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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麻哥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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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骞脸上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沉声道:

    “岂敢!只是君侯既到此,张某自当尽地主之谊,甘愿舍命陪君子便是了!”

    霍去病瞅着他,似笑非笑。“张公一心爱护家眷,当真令人羡慕得紧。只是,公这回相陪,不知下回可有空闲,再陪我夜夜如此?”

    张骞听得这话,猛然抬头逼视对方。

    霍止瘁自从认识张骞后,见对方虽然脸带愁苦,但始终是温文尔雅。如今灯下再看,却是双目凛凛,大有杀气,不觉吃了一惊。

    张骞与霍去病默默对视,二人一个不语,一个微笑,都是毫不相让。

    霍止瘁夹在他们当中,只觉得坐立不安。

    正当她寻思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可以不引人注目地赶快离开时,便听得张骞缓缓说道:

    “君侯,您特意前来,我本该尽力款待才是。只是,如今家中不便,内人正在养病。因此,烦请君侯多宽限一些时日,只待内子身体好转,张某自会向君侯请罪!”

    霍去病看也不看他,只道:“张公,上回尊夫人心愿,我已托人传话,去请了休屠王阏氏前来探望。两家如今和好,我不敢居功,但自问绝非有歹意。为何尊夫人仍是闭门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骞连叹数声,这才又道:“君侯美意,令内子重见亲眷。深恩厚德,我一家上下,绝不敢忘!”

    “只是,内人如今身上确实不好,而且过往之事,她早已忘了许多。因此根本帮不上君侯的忙,所以哪敢再好意思见君侯?”

    “待她病情一有好转,张某必亲带家中老幼,一起前来向君侯拜谢!”

    说着,张骞站起身来,朝霍去病一揖到底。

    但他腰才一弯,即刻便觉得手上一紧。抬头一看,霍去病左手抬起,硬是托住了张骞手臂,竟让他不能下拜。

    “张公,您这话就见外了。尊夫人既是身体有恙迟迟不能痊愈,正好,我家中也请医服药,我最近参详医理,略有心得。不妨就让我面见令正,说不定还能治一治她这顽疾!”

    张骞手肘一沉,左手乍然缩回。谁知霍去病五指成爪,手腕疾翻,又从上而下擒住对方脉门。

    霍止瘁见他们二人过招,看得挢舌不下,心里大呼意外:

    “霍去病能打这个正常,张骞怎么好像也能打两下子?他们不会真动起手,在半夜来个突然演习吧?!”

    霍止瘁见张骞一再被霍去病所迫,连自己的家都被人团团包围,日夜不得安宁,心里暗生同情。

    如今见霍去病一心要见对方的妻子,而且这儿处处都有他的手下,虽然不至于真的动手,但张骞在这种情势下,肯定讨不了好去。

    想到这儿,她咳嗽一声,低声说:

    “兄长,外大母才睡下。有事不妨慢慢说,免得惊扰到她老人家。”

    霍去病横她一眼,并不作声。

    张骞想了一想,知道如今状况都在对方掌握之中,自己无计可施,只得又叹了口气,说:

    “君侯,若不嫌弃,请往陋居略坐片刻。张某有事面禀。”

    霍去病见他服软,这才松手,笑而点头。

    张骞又对霍止瘁点点头。“女公子若有兴致,也请一同前来。”

    霍止瘁一双大眼睛飘向某人处。霍去病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你也过来!休要吵着大母。”

    霍去病吩咐程忠等人留守,好生服侍卫思,自己则与霍止瘁一道,前往张骞家中。

    霍止瘁借着下人手中的纱灯笼,仔细打量,只见张家四周篱笆环绕,门内庭院搭着晒菜的棚架,角落处有鸡笼。正中四间大瓦屋,以茅草作顶。后边还隐隐传来有猪只的哼唧声,显然后院还砌有茅房猪圈。

    这样的房子,在卫府中难寻;可是在霍止瘁眼里,却是非常熟悉。

    “没想到鼎鼎有名的张骞,居然住着这么普通的屋子……”

    霍止瘁这时才想起,之前头一回见张骞时,卫青与霍去病就曾提到,张骞因军中失职,已被削侯。而且似乎还因这事交了不少罚金以赎罪。

    张家的一名老仆见主人回来,慌忙迎出,手里的油灯险些被风吹灭了,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掌挡了又挡,这才不至于灯灭。

    张骞边走边问:“夫人睡了不曾?”

