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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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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见凝回到家的时候午饭正好上桌,她刚拿起筷子还没吃一口呢,曾澈突然盯着手机叫她:“凝凝,快看群!”

    衡卿立马掏出手机,却想起来他不在管理群中。南见凝滑开手机不消片刻也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群里一条新消息格外刺眼:

    【战略规划部助理白颖颖:出版事业部主编南见凝,南主编,你升官儿啦,人事部关于你升任营销部副总监的任命已经拟好,周一会通知你参加高管例会,恭喜恭喜。】

    下面是一水儿恭喜南主编的祝贺,南见凝拿着手机半天回不过来神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关键是这个任命根本就是胡闹,这调动都跨界了。

    剥夺她的主编职位,这就是上头对她不识相的惩罚?

    可为什么没有发正式的内部邮件?

    曾澈一把拿过她手机替她做了个回复,就发了六个字儿:承蒙厚爱,谢谢。

    看不出情绪,看不出态度,看不出立场。

    南见凝安安静静地吃完饭,一言不发地进屋去了,曾澈也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彷如一个雕塑。衡卿一边铲猫砂一边胡乱猜度,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曾澈叹了一口气:“厮杀开始了,谁也逃不过去,我以为应该会先动我的。毕竟他们还是想留着凝凝的,能替代她的人目前在光斯是没有的,但有人能替代我。”

    衡卿默默地系好猫砂袋子丢进垃圾桶里:“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你们在光斯干不下去,那就换一家啊,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有饭吃,在这里死扛的意义是什么?”

    曾澈哂笑一声:“因为这是我们过去许多年的人生,是我们奉献了青春和血汗的地方,这个事业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你以为我们是贪恋一个职位吗?就像你养大了一个孩子,别人要抢走,你就心甘情愿地拱手奉上吗?再说了,光斯也不会痛痛快快放人。”

    周日,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天色黯淡。

    家里气氛沉闷,曾澈出去办事,衡卿看着蔫头耷脑的南见凝,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哄人。

    平日里他看着南见凝那张欠钱五百万的厌世脸就总想去招惹她,就喜欢看她绷不住的生气样子,他再毒舌一点,她就会完全破功,当着曾澈的面也敢对他非打即骂。他特别喜欢她气呼呼的样子,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姑娘,像个活人。

    可是,今日这种情形显然不是个开玩笑的好时候。因为她真的很伤心,她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发脾气,也不哭,也不抱怨,可她整个人周身就是散发着一种难过的气息。

    衡卿觉得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了,他闻到悲伤的味道,像晚秋时节里冷雨拍打车窗的寂寥和孤独,他独自待在车里,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隔离在外。而外头有一只丧家狐狸,受了伤淋了雨,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真招人心疼。

    此刻的南见凝就像一个哑巴弃儿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孤独和怨恨几个大字,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因为她要强,她孤傲,她睚眦必报,她不会满世界嚷嚷着她被人欺负了,但她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气,她正在说服自己沉下心来,梳理局面,静伺时机。

    衡卿在南见凝门口来回晃了好几圈,都没能鼓起勇气敲开她的门,直到门开了,南见凝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条裙子,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四目相对,南见凝一脸冷漠,衡卿脱口而出:“你要出门?”

    南见凝不说话,窗外本就阴沉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动静还不小。衡卿跟着她走到门边,看她穿好鞋拿起拐杖:“见凝,秋雨很凉,你要是出门的话,换上长裤。”

    南见凝回身看着他还是不说话,似乎在思考衡卿怎么今天也不阴阳怪气地损她了。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南见凝把包挂回鞋柜的弯钩上,脱了鞋径直走到沙发那里,踩着靠背去书架顶层摸了一本书下来。

    衡卿看得心惊肉跳,这脚踝还扭着呢,就爬高上低的?

    南见凝摸出手机给闺蜜发了微信,临时加班,改日再见,闺蜜骂了她两句便原谅了她。

    衡卿看见那本书是《胡适四十自述》,他只读过关于胡适的一些有趣故事,比如大师喝酒、打麻将、逛窑子、打架等名场面,对这本书还真没印象。

    “听说这本书很接地气?”衡卿试着找个话题跟她聊一聊。

    南见凝靠在近阳台的沙发角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书页看,仿佛没听见衡卿在问她。

    衡卿只好又叫她,刚叫了个“南”字,便听见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被人捆住了似的,从里到外都憋着一种难受劲儿,平时他总说南见凝太冷淡,没人气儿,可现在的她是什么?真真就是一个活鬼,悄无声息地让人犯怵。

