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骸技艺
于是到最后我也没去卫生间。
……奇怪，总觉得从入学开始我就一直在被迫锻炼自己的羞耻心。话说这个东西有什么锻炼的必要吗，我都开水煮自己多少次了。
中午一过，辅助监督就因为接到任务把悟和杰领走了，教室里只留下我和硝。
硝正手握医书认真研读。我无所事事，一边抓了几张纸做叠纸手工一边问他：“家入大人，您是自愿学医的吗？”还是说是因为觉醒了反转术式而不得不去学呢？
“算是自愿吧。”少年倚着桌子垂眸翻阅医学书，他抬起头和我对视，托着脸笑意晏晏，“如果不是喜欢，应该没什么一定要学习医学的理由。反正只要有反转术式就足够了。”
是爱好吗。那也不错。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放下书看我：“说起来，晃君一直跟着五条，不会觉得厌倦吗。你说过你们是小时候就被定下婚约了对吧。好好笑，那时候才几岁啊。”
这么一说，也已经相处了十多年了。我感慨。不过说实话，我和悟两个人以前有段时间确实是相看两生厌，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叫，青春期？
我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硝：“说厌倦就有些不识好歹了。大小姐是我在五条家唯一的保障，她越强，地位越高，就代表我的生活会更好。所以本质上不是我跟着大小姐，而是她庇护我。”
“嗯？晃君看得好开啊。我还以为作为男性应该更加希望做出自己的事业。”硝下意识伸进口袋摸烟。
我沉吟：“那要看情况吧？我在五条家的生活富足，不出意外未来也会和悟结婚，拥有最强的恋人。为此我要做的就是把她身后不安分的事情摆平，将家族管教好，让悟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虽然好像她自己现在还没找到她想做什么。”
“感情真好啊。”硝感叹道，低头准备点火的时候突然一愣：“等等。晃君，你刚刚叫五条什么？”
“大小姐。”我微笑。
“你刚刚是叫她名字了吧？”
“哈哈，是大小姐哦。”
硝叼着没点着的烟瞥我：“笑死，原来是闷骚啊。”
干嘛这么说我。
我们俩在教室里磨蹭到下午，期间硝读完了一本医学书，我们两个交换了午饭并非常敷衍地进行了商业互夸，顺便聊了聊最近比较有趣的比赛。
让我意外的是硝居然会看格斗比赛，还以为他应该是将棋那种文斗派。
“毕竟是格斗技，对我这样的辅助咒术师来说，能学到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而且我也以为晃君你更接受围棋一类文雅的比赛。”
我思考：“围棋啊，让我下棋还行，看就……”
硝露出“我懂”的表情：“太累了，自己下和观棋完全是两个世界。”
到了下午，有辅助监督来叫硝出外勤，去治疗一些不方便移动的重伤术师。伴随着疲惫的叹气，硝带上估计不太会用得上的医疗箱出门了。
临别前，他在门口看着我：“晃君一个人留下没关系吗？”
没事啦。
“我习惯了。而且待会还要去找夜蛾老师学习咒骸相关的知识，不会无聊的。祝家入大人武运昌隆。”我对他挥挥手。
硝笑笑：“我要什么武运。这种话去和我们另外两位战神大人说吧。”
说得也是。
送别硝后，我看了眼墙上的钟，差不多也到夜蛾老师让我过去的时候了。
我走向门口。途径垃圾桶时看到里面正放着一个烟头。啊，是之前硝丢掉的那个吧，结果还是没处理啊。
我叹了口气，伸手，咒力涌动后包裹住垃圾袋。
[溶解]。
以空气为溶质，连带着垃圾袋一起溶解消失，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夜蛾老师发现了。
我真是为同学着想的好同窗。
接下来……
就让我来看看吧，所谓的咒骸到底是如何制作的；而夜蛾正道这个人，又是怎么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傀儡咒术，硬生生以咒术界低下的女性咒术师身份，成为咒专下一任校长有力人选的。
推开夜蛾老师专门的工作房间，里面只有一点暗光。我跨步进入的一瞬间就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向我攻击过来。
是类似考验的什么吗——！
和对方交手了几个回合后，我眯起眼睛，调动咒力凝聚在拳头上，用力挥拳。
嗯？这次说不定能行！
“砰砰砰！”
[黑闪]，二连！
凌空的身体轻巧落地，我一手摁在肩膀上，随意地摆了摆那只刚打出黑闪的手臂。
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只半人高的长相奇特的玩偶，正是刚刚攻击我的罪魁祸首。
我走上前去把那只咒骸玩偶捡起来。唔，腹部和手臂处的线条已经脱开，虽然针脚细密，但是用的缝线质量一般，比较脆弱。刚刚那拳我有收力，所以作为咒骸心脏的核心应该没事。
“晃，体术不错啊，不过……”夜蛾老师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我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
