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珊麻
“她？要是放走了她，让那霍去病得知我们在此，到时误了大事，我们又怎么对得起休屠王的在天之灵？”
屠各牟不理霍止瘁，直视弥忒。
“殿下，若是你不愿参与此事，我等亦不好勉强。只是，要是敢有人误了我们的事，那我手里的弯刀，可不会像我这般讲情面！”
弥忒神色冰冷，屠各牟目光狠厉，二人之间毫不相让。
霍止瘁听得暗暗摇头，心里不住叫起苦来：
“这下完了！我虽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可他们知道我是谁！现在我既然知道他们的事，又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他们为了保密，更不会放我走！没准，到时候他们就会杀人灭口……”
思及此，她在心里，十分痛苦而无奈地将那句“没准”给抹掉了。
“天子早有恩旨，我部投诚者，一律既往不咎，皆视为大汉子民。你们如今生事，所有的族人都会被你们连累！”
弥忒此时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神情凝重，充满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况且，我早就对你们说过，当时两部厮杀，都是因为单于派来的奸细挑拨我父王与浑邪王。那琵安屠害死我父王，来到大汉时，若非得我恩人和骠骑将军及时派人赶到，我一家的性命也要丢在那恶贼手中！”
“无论是休屠部还是浑邪部，两部那时被单于逼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商议着要投奔大汉。我父王之死，我从无一日能忘……”
说到此处，弥忒声音渐低，微有哽咽。
但他随即挺起胸膛，毅然道：
“浑邪王有错，亦是误信了奸人的鬼话！行凶者，是琵安屠，更是伊稚斜！我报仇，对付的人也轮不到浑邪王，而是要取伊稚斜的脑袋！”
“你们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杀浑邪王要紧，还是杀伊稚斜要紧？！”
“你们如今只盯着浑邪王，难道就忘记了伊稚斜这个狗贼？！”
面对弥忒这番话，另外三个男人，彼此互看几眼，都低下头去。
只有屠各牟，他却是神色不变。听到最后，甚至嘴角微现冷笑，那刀疤竟似活的一般抖动起来。
“浑邪王要死，伊稚斜也跑不了。殿下，你能有这志气，休屠王若是得知，也必然会十分欣慰。”
“殿下不愿和咱们为伍，我不会勉强。只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也请殿下别拦着！”
弥忒见对方心意已决，更感焦急。他冷冷问道：
“看来你们如今是另找了帮手，因此便没把我放在眼里了。但你们可曾想过，他们这样帮你，真的只是出于一番好心？”
“殿下，那些汉人都不可信。”
屠各牟似笑非笑，目光掠过霍止瘁，然后才停留在弥忒的脸上。
“他们要办的事，我们懒得理会；我们要做的事，他们也休想阻拦。多谢殿下提醒，也请殿下多多小心汉人，别被他们迷晕了头！”
弥忒俊眉倒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更不答话。
霍止瘁虽然知道屠各牟这话显然也包含自己在内，可她现在却顾不上生气，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汉人……他们这回的帮凶，果然是汉人！到底是什么人，只怕是大官或是贵族。这些人更棘手……”
她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不能放，但那些百姓不晓得你们的事，你把他们放了吧！”
屠各牟不言语，瞪了她一眼。
弥忒却是吃了一惊，忙问道：“女公子，你说还有人被他们关在这儿？”
霍止瘁说起地牢处还有另外两人，她瞄了眼像根电线杆子般伫在那儿的屠各牟，又道：
“你们要杀谁，关他们什么事？要是抓来的人多了，外头那些官差肯定要来查找的。到那时候，你们要办的大事，岂不是反而受耽误了？”
她知道这些人的首要目标是浑邪王，因此便想着从这下手，希望能说动他们放走阿妁和张朔等人。
一来，他们确实与此事无关；二来，要是他们能离开这儿，兴许能帮忙将消息带往官府……
不料，屠各牟朝她咧嘴一笑，眼神中满是嘲弄与不屑。
“你替那些斥候说话，无非是想让他们去通报官差，前来捉拿我们。那几个人若是真百姓，怎会被人拿下？我们在这地方一路被人盯梢，险些被他们误了大事！”
说到此处，他脸上肌肉微搐，那条刀疤越发醒目，看得人心中寒意乍起。
