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看到了什么？
“禁区？”陆知夏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李四王五，问道，“那儿为什么被禁？”
王五挠了挠头，深色凝重：“这事儿，说来话长，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
蹲了一会儿，脚有些麻了，陆知夏站起身子，忽觉脑袋有些眩晕，肚子还咕咕叫，想来是没吃早饭，大脑供血不足的缘故。
再加上牢房中潮湿得很，一股缭绕愈浓的霉味呛鼻子，一听王五说这事儿说来话长，陆知夏便打算换个舒服的地方听故事。
她抖落了裙摆上沾着的一根稻草，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对二人道：“咱们出去说。”
“哦哦，出去……出……出去！？”两人对视一眼，继而饱含希望地看向陆知夏，双眼充满了感激，“少奶奶打算撤案了？”
叹了口气，陆知夏无奈道：“算你俩走运，我本不想撤案，可无奈兴山深涉我娘，高人指点我，说这案子不撤也得撤。”
在两人的磕头谢恩声中，陆知夏转身去找李友德撤案。
李友德怕陆知夏揪着案子不放，躲在拐角偷听，听到陆知夏走近的脚步声，忙一溜小跑跑出了牢房，假装抬头看天。
两人心平气和地谈论了撤案事宜，李友德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夸了几句陆知夏听话懂事，便目送陆知夏离开了。
陆知夏一走，他就赶紧打发人将李四王五放了出去，告诉这两块烫手的山芋，赶紧滚回兴山，别待在京都给他找麻烦。
两人一遍点头哈腰，答应着‘是是是’，出了京兆府大门，便直奔和陆知夏约定好的醉春楼，交代神岭的事儿去了。
刚才，陆知夏踏进京兆府没一会儿，柳月娥便从后门钻了进来，她心惊胆战了一会儿，竟从李友德那儿收到了陆知夏撤案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直呼老天保佑。
捂着胸口感慨了一会儿，柳月娥躲在刑房里，看着陆知夏逐渐消失的背影，好奇地问李友德：“刚才那小贱人跟李四王五问了什么事儿？怎么就撤案了？”
李友德也纳闷：“我听了一会儿，好像听见他们说什么兴山，神岭……”
柳月娥挑了挑眉：“没提我？”
“没。”李友德摇摇头。
柳月娥半信半疑地看着李友德，心道他是不是听错了，陆知夏明显跟她过不去，岂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再三向李友德确认过后，李友德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刚才他耳清目明，绝对没听错，柳月娥怀揣着惴惴不安又喜出望外之心，出了京兆府的后门。
醉春楼位处西市，是个中档的酒楼，装潢精致，菜价合理，深受普通百姓的喜爱。
以前在西市摆摊的时候，陆知夏离醉春楼不远，经常被楼内飘出的香味儿馋得抓心挠肺，可当时她为了攒钱买铺面，连菜都要流烟上山去采，实在不舍得进来大快朵颐。
如今卖机关鸟赚了些银子，再加上萧凌深给的三百两定金，陆知夏小金库里满满当当，决定不再抠抠搜搜，大方地在醉春楼要了个包厢，点了些不贵的菜品，一边吃一边听李四王五说神岭的事儿。
在牢里吃了两天的馊饭，一闻到饭香，李四王五便酣畅淋漓地吃了起来。陆知夏和流烟为了攒钱，吃了两个半月的凉拌野菜和清粥，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顾不得说话，先吃了个肚子圆。
等四人整整地打了个响嗝，才摸着肚皮开始聊正事儿。
躺在背椅上，陆知夏一边揉肚子，一边听，大体知道了神岭被禁的原因。
在兴山县，人分两种，一种是山内人，一种是山外人。山内人指的便是信奉名为‘纳吉’山神的兴山村民，山外人便是普通的兴山人。
山内人有着古老的习俗，他们住在山寨之中，无非必要不出山寨，常年隐居在深山之中。听说，无论是山内人还是山外人，想要进出山寨，都需要经过寨中祭司的同意，若是不经同意偷偷进出山寨，就会中邪。
至于中邪的原因，便是祭司在犯禁人身上种蛊，山内人善于养蛊，祭司尤是用蛊的强者。在山寨中，祭司常常用毒蛊来惩罚那些打破禁忌和规矩的人。
十年前，神岭本是一片荒山，没有山内人居住，也不是什么禁地，里面洞穴居多，常常藏着山禽野兽，李四王五老一辈的人，还经常上山打猎，常常可以满载而归。
某日，传闻有人上山打猎时，在神岭上见到一头鹿头人身的怪物。因山内人信奉的山神‘纳吉’便是鹿头人身，所以占据了神岭，并将此地封禁，当做他们的圣地，每年在怪物出现的地方参拜朝圣。
因神岭上草药丰饶，山禽种类丰富，溪水潺潺，风景秀美，是块风水宝地，被禁后山外人虽有不服，但因山内人用蛊的手段十分邪性，所以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从此不再上山。
听闻，十年前，神岭刚刚被封禁时，曾有山外人偷偷上山打猎，最后却音信全无，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完之后，陆知夏抬头看着房顶沉思，末了再次确认：“你们确定，十年来，真的没人上去过？”
李四王五拍着胸脯，肯定地说：“绝对没有，反正我俩是从没有听说过。”
陆知夏将神岭的山势图拿出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可……我娘就上去过啊！你们看，她还在这里做了朱叉的标记呢。”
李四王五凑过来，再次仔细看了看山势图。
山势图上标出了一条小路，小路旁的溪流，树林，洞窟，全都被标注地清清楚楚，在小路的尽头还画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