我回答：“啊，我的体术基本都是大小姐教导出来的。”毕竟本家不可能给我安排增长实力的老师，最多在悟上课的时候借机蹭一蹭。
“不是那个事。你的体术流派总觉得很眼熟……算了，这个不重要。”夜蛾老师的声音放轻。
她从阴影里站起来，房间里唯一一盏昏暗的灯打在她身上，显得气势幽深恐怖：“晃啊。看见我身后的这些废弃品了吗？”
废弃品？
我往老师身后张望了一下。
确定自己什么都看不清后我举起手：“夜蛾老师，我眼神不好，什么都看不见。能不能把灯打亮一点？”
“……哦。”
短发气势凌厉的成熟教师感觉像是被我的话打击到了。她默默指挥着一个咒骸去开灯把整个房间点亮。
我在心中双手合十。抱歉啦，眼睛不行真是对不起啊夜蛾老师。
房间把灯光拉满后显得亮堂了很多，我也终于看见了夜蛾老师口中的“废弃品”。
那是一堆叠在一起造型扭曲的咒骸，除了针线作品外，还有木质甚至铁制的傀儡。虽然这些咒骸的形象都让人不敢苟同，但是就但从工艺上来说，每一只都做得相当精细。
“光看技法的话，可以称之为艺术了。”我肯定道。
夜蛾老师回头看了眼这些被她称为废弃品的傀儡们。她语气怀念道：“它们都是我早期完成的作品。因为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失去行动力而被我放在这里。”
“那就不算废弃品吧。”我看着那些伤痕累累但是看得出被悉心照料的咒骸们，“一定要说的话，像是退伍老兵那样……？”
夜蛾老师愣了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不错，或许你说得对。”
她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认真问我：“五条晃，你想知道它们过去的故事吗？”
我向那些破破烂烂，虽然被修补过，但仍看得出战斗痕迹的咒骸看去：“愿闻其详。”
夜蛾老师示意我跟上她。
她走过一个用毛毡戳出来的咒骸，手指轻抚腰腹处两色面料填补的毛毡缝隙：“这是我第一次用羊毛和针完成的咒骸。他很轻，因此被指派去完成了一个监视诅咒师的任务。即便他已经足够小心了，仍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虽然诅咒师将他斩开后，发现只是一只咒骸时，表现得十分不甘心。但在回收这孩子的时候，对方却对我说，‘那只咒骸很努力’。明明只是被下了命令的咒骸而已。”
夜蛾看向我，轻声道：“能从敌人那里得到这样的评价，很了不起吧。”
我认同地点头。
另一个破烂的木制咒骸前，夜蛾老师抚摸着那缺了一只角的怪异袋鼠：“她是以咒力冲拳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咒骸。在与二级咒灵的战斗中缺了一只角，但是本身强度坚硬，所以并没有伤到核心。让她无法战斗的那一次是面对了一只‘窗’未观测到的新晋一级，对方的攻击过于锋利，因此她被那只一级削掉了两只手臂。最后是用踢技击退了那个咒灵，而在那之前，她甚至没用过哪怕一次腿。”
看样子，在这个咒骸报废失去了双臂后，夜蛾老师又为她装上了铁质的双臂，似乎是在期待着咒骸还能有朝一日能够再度挥动双拳。
老师带着我走过一只又一只满是伤痕的咒骸遗骸，轻声讲述着他们的过去。
安静的监视型咒骸，聒噪的辅助系咒骸，贴心的服务系咒骸……每一个都仿佛拥有他们自己的灵魂。
大概因为是女性，心思更加细腻。夜蛾老师的讲述中总是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怅然。
几十只废弃咒骸的故事被讲述完毕，她指了指我：“晃君。现在你还有兴趣学习制作咒骸的技艺吗？”
和咒骸的分别，同和人类的分别是别无二致的。花了时间精心制作出来的孩子，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个性，但作为咒术师，却总是只能目送它失去行动能力，成为“废弃品”。
老师大概是想告诉我这个吧。
但是，我想学这个只有一个目的。
——这个，或许能够保护悟。
于是我对夜蛾老师实话实说：“只要学带有监视功能和防御能力的咒骸技艺就行。反正我只需要知道大小姐近况就好。”
夜蛾老师看上去头上冒出几个井字。我默默闭嘴，噤若寒蝉，拿起手上的玩偶挡住脸当无事发生。
夜蛾面无表情地揪住我的耳朵，冷哼一声：“好啊。那你的第一课就是先修好你手上那个被你打坏的咒骸。过一会我就来检查。”
这么说完的夜蛾老师直接就离开了。
而我在思考。第一次接受这种任务，是用隐藏针好，还是手工明线比较好。
至于那只咒骸被修补完毕的一瞬间，堂堂复活并试图给我一拳的事就是后话了。
嗯？我当然躲过了，毕竟一开始我就确定自己的那两拳并未伤及这只咒骸的核心嘛，所以早就有所准备。
于是，从这天开始，我就开始正式跟着夜蛾老师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傀儡制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