份。”

    这话让唐燕薇心里一惊，她今日为着出门方便，着了便装。且那机宜司执事的荐信，只说她是玉满楼掌柜，因着情谊请他接待一二，并未提及其他。

    又因她在公开场合极少露面，玉满楼都多是小桃在外打理，知她就是玉满楼背后掌柜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她就说，这右相怎么说也是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但今日相见却如此顺利，原来是因为他已知道自己的其他身份。

    短短一两日时间，就能打听得如此细致，这楼兰右相，在上京的势力已然不可小觑。

    唐燕薇笑了笑，说：

    “这话怎么讲？”

    达果儿罕嘴角往外一抿，挤出一丝笑的模样，却眼角平直笑意不达眼底：

    “今日如果是商队主事来，那便请回吧，本相还看不上这小小一成利。”

    他停一下，又眼神锐利地盯着唐燕薇，深抿嘴角，坐着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接着说：

    “若是慎王妃来，那本相，或可一试。”

    要说两者身份有何不同，那无非是因为慎王妃背后站着慎王。

    看来这右相对今日会面，心中早有成算，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事涉萧衍，唐燕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然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也把身子也往前探了探，眼睛微眯，问道：

    “也不知什么东西是慎王妃能给，我却给不了的？”

    达果儿罕微微一笑，言道：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慎王妃应该能帮本王引见一下慎王殿下。”

    唐燕薇见他直接摆明自己的目的，也不好太过搪塞，只能旁敲侧击地调侃道：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右相因何对我家王爷如此感兴趣？”

    达果儿罕闻听此言，哈哈大笑：

    “若说感兴趣，那倒也没有，只是你们中原人常说京中有人好办事，如今我在这上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需要王爷照应一二。”

    若是寻常的照拂，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他作为参加大朝会的使臣，大齐有护他安全的义务。

    可他若以商队之事为条件，向萧衍提出其他的要求，那这局面可不是唐燕薇喜闻乐见的。

    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让他与萧衍见面，这样他有什么诉求，唐燕薇从中转达或许能有应对之策。

    唐燕薇端起旁边桌案上的茶杯，一边喝一边脑子飞速运转，她该找个什么借口拒绝了他，而又在不触怒他的前提下，让他先帮了自己这个忙。

    从开始到现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已是需要到把慎王搬出来的局面，这事不是葛老太能给予意见的。

    因此她只是跪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时之间，厅里无人说话，呼吸可闻。

    在这安静的间隙，院子突然由远及近传来小孩子的呼声。

    “阿翁，阿翁……”后面的童声，还跟着一连串的胡语，不过唐燕薇听不懂。

    他跑到门口，守着的侍从也着急地说了一串胡语，又伸手想去拦住他，但那孩童速度太快，侍从怕伤到他，上手便有些缩手缩脚，孩童往旁边绕了一下就躲过了他拦的手。

    唐燕薇还没看清，这个胡人孩童就从外面一阵风地卷进来，径直朝着达果儿罕跑去。

    达果儿罕在听到声音时，一向严肃的脸上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那守门侍从刚跟进了门，就被达果儿罕挥挥手又赶了下去。

    孩童不期阿翁这有客人，他跑到厅中看到还有别人，便猛然停住脚步。

    他脸上欣喜的表情渐渐收敛，同时慌忙把手里的小玩意塞进胡服窄袖内，站在胡桌前，一手握拳搭在前胸竟然规规矩矩行起礼来。

    达果儿罕轻轻点头，对这孩童的表现更加满意，于是给他招招手，让他上前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达果儿罕看他坐好，才面向唐燕薇微笑道：

    “失礼了。”

    他说这话时，那跪坐的小童又坐直身体，给唐燕薇行了个恭敬的胡礼。

    这下，唐燕薇也对这么有礼的孩子心生喜欢了。

    都说胡人粗野，不识礼数，可见，传言不可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