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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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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困于红尘,受荣辱所驱,因是非而动,来来往往,皆因为一个欲字。

    忘欲,便是入无情道的第一关,不为虚名而奔波,也不因诽谤而自毁,更不为金钱权势、美人享乐而动摇。

    许多人虽修得道法高深,但这一关难过,只会心魔渐深,心境难以增长,倘若放任自己的私欲横生,也只能贪欢一时,必得惨烈结局。

    过了忘欲这一关,可称为超然之士,随后便是忘我。

    忘我则要舍弃“小我”,去观世间万物,人有万万般,情有万万种,倘若只困于自身己见,终究难得大道。

    待过了忘我这一关,倒也称得上一句圣人,于是便到忘情。

    天道循环,顺应自然,此情虽起,但却不为所动,便是太上忘情。

    到了此境,便也可称作仙了。

    当年和天钧已走至“忘我”一道,几近忘情,修得半仙之身,若不是那一场除魔之战殒命,也许如今已登仙途。

    千雪浪又休息了一阵,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浓黑一片,雾沉沉得看不到任何景色,床边倒是点上一盏灯烛,烛泪已淌满烛台。

    房内并无任何人影,也不知道任逸绝到何处去了。

    千雪浪心神疲惫,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便将被褥掀开,低头去穿鞋子,烛光灼灼,照得地上光洁如新,他不由一怔。

    那些血……

    千雪浪还不甚清醒,慢慢想了一番,这才想到大抵是在自己休息时,任逸绝已将此地清理过了。

    这次倒是真劳烦他了。

    千雪浪取了烛台,将房内的灯烛皆都点上,这才走到镜桌之前落座。

    他满头霜发流身,形容微见憔悴,照在那清水般的镜中,被烛火衬得如鬼似魅,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年幼时,千雪浪常常站在门口,自背后瞧着梳发的和天钧,待师父将头发打理完,便会起身来叫他过去,又为他打理头发。

    那时千雪浪还很年幼,又习惯叫人服侍,未曾学会自己怎么梳头,师父对别人甚是高傲,对他却很耐心,便一次次教他。

    好在千雪浪学什么都很快,不过几日光阴,他已学会了和天钧于梳发上的本事,也就用不着和天钧再帮忙了。

    想到此处,千雪浪伸手拉开桌上抽屉,这镜桌与女子的梳妆台并无差别,皆有藏屉小橱。

    只不过女子匣中常备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而和天钧的小橱里要简洁得多,只有梳子发簪之类的常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用以占卜的蓍草龟甲等用具。

    千雪浪对占卜一途也曾心生好奇过,师父便为他测过一卦,那卦是何结果,他倒记不大清,只记得师父卜过之后,将写了他名字与生辰八字的纸张卷起,塞入那小小龟甲之中,一道藏进屉中,留作纪念。

    往日不想,倒是从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心思一萌,往日师父种种教养之恩便似潮涌,于脑海中纷至沓来,叫他一时间喘不过气。

    他自那橱中摸索,细细抚过师父生前用物,触到一把角梳,便取了出来捧在手心之中。

    角梳精致温润,虽已经有些裂痕,但倒还不严重,梳齿细密,千雪浪瞧了又瞧,忽挽住头发,将那梳子慢慢往下梳理。

    镜中人,梦中身。

    千雪浪对镜自照,轻轻自问:“原来竟是这样的伤心么?我那时……那时怎么不知道。”

    语声不觉哽咽。

    他实在难过,难免又再发如绞心痛,便忙将那角梳搁下,撑着桌子缓和心绪,不去想过往种种,方才重归镇定。

    这时门忽然遭人推开,千雪浪转过头去,冷凛凛的一眼,偏生眼角飞红,衬出半点风情,看得任逸绝心中一跳。

    任逸绝这人有一点最是本事,就是他这性子向来轻快,见着千雪浪醒来,便也不再忧虑,含笑道:“看来玉人已大好了。”

    “是,劳你照顾了。”千雪浪淡淡道,“你手中端着什么?”

    任逸绝有意玩笑:“倒没什么,一碗煮开的山泉水,我瞧你晕厥吐血,总要补补身体,只是这儿没地去挖野山参,只好叫你迁就一二,喝口热水作罢。”

    其实是水中化了一枚灵丹,丹药干涩,他担忧千雪浪难以入口。

    千雪浪信以为真,只当真是白水,参汤与白水,二者实在天差地别,他也并不在乎,只将汤碗接过手来:“你有心了。”

    他自修为有成后,便不饮不食,偶尔口中清淡,便饮几口雪水,也就作罢,如今热汤入肚,只觉浑身暖洋洋了几分,颇感舒适,不知是灵丹作用,只当自己久未饮食,忘却滋味。

    千雪浪想了想,又道:“水很清甜。”

    任逸绝哑然失笑,坐在一旁圆凳上,见他一口一口饮水,细细将脸打量过,见他眼角绯红,却无泪痕,心知肚明方才千雪浪必定又起痛意,甚至到了几欲落泪的地步。可不过片刻,又自悲转淡,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无情之人,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任逸绝待他饮完水,这才问道:“不知玉人有何所得?”

    先前千雪浪有意对任逸绝说起师父的遗言,正是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师父死前何以那般欢愉,遗言却是那般怅然,倘若一切成空,那岂不是前尘作废。

    如此落寞之语,却满面欢笑地说出,实在反常至极。

    他本想看看任逸绝是否能体会出一二来,可见任逸绝也并无反应,千雪浪便说回正题,不再多言。

    哪知道兜兜转转,仍是任逸绝一语惊醒梦中人,叫千雪浪得以了悟此言,既缘由他生,告诉他倒也无妨。

    “我原以为师父所说成空无用,是不好的意思。”千雪浪捧着空汤碗,沉吟片刻,“你方才提点,我才想通过来,我多年苦修是为自身,可是忘我之境,便是要忘却一己欢愉。想来师父说成空,是意在点拨我将过往种种,皆要忘个一空,抛下过往,自身所求皆是无用之物了,不必再牵挂多思。”

    任逸绝目光一沉,却仍是不紧不慢地笑道:“这话说得抬举,在下虽然明白这道理,但却做不到,仍是玉人通透。”

    千雪浪正要开口,忽觉一阵魔气自远及近,隐隐而来,不由得面色一凛,将汤碗一置,人已无踪。

    伴随藏于鞘中的问天一声剑啸,千雪浪握刀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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