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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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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见凝从懂事以来都没想到下跪磕头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第一户人家里的大儿媳,她记忆里管人叫婶子的人如今也成了老太太,老太太正坐在树底下跟邻居们聊天,那里稀稀拉拉围坐了五六个人。

    她走过去双腿一弯,端端正正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一堆婶子们心知肚明,有人赶紧搀起她来,有人已经认出她来连忙招呼着人去了。

    大家都“甜甜,甜甜”地叫着她,直到写花圈挽联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大名叫南见凝。

    她继续报丧去,麻木地流着泪磕头,两膝跪得疼到麻木,额头磕到渗血。

    村里长辈们来了不少,她不懂怎么操持丧事,只能麻木地跟在边上掏钱。

    她给外婆擦洗身子穿寿衣,不停地歪头把眼泪鼻涕抹在肩头,黑色t恤被蹭出一片明晃晃的脏渍。

    外婆瘦到只剩一把骨头,放进棺材里的时候,棺材里头空得很。婶子们往里头塞衣服,把外婆当当正正地围好。

    钉棺盖的钉子那么长,漆黑的棺材上蒙上红绸套,绸套上的金色莲花开得灿烂,外婆永远离开了她。

    出门前子孙磕头,表兄们排在前头,她排在最后面,还被推搡了几把。

    她站在燃烧的纸扎堆边,看那些金灿灿的房子、车子、马、花圈都化为灰烬,赤红的火焰烤得她浑身发疼,但胸膛间却冷若冰窟,一丝一毫的热气都感觉不到。

    出殡上山,表兄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摔盆打幡,她来。

    她扛着幡跟着马车在四十多度的烈日下走了十几里山路到坟地,其他骑电动车上来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

    埋完下山,她付钱开席,看着满堂吃喝碰杯的人满面红光,自己却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没有了,她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没有了。

    席散了,表兄们所谓的正事儿才开场。因为外婆留下了一张十万多块钱的存折,而她的表兄们是亲孙子,所以他们要分了这些钱。

    所有人都在问她密码,没有人问一个孤老婆子是哪里来的这十万块钱,或许大家都知道,只是压根儿就没考虑还给她。

    南见凝从工作后给外婆每个月打两千块钱,逢年过节还会给红包,天天叮嘱老太太该用钱就用,花完了她管,可是老太太愣是存了这么多。

    两个舅舅家有四个哥哥,这次回来了三个,两个姨家的哥哥姐姐们,看她也都是一脸厌恶,没有一个人给她一点好脸色。

    他们恨了她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还在抱怨,老太太如果不是执意要养她的话,也许根本就不会落得如此孤苦的结局。

    所有人都说了,她命硬,会克死亲人。老太太不信,这下看到了吧,所有人都因为她而痛失至亲,她会给所有人带来厄运。

    南见凝坐在门槛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人人都问她要密码,她说不知道。问得不耐烦了,推搡逐渐变成了拳脚相加,哥哥们都是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拳脚委实很重,如果不是村里长辈拉着,她怕是要被打进医院。

    她最终报了自己的生日。

    那天的夕阳血红血红的,她当时特别希望大舅家的大哥也回来了,那个小时候曾经对她友善过的唯一一个兄长,他也会这样恨不得她去死吗?但是自从大舅去世后,大哥就再也没出现过。

    一晃二十几年,大哥恨她还没恨够吗?

    她孤身一人,她认了。

    第一天过去,她头发就灰了一大半。

    她一个人躺在外婆的小床上睡了三天后,整头头发都白了。

    烫了大半年才趋见自然的大波浪,变白以后像是腐败的动物皮毛。

    第四天,表兄们带着挖掘机工人来了,他们直接把她从外婆的老房子里拖出来,三下五除二把院子扒得一干二净,老太太死了,这所院子可以盖小楼了。

    她许久未进米水,一头白发也没能让别人生出恻隐之心来,最后只能独自回程,然后在火车上一头栽到了过道里。她包里装着外婆的一缕头发,以及外婆珍藏了许多年的外公的老花镜和烟袋,这就是她的所有了。

    南见凝累极了,不知道自己这是醒了还是梦中梦,在别的梦里她总是想醒就能醒,可是在和外婆有关的梦里,她不想醒。

    她好像听见了外婆的声音,老太太捂着她的眼睛不停地告诉她:甜甜,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不要看什么?

