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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回无据求仁得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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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雪阁现在的季节已经不能进了,里面比外面还要冷,至少趁着正午阳光足,在园子里坐久了,也还是暖融融的。

    阿玿已经很久不出门了,苏合不懂她近来的恹恹之态,却也怕她闷出病,死磨硬拽着她出来走走。

    即便出来了,她也是坐着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湖心的一点落叶出神,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隐隐有女子的争吵声。

    苏合望过去,似乎是崇禧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她走过去几步,眯起眼睛,看见一个锦绣华服明艳灼人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眉心一跳,暗道糟糕。遂赶紧上前,欲将失态控制在阿玿发现之前。

    崇禧百口莫辩,被伶牙俐齿的蕊音呛得无言以对,纵是这样,他也站定不让一步。

    这御花园的路条条可行,可恰巧她们偏偏要从这里过,而若是放她们过去了,走两步必要遇上那边的阿玿,别说苏合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姑娘见着这人,单就他所知道的蕊音这仗势欺人跋扈的口齿,他也万不敢放行让姑娘听了什么不干净的话。

    正焦头烂额间,只间一旁靛青色的身影走来,他如逢救星,忙道,“苏合姑娘,你看这”

    苏合眼神示意他闭嘴,又对沈雁杳见了礼,起身道,“雁嫔恕苏合失礼,只是前方湖边路途湿泞,恐污了嫔衣角,不如请嫔从别处绕行。”

    沈雁杳笑着看她片刻,倒是温婉可亲的音容,“你就是苏合”

    “是。”

    她话音方落,却听一旁的蕊音冷哼道,“你算什么身份也配让我们娘娘绕行”

    蕊音在宫中时日已久,在胭华殿颇有威望,办事确实果决能干,沈雁杳对她很是倚重,加之宫中妃嫔中雁嫔曾占独宠,又怀过龙嗣,奴才仗了主人势,自然从不把各宫其他人放在眼里。对于忽然出现的阿玿,不知情的自然拿她当个姬妾看待,又无名无分,就更看低一眼了。

    苏合不欲与她一般计较,压住心头怒火,息事宁人道,“奴婢只是紫宸殿小小掌事,绝不敢有丝毫不敬,只是只是奴婢行份内之事,我家姑娘身体抱恙,实在不便见外人。”

    “紫宸殿算哪门子的贵人在这宫里也不擦亮眼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就敢摆上台面说话,”蕊音挑眉怒斥,疾言厉色,指着苏合道,“这样不知好歹的奴才,我今日就要治你个冲撞娘娘目无尊卑之罪,谅谁也不能说什么!”边说边指使随行的太监将苏合拿住。

    这厢眼看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苏合一时无法,也有些慌神,却忽听身后一清淡软糯的声音道,“苏合姐姐,我们回去吧。”

    沈雁杳一直冷眼旁观,这时闻声抬头,向苏合身后望去。

    印象中一直穿暗红之色傲气锋利的人如今甜如春花,淡如秋水。一身柔柔的白,浅浅的粉,衬的她清灵脱俗,与记忆里有些遥远。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字不落落进阿玿耳中,她回避不及,若不是最后蕊音逼迫苏合太甚,绝不想露面。

    她平静如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触到沈雁杳的那一刻脑中嗡鸣作响,有些尚能稍稍遮掩的裂痕,随着那明艳女子唇边的笑意渐渐显现,羞耻难堪与背叛仇恨的阴霾再次将她紧紧袭卷裹住,她不能忍,不能再等!

    沈雁杳静静地看着想着,片刻后,上前对苏合温婉一笑,回头斥责蕊音,“怎的还这般急躁嘴快,平日里对你的管教一出门便全忘了!”又对苏合道,“姑娘莫要跟我这个不顶用的奴婢一般见识,今日是她莽撞在先,回去我定好好责罚她。”

    说罢她转身带着一干人离去,秋水似的眼睛有意无意略过了阿玿,唇边若有若无的笑似有深意,让人不由脊背发凉。

    怎奈祸不单行,三人走到璧瑶池跌水附近,水声潺潺封了耳,等听到人声,众人已打了个照面。

    崇禧心里“咯噔”一下,几欲流泪,竟又遇上吕宝林和庄嫔。

    庄嫔倒也罢了,前几次姑娘每回来御花园遇上吕宝林,哪次不是被暗嘲明讽挖苦挤兑,好在姑娘话少,脾气又好,充耳不闻迅速离开也就是了。

    因此,吕宝林还几次三番去太后那儿哭诉说姑娘不尊宫规,区区庶民,见了她不但不行礼,还躲她如见鬼一般。然而崇禧也是奇怪,太后据说对吕宝林好一通安抚,连带着吕文英也得了不少赏赐,但也未见来训诫惩教过姑娘。莫非是忌惮着陛下?

    话说回来,崇禧叹息心道,陛下也真是奇怪,这样偏宠姑娘,倒是随便给姑娘一个名分啊,也总不至于让姑娘每次都这样尴尬。

    谢玿也是见着了,与吕誉雯堪堪四目相对,如视空无一物,借道径自走了。

    这种无视比先前的扭头就走更让吕誉雯恼怒,她喝道,“站住!”