    客厅只有一条长沙发,衡卿干脆把地垫拉出来铺在沙发脚边,直接靠在南见凝身边:“妹妹,你能多说两句话吗?你这样很吓人你知道吗,看起来像那种下一秒就要写遗书去轻生的傻姑娘。”

    南见凝从书上移开眼睛看衡卿,衡卿才发现她半天都没掀一页,这是在看书吗?这是在神游呢吧。

    “傻子才轻生。”从前她犯过傻,现在并不会。

    衡卿一把拍下那本书,指指窗外的大雨:“下雨天是非常适合睡觉的天气,雨声助眠。你反正也看不进去书,不如躺下睡一觉好好休息。”

    南见凝摘下眼镜垂眉看他:“衡卿,你在担心我吗?”

    “这不废话吗?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没心肝的人吗?”衡卿很气愤,说谁没心肝?她才没心肝呢!长那么大两只眼睛,都看不出人的心思?

    他不敢盯着她的眼睛看,便把目光都聚焦在她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上,看得专心了才发现她的左脸很奇怪,不论说话还是做表情的时候,这半边脸的动作都很细小,像是调动不了面部肌肉一样,这半张脸大部分时间都是静止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她面瘫是真的面部神经有问题?这么年轻总不会中风过?

    南见凝突然起身,赤脚踩在垫子上,光洁紧致的小腿不经意间擦碰到衡卿的手臂,她往边上挪了一点:“那我回屋里了。”

    她正要抬脚,衡卿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一把圈住她一只纤细的脚踝:“你那屋子跟笼子差不多,沙发两米多长比你床还大,睡不下你这个豆芽菜?”

    抓在脚踝上的大手简直是滚烫,男人的体温真的偏高吗?南见凝坐回沙发上抬抬脚,衡卿回过神来立马松手,只觉得周身都烫起来了:“那个,不然你睡垫子上也成,我回屋去,不烦你。”

    衡卿站起身来,只觉得裤子怎么突然往下掉?低头一瞧,南见凝捏着他裤边儿往下拽呢:“你就在这儿,我们聊聊天吧。”

    “啊……呃,也行。你想聊什么?”衡卿也少见南见凝如此温驯的模样,便痛痛快快地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脑袋下躺好,说话莫名有点磕巴。

    南见凝躺在沙发上侧身过来看着他,眼里满是疲倦:“你为什么会做演员?”

    衡卿沉思片刻,南见凝从上至下地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如扇影一般遮在下眼睑上,双唇下意识地紧抿,整张脸似乎都绷了起来,看起来有点抗拒这个问题,她立马收回:“不想说就不要说,没必要勉强自己。”

    “我不是想做演员,我是想红。”衡卿笑了一声,又接着道:“我想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屏幕上,让全国观众都能看见我的脸。不是有很多人的长相跟父母就像复制粘贴一样嘛,万一我也是呢?我是走正规领养程序到我家的,我爸妈待我如宝玉明珠,我既渴望寻亲,又怕真寻到亲生父母。我就想着,我红了的话,万一他们来找我呢?”

    衡卿说得认真,全然没有往日身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跳脱感。

    南见凝扯了个不明显的笑:“你还是挺幸运的。”

    眨眼之间,衡卿已经收起了方才的失落,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是,我很幸运。其实我爸妈很早就让我去采血,我一直拖着。呵,没有亲生父母也好,省的纠结了。白捡一个事业有成又有钱的亲哥哥,挺好的。”

    衡卿抬眼看南见凝:“你呢,见凝,为什么说自己是孤女?父母离异没人管吗?”

    南见凝微微一愣,她以为曾澈会跟他讲过呢。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真的是孤女啊,父母早亡,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外婆养大我的,她——也去世了。我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了,不是孤女是什么?”

    衡卿在心里甩了自己一耳光,这是怎么聊的,这不是扎人家心窝子吗?可嘴上却又忍不住地瞎贫一句:“曾澈不也是孤儿么,你们这不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吗?”

    南见凝轻笑一声:“嗯,形容得挺贴切,曾澈当哥哥还是挺像样儿的,你以后别总气他。”

    气氛略微轻松点了,衡卿点开手机打开一个听书的app,点播了《胡适四十自述》:“我有全年vip,你想听的话,账号借给你?”

    南见凝转过身去仰面躺着,拿一个抱枕捂在肚子上:“我们光斯传媒有云光听读,还有云光fm,我vip多得是。不过,谢谢你。”

    字正腔圆的有声书在不大的客厅里婉转流淌,南见凝闭眼抿唇一声不发,衡卿也识趣地结束了聊天,继而在朗读声中渐渐进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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