    老仆一边带路一边回道:“夫人听得外头没动静了,还不曾睡,在灯下正补衣裳。”

    张骞口里“嗐”的一声,便对老仆道:“快去对夫人说,衣裳我自个儿补就成,叫她快些歇下。”

    老仆答应着,赶忙往另一边的屋里去了。

    张骞接过那盏小油灯,领着客人进正屋。

    才到屋中,霍止瘁虽身边有灯笼,仍是觉得眼前一暗。

    相比起那边大屋里的灯火通明,这儿的照明情况,显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再一打量,要是不提这里是张骞的家,而是大汉一介平民的家里,霍止瘁若是事先不知情,只怕也会相信。

    霍去病接过灯笼,对僮仆道:“你们到外头守着,不必进来侍候。”

    众人躬身领命,退至院外守候。

    张骞点亮正房里数盏油灯,屋里这才光亮了些许。

    霍止瘁望着那些灯盏里的积灰,心想:

    “往常他们夜里肯定是挤到同一间屋里,只点一盏灯来照明。这样就能既省蜡烛又照亮。跟以前我在平阳时一模一样!”

    她转念一想。“不对。要是在天热的时候,他们索性不点灯,干脆拿着便面扇和席子,在外头呆着,和邻居闲磕牙。等到天再黑些时才进来睡觉。这就是老百姓的娱乐和省钱方式。”

    想到这儿,霍止瘁对张骞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不禁倒有了一丝亲切之感。

    张骞请二人上座,霍止瘁本想推辞,霍去病只是稍一点头,便公然坐于上首。

    他态度之自如、神情之理所当然,不禁让霍止瘁看了后,心里顿时冒出一句:

    “不要脸!”

    霍止瘁自然不肯和霍去病坐在一起,因此她不顾张骞请求,主动坐在下首。

    张骞这才坐在上首,他向二人又是一揖,只道:

    “陋室无可奉敬,只得清茶一杯,烦请君侯与女公子休怪,略用一点。”

    霍去病“嗯”的一声,取杯在手,便饮了一口。

    霍止瘁说了声“多谢”,然后才双手托盏,慢慢饮了口茶。

    茶水入口,她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所说的“清茶”,并非谦辞,而是事实。

    张家的茶,茶味之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由此可见,这一家子,连茶叶都少用。再看他家这环境,看来之前所说交光家产当罚金的事,确实不假。

    霍去病倒是满不在乎,他看着张骞,便道:

    “张公,如今我们既来拜访,何妨不请尊夫人前来一见?”

    “君侯,不是张某推托。实是拙妻自回汉地之后便染上瘴气,病情一直没有起色。若是贸然前来,岂不是反而唐突了君侯?还请君侯恕罪!”

    霍去病好像没听到他这番话似的,淡淡道:

    “依您的意思,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尊夫人露面了?”

    “张某岂敢!只是若有人要强行逼迫内子出面,张某虽不才,但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骞端坐不动,唯有眼光胜剑,毫不犹豫地逼视主位。

    霍去病嘴角微弯,正欲说话,忽然听得外边有人冷冰冰开口道:

    “既是贵客已到,我岂能不来?!”

    这声音颇低,断断续续,好似一缕烟,随时随地都会被风吹散。

    但不知为何,它就是仍能凝聚在一处,恍恍惚惚中,荡入众人耳中。

    霍止瘁被这声音吓得身上一颤,幸而她之前已放下漆杯,不然此时只怕会将杯中茶水都泼洒出来。

    “有鬼?!”

    她下意识一瞧,见霍去病和张骞都在,二人皆望向屋外,这才心神稍定。

    “不怕不怕,大汉战神在此,有鬼也打得过!”

    可她随即想起一事,顿觉不妙。“不对啊,这家伙巴不得甩掉我这包袱。要是真有鬼,他肯定不管我,到时我岂不是……”

    霍止瘁越想越当真,身上冷汗迭出,整个人僵硬无比。

    霍去病不曾说话,却见张骞张着嘴巴,神情颇为焦急。

    他不顾有客在此,急忙起身,边走边叫道:

    “你怎么来了!夜里风大,快回去!”

    霍止瘁瞧见他这心急如焚的样子,不觉好奇起来,朝屋外探头探脑看去。

    只听得一阵极其细碎的脚步声如风般掠过,张骞扶着一人,出现在屋内。

    霍止瘁借着影影绰绰的灯光,看见张骞身旁,挨着一个女子。

    她看上去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裹着厚厚的绵袍,但整个人仍是显得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被一阵夜风刮跑了去。

    她那双微微突出的大眼睛,犹如两簇跳动的黑色火焰,在深陷的眼窝中静静燃烧着。

    细瘦的脖颈下挂着颈饰,不是常见的串珠,而是金项圈。这项圈虽是黄金所铸,且镶有白玉,但打造粗陋,反显笨重。

    那金色的圈子仿佛空荡荡的黄金颈枷。不是她戴佩饰,倒像是项圈在套牢了她。

    但如此一来,更显得这个女人那高高耸起的颧骨,和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组合在一起,猛地一看,竟似是一具苍白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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