霍止瘁见他将阿妁等人当作军人，好生无语，忍不住道：
“你说他们是斥候，咱们汉军就算再没人，也不至于找个巫祝或儒生来刺探你们消息……”
一语未了，屠各牟目光中杀意大盛，怒视霍止瘁。
霍止瘁身上一僵，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在她面前。
“屠各牟，不得无礼！”
弥忒逼视对方，毫不相让。屠各牟双手紧握成拳，只道：
“我们休屠部的事，不与你们这些汉人相关。我不管你是霍去病的何人，你要是再管乱开口，我头一个便拿你做乎彦乌努神的祭品！”
虽然不知那个什么神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但“祭品”二字背后的含义，霍止瘁哪怕不用看屠各牟的神色都马上弄明白了。
弥忒扬起眉毛，追问道：“乎彦乌努神？你们何时改信了神明的？难道你们已经抛弃了息邕伊神？！”
“我们并无抛弃息邕伊神，而是请它回天了。”
屠各牟毫不动怒，淡淡地更正对方的说话。
“我们今回来到汉地，被那些汉人一路追截，好些兄弟为护送我们都死在半路上，我们一行只剩下三十来人。”
“幸亏天神垂怜，当我们被重重包围在山中，遇见了乎彦乌努神。它将我们带出来，赐予我们活路。”
“因此，我们如今已经供奉新神，日夜祈祷，保佑我们能早日复仇成功。而且，我们不仅要尊新神，更要在不久后再选新一任珊麻！”
弥忒与霍止瘁都是一惊。前者只觉难以置信，反问一句：
“选新珊麻？你们凭什么？！”
“前任珊麻过世后，那哥朵不仅改嫁，还跟着张骞私跑到汉地，背弃了咱们族人。这等人，如何能再有珊麻的头衔？！因此，再选一位，这才是应当的！”
说到此处，屠各牟叹了口气，目视窗外，悠悠道：
“我们全族中，不仅要有大胡巫，更要有珊麻。只有这样，才能由他们两位传达天神的旨意，为我们指明前路。”
与他同来的那几个匈奴男子，无不点头，显然极为认同。
眼见他们都是如此，弥忒怒斥道：
“你们没这个资格！想要选新珊麻，大胡巫可曾下达神喻？请神之事又有谁来主持？最最要紧的就是，你们如何能认定、你们选出来的新珊麻，就必能得到新神的庇护？！”
那三人闻言，不禁抬眸互看几眼，神色中微见迟疑。屠各牟却立刻开口道：
“殿下，这个不劳您操心！您大概不曾得知，自从您全家跟着汉军前来中原后不久，大胡巫已经传达了神喻：要再选珊麻人选！”
“请神之事，我们绝不敢耽误，待月圆之夜便即举行。到时，就请殿下在一旁观礼便可。”
屠各牟目光从弥忒到霍止瘁处一一掠过，他眼中精光乍现，犹如刀锋直逼而至。
“还请殿下不要随意乱来，搞坏了咱们族人们一心要进行的请神仪式。至于到时新珊麻人选能否得到乎彦乌努神的认可……这个，就更不用殿下担忧了！”
弥忒不理他的嘲讽，跨前一步，死死盯着对方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我表姊在哪儿？她也被你们掳了来？！”
屠各牟扫他一眼，却并不回答。弥忒眼中如要喷火一般，斥道：
“选下任珊麻必是要等上一任升天后才能定下。如今我阿姊尚在，你们就公然要选新人。难道你们连我阿姊都不放过？！”
听到这句时，霍止瘁这才明白，匈奴族中的巫女交替，是要前任去世之后，下一任才能接位的。
换言之，这伙人为了选出新珊麻，首先就要按照既定的程序让前任珊麻哥朵“合法死去”……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只听得屠各牟嘿嘿一笑，又道：
“殿下请放心，哥朵本人暂且无事。待新珊麻选定后，她在这世上的事情都已了结，那时天神自然而然会将她带回上天。”
“更何况，要是我们不及时将她这位曾经的珊麻继任人带回来，只怕她这当儿已经向那霍去病吐露所有占卜解神的秘术。到那时候，姓霍的必会用尽一切手段杀尽我们的百姓！”
提及此事，屠各牟脸上刀疤又再抽搐，显然对珊麻哥朵极为不满。
弥忒与霍止瘁迅速互看一眼，心中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他知道霍去病与珊麻哥朵见面交涉的事，果然是一早就盯上了张家！”
霍止瘁更是冷汗直流，心想：
“他们花了这么大力气搞这些事，珊麻哥朵能解读圣骨的事看来绝对没跑了。因此他们哪怕要杀了她，情愿让她开不了口，也绝不肯让她帮霍去病！现在哪怕她本人说不曾解读那块骨头上的纹路，也没人会信她……”
“要替休屠王报仇、更要帮匈奴人除掉珊麻哥朵这个他们眼里的‘危险分子’……霍去病之前找她是对的，可是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不远万里跑来追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