    谢玿没有停,却被吕誉雯身边的嬷嬷和太监拦住了。

    那嬷嬷和太监都身强体壮,来者不善,苏合一急,拦在谢玿身前,服了个软,“吕宝林,我们姑娘身子不舒服,你别乱来。”

    无人答话,面前两人寸步不让。雀意正扶着吕誉雯从跌水上下来。

    雀意和那海嬷嬷都是吕誉雯带进宫的,自小跟在吕誉雯身边,一心向着吕誉雯,多为她筹谋计较,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谢玿今日心情不算平和,见这场景,把苏合拉到身后,也无话可说,唯觉头痛。

    她伸手按额角,却忽闻一阵兰香袭来,一只柔软温凉的手摸了摸她额头,有人柔声问,“不舒服么?是不是园子风大着了凉?”

    谢玿微怔,摇头。

    是庄嫔,是鸿柔。

    鸿柔啊呵,赵元冲,往事哪堪回首。

    谢玿唯有转过脸,竟有些羞惭的不敢面对她。

    鸿柔受过皇帝嘱咐,知道她如今有些不同,只是探了探她额头,并不显出与她十分熟络的样子。

    吕誉雯下了跌水小桥,这才看清方才与她一起站在桥上嬉闹的还有两人,也是身有贵气娇美动人,身侧有侍婢随行。此时三人一道朝谢玿走来。

    鸿柔牵了谢玿的手,似是要带她离开,却快不过吕誉雯清脆的叫嚷,“庄嫔姐姐,您不知道,紫宸殿的风才大呢,都能把人吹到这儿来了。”

    庄嫔回头不悦的看了吕誉雯一眼,吕誉雯好似没瞧见,她家世显赫,莫说鸿柔,就是在杨妃面前,也并不畏惧。

    她在谢玿面前转了一圈,打量着她,那两个嬷嬷乖顺的跟在她身后,也冷眼瞧着谢玿。

    这宫中众人,无一不是美貌动人,吕誉雯看着谢玿,不屑的想。

    但再看下去,她眉头渐渐蹙起。分明方才众人之中,她也是一眼就瞧见了谢玿。分明是个粗鄙民女,却有一股比她更凌人的矜贵。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总觉得有些什么与旁人不同。

    “哼,”吕誉雯冷笑,“蒲柳之质,身低命贱,即使有几分姿色,也透着一股寒酸。”

    这话着实有些过分,鸿柔叱道,“吕宝林!”

    吕誉雯变了脸色冲她笑道,“庄嫔姐姐,我可有哪里说的不对么?”她眼睛骨碌碌转,很是灵动可人,一派天真模样,“若非是上不得台面,陛下”话到嘴边,一旁海嬷嬷碰了碰她手肘,她省悟,不可说出这等揣测圣意的话,遂走到那两名陌生美貌的女子身旁,换了个说法,道,“两位姐姐是司帐宫女出身,如今也是正七品的御人娘娘,她?她连个采女都算不上,出身怕是连宫女都不如,我何曾说错她了?”

    这话出口,那二人脸上也不大好看,只是毕竟稳重,不表露出来罢了。

    鸿柔厌烦生怒之余,更是不能再让谢玿听她胡言,牵了人就要走,却忽听谢玿清冷冷道,“哦?司帐?”

    她许久不言,众人以为她或怯懦或暗恼,总归都是吃醋不忿的心绪,却从未料及她一出声,是这样清冷的样子。

    她似乎对鸿柔若有若无笑了笑,将手从她温软的掌心抽开,悠悠转身,看着那两名美貌女子,目无波澜。

    崇禧附耳过来,悄声道,“这也是陛下封的两位御人娘娘,品级不高,故未宣告,但也算来也是七品正主,按规矩,姑娘咱们不好得罪。”

    他说罢,谢玿似是未听进去。

    崇禧疑心她不懂,又解释道,“呃呃就是早前服侍过陛下的人,这”

    这两名美貌女子,正是早前景后送给赵元冲的芜萍、瑶情二人。

    崇禧略显局促,不知该如何向谢玿说明,却听谢玿淡淡“嗯”了声,忽然问道,“早前?当太子的时候?东宫那时候就在了?”

    这一问来的突然,崇禧一愣,下意识懵而点头,“嗯。”

    一旁鸿柔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

    吕誉雯一直瞧着谢玿面色,想从那白玉似的面颊寻到一丝尴尬自惭或者羞恼,却一无所获。终于,她见谢玿的神情动了,心中一喜,竟是听谢玿忽地一笑,似是想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她笑得并不张狂,反而很是轻巧娇气,仿佛发自内心的欢喜。

    苏合觉得不大对,扶了她急问,“姑娘,怎么了?”

    谢玿慢慢收起笑,摆了摆手,又噙着笑意一一从瑶情、芜萍、吕誉雯、鸿柔脸上扫过,才看向苏合,轻声道,“苏合姐姐,我累了,回去吧。”

    苏合点头,扶着她要走。

    吕誉雯未能得偿所愿,自然是不肯的,她并两个嬷嬷挡在谢玿面前,趾高气扬道,“去哪儿?”

    苏合一怔,心想这可如何是好,算了,大不了我先留下拦着这几人,让崇禧先带阿玿回去,要打要骂也由得她们。这样想着,她脚下慢了半分,意欲放开扶着谢玿的手。

    却忽然手上一凉,低头一看,竟是谢玿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又赶上了落下的步伐。

    她正奇怪,却见吕誉雯已到了眼前,未及几人开口,更不见谢玿如何动作,不过须臾间,苏合眼前豁然开朗,吕誉雯惊叫一声,被嬷嬷赶忙扶住,竟是险些掉进水池里去。

    苏合被谢玿牵着径自走了,崇禧边后退边喊,“水边卵石滑溜,吕宝林要当心哪。”说罢,也一溜烟跟上两人远去了。

    吕誉雯站定后气的跺脚,却也当真恼怒自己方才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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