很明显，画图之人仿佛亲身走过这条山路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诡异地看向陆知夏，神经兮兮地道：“少奶奶，传说，那鹿头人身的怪物便是在半山腰现身的，现场还留下了怪物的巨大脚印……听闻，若没有携带祭司的祷文，只要见过那双脚印的人，都会被诅咒……”
被诅咒……
陆知夏看着纸上的鲜红印记，默默地想，难道母亲就是因为私自上山，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双脚印，所以才被诅咒，最后走向了死亡的命运？
想到这儿，陆知夏又摇摇头，母亲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神鬼鬼，所谓的那些神秘力量，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
告别了李四，王五，陆知夏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全都是‘神岭’，‘山内人’，‘鹿头人身的怪兽’，‘巨大的脚印’，‘诅咒’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词语在脑海中四处乱撞。
最终，晚上睡觉的时候，陆知夏做了个梦，一个迷幻又真实的梦。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陆知夏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得当，哼着小曲儿去找母亲用早饭。
进了正厅，绕过精致的花鸟屏风，一贯等在后面的母亲却不在桌边。陆知夏在正堂绕了一圈儿，又去了卧室，暖阁，书房，甚至连存放杂物的西厢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母亲明明答应今早带她玩滑翔翼的，人怎么不见了呢？
她逛遍了整个陆府，见人就问，然而没有人知道母亲在什么地方，最终，她跑断了腿儿，终于透过父亲书房半掩的窗户，看到了母亲的背影。
父亲和母亲像在吵架，言谈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和悦。
温柔的母亲面对着父亲，随和的态度变得强硬：“随郎，这件事儿比天大，难道你就打算烂在肚子里吗？”
父亲满脸无奈：“啊琴，这事儿就算捅破了天，也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母亲上前几步，道：“你是朝廷命官，便该忧天下之忧而忧，这事儿只有你知道，你若不说，届时翻了天，整个社稷都会动荡。”
父亲叹了一口气，一手扶在母亲肩膀上：“若我不说，未来可能会动荡，可若我说了，当下必然会动荡。”
母亲轻哼一声，别开父亲注视的目光：“你便是怕。”
父亲放下手，满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这事儿都怪我。当初，我若不将你的设计图呈给工部，皇帝也不会封你做女官去治水，你也就不会看到兴山上的东西。你心地善良，性子诚率，心无城府，不该涉足官场的。”
父母鲜少吵架，就算有斗嘴，最终也都是以父亲的谦让结束，可这次明显不同，两人谁也不让，皆气势汹汹。
怕他们没完没了地吵下去，陆知夏想要进去缓和一下气氛，然而，她刚刚推门而入，门内的人便化成一股青烟，被窗外吹来的风卷走了。
“娘！爹！”
陆知夏慌张地走到窗前，然而一切随风而逝，整个书房里空荡荡的，言犹在耳的争吵声消失，除了她自己的喘息声，一切死一般的安静。
忽然，一阵喧嚣声涌入了她的耳中，那声音好像数百千人在一起呐喊：“抓妖女！抓妖女！”
陆知夏慌忙捂住耳朵，隔绝那震耳欲聋的骇人声响，而一抬眼，便见母亲从窗边经过，身后还跟着押送她的禁军。
“不要，不要抓我娘！”
陆知夏疾步冲出房门，想要拉着母亲逃走，然而，当她冲出房门的一瞬间，阳光晴朗的小院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场，母亲站在火焰深处，痛苦的嘶叫着。
“娘！”
陆知夏眼泪夺眶而出，汹涌的泪花遇火瞬间蒸发，她在猎猎火焰中奔跑，想要抱住母亲，可母亲的身体近在咫尺，却永远也跑不到。
忽然，她好像奔跑到了火焰的尽头，冲出火焰的那一刻，耀眼刺目的红色变成了翠生生的绿色，她置身于一片青山绿谷之中，那里百花绽放，清泉泠泠，雾气缭绕。
如梦似幻的薄雾中，母亲站在不远处，惊恐地看着她，唤着她：“夏夏，夏夏……”
“娘——我来了，别怕。”
陆知夏蹚过过膝的灌木，向母亲的方向走，母亲依旧站着，惊恐的看着她，一直喃喃自语：“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娘，您看到什么了？”陆知夏喊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一头鹿头人身的怪物忽然从母亲背后冲出，朝着陆知夏便追了过来。
“啊——”
从噩梦中惊醒，陆知夏喘着粗气，眼底充满了未散的恐惧，月上柳梢，夜色正浓，周围安静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良久，梦中恐怖的情景和母亲苍白而惊惧的面色在她脑中不断重现。
不管是母亲留在图纸上的红色标记，还是这个难以言明的梦境，一切像是母亲在召唤她一样。
陆知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看向那被晴朗夜空中的清澄月色，心里默默下了个决定。
她势必要上神岭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