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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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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避风沙虽是托词,但那少年弟子确实一番好意。

    二人入城之后,便将手松开,任逸绝身上的魔气未消,可也不是什么修为都能一眼看出,更何况先前又有灵池浸泡,散去不少,只要不与普通百姓长久待在一起,也影响不了什么。

    东浔城甚是繁华热闹,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去各种店铺之外,也有不少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人,将一条大路挤得满满当当。

    两人寻了间成衣铺子,给千雪浪买了顶帷帽,并几件新衣,都是眼下正新兴的款式,又谢绝店老板的殷勤推荐,任逸绝终于松了口气。

    眼下只剩下一个麻烦了。

    忙忙碌碌之下,已到正午时分,二人从衣铺走出,闻见饭菜香气,干脆就近找个面摊坐下,既是为了有个地方说话,也是解解嘴馋。

    任逸绝要了碗臊子面,千雪浪本不欲进食,被纠缠得无奈,只好要了一碗云吞面。

    伙计高声一应,将桌子擦个干净,边应边退,等再出现时,单边肩膀上已经举着偌大一个托盘,那盘上放着十来碗面,稳稳当当,丝毫不乱,眨眼间就上齐了好几桌。

    千雪浪辟谷多年,往年下山从没在这些地方停留过,见着伙计这一手,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伙计的手倒比许多剑修的手还稳得多。”

    任逸绝正在拌面,将臊子与汤混在一块儿,闻言顿时笑出声来:“这是人家讨生活的本事,剑修里却不全是讨生活的。”

    千雪浪默然无语,只舀了一勺面汤慢慢喝了。

    任逸绝又道:“先前玉人说衣裳是十年前的款式,难道玉人曾经下山过?”

    “嗯。”千雪浪道,“师父要我十年下山一次,随便走走,半年为期,再归山修炼。”

    任逸绝心道:“和道君倒是位好师父。”

    “难怪……玉人虽藏于深山,但却洞悉世事。”任逸绝搅了搅面,正要夹起一筷,忽觉不对,问道,“不过,藏渊之名于七年前才渐有人传,玉人应该已归山修炼,又是如何知晓的?”

    千雪浪正舀起一颗云吞观察:“未闻锋与我说的。”

    原来是未闻锋。

    “师父那件事,他心中始终过不去。”千雪浪道,“六十年前那场除魔之战,未闻锋至今没能走出来。”

    二人一时皆沉默不语。

    任逸绝于修行一途,实算年少,他于除魔之战结束十余年后方才出生,其中详情,并不怎么了解,纵然心中想要安慰,却也不知该怎样开口,便轻轻一叹,将自己那羹勺往千雪浪面碗中一盛,舀了一个胖嘟嘟的云吞来。

    “嗯?”千雪浪抬头看他。

    任逸绝厚着脸皮道:“我这勺子还没用过,更何况,这顿面钱是我来付,舀玉人一个云吞,不算过分吧。”

    “我是想说,这面我已经吃过。”千雪浪不紧不慢。

    任逸绝:“……”

    纵然他脸皮再厚,一时间也没办法说出什么来了。

    “你若想要,刚刚为何不讲?”

    任逸绝心中怆然:这当然是因为我们方才还没有讲到未前辈的悲伤往事啊!

    最终,任逸绝仍显出他天性里的顽强不屈来:“任某只是一时兴起。”

    千雪浪“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任逸绝猛灌一口茶水,将头低下,就着云吞跟臊子面开始吃起来,模样看上去誓要与这碗面同归于尽。

    好在云吞确实不错,够弹够鲜够嫩。

    稍稍让任逸绝没那么后悔了。

    千雪浪才将面与云吞各吃一半,任逸绝碗中却快要见底,他擦了擦嘴,又为自己与千雪浪倒了一碗茶水,忽听远处马蹄声响。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街上行人已渐少,倒是铺子里坐满人,剩下的似是知道来者是谁,纷纷避让,将一条宽敞大路又重新腾出。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十几抹山水画上的墨痕翩然而至,原来是十余名崔氏子弟骑马而来。

    崔家崇尚天人合一之境,因此核心弟子的衣着往往是黑白二色相融,以表天地阴阳,死生萌消四意。

    这些弟子胯下马儿生得神俊非常,嘶声如吼,马鬃柔若波涛起伏,双目炯炯,浑身漆亮如缎,四蹄踏云,显然是特意饲养的灵兽。

    这十余名弟子行动之间,竟如山水写意,墨流无痕,不知引得多少旁观凡人仰慕痴迷。

    千雪浪将手搭在了任逸绝腕上。

    任逸绝微微一笑道:“这崔家好大气派。”

    这十余名年轻的崔氏子弟年纪略有差异,大则有二十余岁,已略见沉稳,小则十四五岁,脸儿尚嫩。

    不过最为明显的,还是为首的那名年轻人,他虽穿着打扮与身后弟子相似,但布料首饰更显华贵,着绮配缨,在这一众弟子里格外出群。

    想来是崔家的杰出弟子。

    不知是否觉察到任逸绝的目光,这年轻人偏过脸来与他对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竟怔怔地未转过脸去。

    二人目光交错片刻,便擦身而过。

    任逸绝心中暗自生疑,可毕竟只是猜测,不便说出口来,于是转过头来,将茶水清到自己的面碗里,为千雪浪重新倒了一碗。

    “方才好大动静,不知道有没有弄脏茶碗,我为玉人重倒一杯。”

    他习惯用些琐碎小事来转移注意力,空出时间细细思索,免叫别人看出心事来。

    千雪浪道:“如此说来,面也该重叫一碗。你心中有事,是么?”

    “果然逃不过玉人法眼,不过却是小事。”任逸绝轻飘飘揭过,将茶碗放在千雪浪手边,“倒是有件大事真该叫玉人费心,咱们该如何去见城主呢?”

    前辈高人,并不是轻易想见就能见的,总不见得闯入人家城主府去,喝上一声,叫人起来,与他说血魔到了这附近,然后拍拍屁股就这样走人。

    就连千雪浪这般散修,孤身一人,要是没有凤隐鸣引见,也实难见他真身,更何况如此讲究排场的崔家家主。

    可要通报,却该用什么身份呢?

    藏渊名气虽是不小,但与崔家没什么交情,人家未必领情。

    千雪浪喝了一口茶水,不禁疑惑:“如何去见城主?自是走进去就好了。”

    “走……走进去?”任逸绝正冥思苦想,端起茶水便饮,闻言差点没被呛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千雪浪,迟疑道,“敢问玉人……何谓走进去?”

    千雪浪淡淡道:“我二十年前去寻萧悲声切磋,便从照影剑门的大门口走进去。”

    “……弟子未曾阻拦?”

    “他们拦不住我。”

    任逸绝悬着的心,终于凄凉地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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