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贾敏虽走得突然，好在林家仆从只是慌乱但行事还算井井有条。
或许是自林妹妹出生后林伯母身子亏损严重之始，林府的管家职责便已由林伯父悄然接手的缘故。
来吊唁的男女分开入府，女眷幼童得以入灵堂。
这等安排令宁温松了口气，京城世家妇人见过他的少之又少根本不用怕暴露身份。
大家好奇的也不过林家居然有这样一门穷亲戚？
宁温垂着头，顺着人流走向灵堂，抬眼只见望不尽的白幡挂满了他目光所及的范围。
林伯母喜欢芍药，秋季是芍药次要花期，院子里开满了纯白的芍药，层层叠叠好似晶莹剔透的薄雪。
他隐约知道些，似乎林伯父林伯母是因芍药定情。
这里的每一株芍药都是林伯父对仙逝的爱人眷念。
宁温躲在人群里静静看着林伯母的遗体，她依旧是那般温柔美丽，好似不过是睡着了。
但谁都知道，她不会醒来了。
哀悼声、哭泣声环绕四周，他沉默地磕了头后便搜寻着林妹妹的身影。
灵堂里没有，
花园没有，
后院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哪里都没有林妹妹的身影，这让宁温霎时慌了神。
她一个小姑娘能在哪？是又病了吗？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答案，几个从他旁边路过的丫鬟小声嘀咕着：“小姐好不容易睡着了，可不能打扰她。”
“是，夫人走得这般突然，我看着都难受，小姐才多大点阿。”
“咦，刚刚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吗？”
“可能是流浪猫吧，昨晚还听到猫叫声怪瘆人的。”
“那我去跟林管家说一声，今天客人这么多，免得猫身上带了什么脏东西冲撞了客人。”
宁温其实是第一次来林家京城的宅子，尤其是如今的身份更是容不得他有半分差错，稍有不慎怕是林家也要被他牵连。
按理来说，他不该来的 ，他此时就是个定时炸弹，稍不注意整个林家都会被他牵连。
但是他真的只是想见妹妹一面，妹妹肯定十分伤心 ，还没有人安慰她。
尤其是此次之后，山南水北，他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妹妹了。
宁温垂着头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忐忑地走在青石路上。
晚秋时节银杏树上的落叶随着凌厉的风纷纷扬扬落在他眼里。
踩着银杏树叶，他抬眼便看到庭院深处黛玉的绣楼。
只一眼，他便十分确定那是林妹妹所在。
和记忆里姑苏林家布局几乎一致。
今日来宾络绎不绝，好在丫鬟们都去前院招呼客人了，没人发现他这个外来者。
院子很温馨，还挂着未拆卸完连排的精致灯笼，宛若小型的庙会。
看起来就像是丫鬟们本来是想将灯笼换下挂起白幡，但白幡不够用，都去库房拿了。
他几乎是踩着自己的心跳上前推开紧闭的房门。
一如那年，他因舒晴岚被欺负与陈家小公子打架，而舒家伯母未查明事情真相便罚他在祠堂禁闭抄经书，他赌气不肯吃饭，也是雪团子在幽暗的空间里打开一道光隙，照亮了委屈巴巴的他。
曾经是三岁的林小团子拉着他的手同舒家伯母说明事情原委还了他的公道。
现在他要去陪伴失去娘亲的小团子告诉她他会永远陪着她。
…
三岁之前的记忆是那般清晰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浮现。
沉甸甸地有千金重压在他心上，令他推门的手颤抖。
绣楼里扑面而的暖意吹散了他无意带进来京城的晚秋风，他捏着麻布衣角，走进里间，掀开床幔，看到的是脸上犹挂着泪痕的小黛玉。
小团子脸蛋红润浅浅呼吸着，哪怕是睡着依旧蹙着眉，抱着锦被蜷缩在床榻的一角，无助又脆弱。
宁温心疼不已，伸手想试试黛玉额上的温度时忽被一股力掀翻，令他动弹不得。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挨了几拳。
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带着几分执拗的不死不休。
“宁温！你该死！”
宁温先是大惊，努力挣脱来人的牵掣想反击，待看清来人方大骇。
“殿…殿下！”
印象里，小殿下很少会动怒，甚至很少有事物能挑动他的情绪，他行为处事永远是那般周全有礼，为人称赞，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木偶人。
若不是真的看清楚是小殿下，他只会怀疑是不是司徒景清那个纨绔世子。
“九哥！”
“宁哥哥！”
两道惊呼声传来，司徒景清拉住了失控司徒景明，而舒晴岚则是哭哭啼啼地扑到了宁温身上，试图为宁温挡住小殿下的暴怒。
“九哥…你冷静。”司徒景清伸手抱住还欲打人的司徒景明。
若是忠顺王在此，定要感慨他这个混世魔王的儿子有一天居然会规劝人冷静。