    南见凝不懂外婆想告诉她什么,她回华都后在一个偏僻的公墓给外公外婆立了个衣冠冢,权当是一份寄托。如今祭奠都能在网上点蜡烛,她立个衣冠冢也该是有用的吧?

    反正老家已经没人能给外公外婆上坟了,她这辈子也不太可能再回去。

    说什么祖宗责难她也不怕,她一个孤女有什么可在乎的?祖宗也没保佑她幸福一生,让她从小尝尽人间凄苦,她没有祖宗,有也不认!

    周一上午,南见凝请了个临时假去医院拿结果。

    结果不太理想,确定是阵发性房颤。

    南见凝不知道为什么她年纪轻轻会这样,她下意识地想要打开手机查查看房颤会怎样,又突然意识到她还在医生面前坐着,这样做未免太不尊重人家,便老老实实地把手机装了起来。

    医生主张她做射频消融术,她这个年龄没有什么基础病,尚处于发病早期阶段,心房未明显增大……射频消融术的成功治愈率高达60-90。毕竟长期服药不是久法,可能会引起血性疾病……

    要不要做手术,当然需要仔细考虑考虑。她拿了药后先去了一趟公墓,跟外公外婆聊了许多,墓园里只有北风作响,不知名的鸟偶尔嚎叫一声,没有人回答她。

    南见凝赶着回公司上班,可一进大楼就觉得今天这气氛怎么怪怪的,准确来说,是别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当她进到办公区后,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因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见凝的心又开始狂跳,难道赵正德和宋思贤真的指名道姓地检举她参与学术不端了?

    主编办公室的门开着,曾澈在门边一闪而过。

    南见凝更加疑惑,曾澈在她办公室做什么?

    “我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脸上长字儿了吗?一进大楼都看我。”南见凝放下包脱了大衣,衬衣外面还套着一个呢料马甲,在办公室里温感刚刚好。

    曾澈也是欲言又止的,纠结半天后突然问她:“凝凝,你没看手机?”

    南见凝蹙眉:“看什么?”工作群她看过了,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曾澈知道她平时不刷微博不看八卦,但人言可畏,她马上就会从别人嘴里知道那些肮脏的东西。他咬咬牙,把自己打开的页面递给了南见凝:“我已经让人查了,但是这些消息从今天凌晨起就疯狂扩散,还有大波水军推波助澜,这会儿已经压不下去了……”

    南见凝只看了两眼,顿时通体生凉。

    起底光斯传媒全能姐姐,美人皮下的前程交易!

    病娇美人原是10·6案受害人,缘何变身美人蛇?

    金牌出版人南见凝名不副实,傲人成绩居然是美色交易!

    ……

    各种各样的爆料,指名道姓地把南见凝黑出了十八条街。

    网友们扒出了10·6案是十年前的一桩性质特别恶劣的故意伤害案,晚归的女大学生南见凝路过学校旁边在建工地时被四个社会混混围攻!因为劫财未果,混混们将女大学生殴打至重伤,险些丧命。但那四个人当时尚未成年,还不满16岁……

    无数个恶意爆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华都本地人,当年都知道那个女学生哪里只是被劫财,长得超级漂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那是劫色的,四个未成年又血气方刚的混混轮流上……

    后面还有所谓的校友爆料,南见凝能进光斯传媒,即当时尚未改制的华都出版社,是华都大学居中联络给她的安抚条件,因为她拒绝保研。

    各种来路不明的营销号下场爆料,暗示南见凝的出版事业部主编也是名不副实,德不配位。暗指去芜文化的优秀图书项目都是下面人集思广益的结果,而非她专业素养过硬。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因为任何工作都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功劳,这指责让人无法反驳,却让南见凝心口重如千斤,整个人都仿佛被一大团浸水的棉絮包裹着,几近窒息。

    又有光斯传媒员工暗指她进集团后,以美色换取利益,是集团里挂号认证的狐狸精。

    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充斥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南见凝双耳轰鸣,甚至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胸腔里涌起一阵怒火,那些肮脏的字眼几乎烧透了她的心……

    曾澈拿走手机,看她踉跄两步扶住办公桌站着,伸手把泡好的茶递给了她:“凝凝,你先喝口热茶缓缓,我们——”

    “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他们都说我是个烂女人,说我——”南见凝剧烈地气喘不止,端着茶杯的手抖个不停。

    “啪啦”一声,茶杯落地碎片乱飞,热茶在地砖上淌成一片,南见凝眼前一片白茫茫后顿时陷入黑暗,整个人无意识地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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