司徒景明方才就宛如一只被激怒的豹子，被司徒景清拉开前还不忘朝宁温脸上再补了一拳，速度太快以至于舒晴岚想帮挡都挡不住。
司徒景明见他们两到来，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快得仿佛刚才暴怒的不是他，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拉住自己的司徒景清示意他无事。
司徒景清看了恢复正常的九哥犹不放心松开手，九哥打宁温司徒景清乐见其成，但这里可是妹妹的闺房，无论是谁都不准闹事。
就在气氛有些凝固时，忽有沙哑软糯的声音传来：“景明哥哥？”
司徒景明挣脱司徒景清的手，忙向床榻上的小黛玉而去。
徒留屋内三人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探究。
在场竟无人知道小殿下和林妹妹是怎么认识的。
黛玉支起身子，锦被鼓起小小的一团，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水眸漾起可怜兮兮的涟漪，她其实早便听到动静想睁眼，可脑子里仿佛有沾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她醒不来。
司徒景明见她如此，伸手揽着她，小黛玉见他过来本就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此时更是脱力跌进他怀里。
司徒景明试了试小团子额上的温度，又摸了摸红通通的脸颊，果真烫人。
还没等他说话，司徒景清先道：“九哥，我刚刚看到方太医在外院，我去请他来。”
“好，你快些。”司徒景明也不敢用力，只得学着先前贾敏抱小黛玉的样子，又怕她冷，忙将锦被扯过来替黛玉盖上。
小团子就那样攥着他的衣襟趴在他怀里，虽是发热，但整个人控制不住在颤抖，手脚都十分冰凉。
发热其实十分难受，但她却一声不吭只默默忍受着怕他担心。
“殿下，发热的病人不能捂着要散热，我去接水先替妹妹热敷。”宁温捂着青紫的脸也注意到黛玉的情况，忙推开护鸡崽似的舒晴岚上前，说话时，嘴角渗出星星点点血迹看着可怜得紧。
舒晴岚被他这么一推，踉跄了几下心里苦涩无比，但她还是倔强伸出手拉住宁温：“宁哥哥你不能去！你的伤也要早点处理…何况…何况若被其他人发现了可不好了，我…我去…”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宁温皱着眉厌烦地看向舒晴岚，正想伸手打掉舒晴岚拉住自己的手。
司徒景明掀了掀眼皮看向凄凄惨惨的男女主，冷哼：“不必，陈炬，你去。”
吩咐间宁温还是凑了上来，司徒景明正想再一拳招呼过去，却听宁温颓然说了句：“殿下，你就让我看看妹妹吧，看了我就走，真的。”
“就走？”司徒景明还是乖乖将捂紧的被子放开些空隙，又怕吵到黛玉，只低声冷笑：“你若真的就走我倒是还能称你是条汉子，怕就怕存了什么暗度陈仓的心思。”
“我！我没有！”宁温刚开始本没听出小殿下的弦外之音，但仔细一思量就明白了，脸顿时涨的通红反驳他。
“呵。”司徒景明转而将小黛玉藏得更好压根不给宁温看见，声音压低：“你们最好没有。”
此时此地着实不好处理这碍眼但有光环的男女主，稍有差池恐怕会反噬林家，窝藏钦犯的帽子就会被扣下来。
只得从长计议。
司徒景明说这话时，眼神却看向宁温身后明显慌张不已的舒晴岚。
舒晴岚见小殿下望过来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
宁温见此哪还有不懂的？转而对着舒晴岚冷声道：“莫非你真存了别的心思？我说了只是想见妹妹一面。”
“我…”舒晴岚眼眶蓄满泪，嗫嚅着唇我了半天，此刻四周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如芒在背。
她是为他好，怎么他就是看不到呢？如果没有林家还有谁家能带他们回江南？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只能看到妹妹？
委屈之下，怒意油然而生，舒晴岚终于抬头大声质问了句：“宁温，我究竟哪里不如她？我是为你好！如果林家不帮忙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你如何能跟她比？”宁温表情严肃一字一句道：“舒晴岚，别做伤害妹妹的事，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
末了又补了一句：“别让我讨厌你。”
两句狠话撂下，舒晴岚眼泪都僵住了，小脸撒时褪了颜色，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发抖，像个摇摇欲坠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