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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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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铭今天成为大红人,南城国小新招牌,一整天都在采访、合影中度过。

    晚上,岑璋做东,宴请岑铭和同学庆功。明度公馆热闹非凡,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鲜少有笑容的岑铭,一整晚都在笑。

    八点,庆功宴结束,岑璋安排司机送小朋友回家。遇到有家长来接,岑璋和韦荞都亲自招待,将小朋友安全无虞地交给家长。

    季封人和岑铭聊得尽兴,最后才走。他住校,岑璋原本打算不送他回校了,和岑铭一起在明度公馆住一晚,没想到人家家长亲自来接了。

    来接的是季封人爸爸。

    岑璋一看来人,顿了下脚步。季封人这么皮实的小孩,没想到来头这么大。岑璋上前和对方握手,韦荞和岑铭将季封人送到门口。

    季封人一见来人,脸色一冷。

    他往地上一坐,浑身写满叛逆:“谁要你来接?我才不要跟你回去!”父子关系可见十分紧张。

    男人看着他赌气坐地的小背影,一扬首:“绑他回去。”

    “是,先生。”

    身后几个黑西装训练有素,捉季封人就像捉一只小鸡,上前就要将他抱走。

    季封人脾气不小,气得大叫:“别碰我啊,我是未成年,祖国的花朵!”

    场面僵持之际,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里,有人看不下去了。后座徐徐摇下半扇窗,传来一声威慑:“谁敢绑我儿子?”

    声音不大,威力无穷。

    几个黑西装看看男主人,再看看车窗后那张若隐若现的女性脸庞,果断把季封人恭敬放下了。这个家里谁说了算,他们还是清楚的。太太从不轻易发话,一旦她开口,那就是一锤定音,不容反抗。

    唐律当年不信邪,去跟季清规硬碰硬,两人大吵一架后他还没气消,季清规已经走了。唐律知道季清规能在他眼皮底下离开唐家,和霍四一定脱不了关系,唐律抬手一巴掌把霍四打成了脑震荡进了医院。可是后来当他发现,丰敬棠、卫朝枫,甚至柳惊蛰全都脱不了关系,他这才明白,和季清规硬碰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会用他的人,令他陷入孤立无援、全无反抗的境地。

    季封人听到声音,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妈?”

    “季封人,上车。”

    “哎我来了!妈!”

    季封人迅速跑过去,连滚带爬地坐上车,还不忘顺手拿一瓶矿泉水,一上车就拧开瓶盖递到母亲面前,一脸谄媚:“妈,喝水!妈,我给你揉揉腿!妈,你这个垫子靠得不舒服,我给你折一条毯子靠,柔软!”顺便指着司机,含沙射影:“你们怎么照顾我妈的呀?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那个“们”字骂得就很灵性,把他爸一起骂了进去。一家三口,两个都是按兵不动的高手,就他一个吵吵嚷嚷,除了他父母不怀疑他是亲生的,其他人见了都怀疑。黑色轿车驶离明度公馆,季封人还在跟他的老父亲较劲——

    “你不准坐我妈身边!”

    “你还敢抱我妈?!”

    “妈!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咱俩过日子吧!不跟他过了——”

    季封人一张小嘴还在那叭叭冒火,季清规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季封人忽然呜咽一声,闭嘴不讲了。加长轿车空间宽敞,他像小狗一样乖乖趴下来,靠在母亲身边,勉强把心里最后一点不服气讲完了:“妈,晚上我陪你睡,别让他进屋。”

    岑璋目送这一家人离开,隔岸观火,暗自同情。

    养儿子,真是家家一本烂账,和季封人家比起来,他和韦荞这本账显然还不算太烂,是十分有救的。

    送走客人,明度公馆恢复往日宁静,林华珺带着保洁公司的人收拾屋子。眼见岑璋一家三口难得团聚,林华珺暗自命人动作快点,收拾好迅速离开。

    岑铭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韦荞想帮忙,在浴室门口又止住脚步。生的是儿子就是这点不好,男女有别,当妈的在这点上要极有分寸。韦荞正要走,听见岑铭在浴室里喊:“爸爸?”

    “岑铭。”她连忙问,“你是想要爸爸进来一下吗?”

    岑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的。”小男孩有小男孩的自尊心,岑铭五岁就学会自己洗澡,即使今天不得不让爸爸帮忙,也颇为不习惯。

    韦荞应声:“好,你等下,妈妈去找爸爸过来。”

    岑璋正在客厅接电话,上东城汇林银行的丁晋周打来的,洽谈一宗十五亿的大单合作。韦荞才不管他是不是在忙,儿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别的事都要靠边站。韦荞拉了下他的手,对他交代:“岑铭找你,快点,别打电话了。”说完,她又跑上楼,去浴室门口给岑铭回复。

    岑璋看着她的背影,明白她现在急需他的帮助。

    这样的韦荞绝不多见,像一个小学生,岑铭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暴露了她在成为母亲这件事上的生疏。他用一段两年的错误明白一件事:韦荞也是有弱点的。她也很恐惧,她也很不安,只是她镇定过人,用波澜不惊的外表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丁晋周听出他在走神,叫了他一声:“岑璋,刚才我说的提案,你考虑得怎么样?”

    “改天吧。”岑璋瞬间改主意,连理由都不瞒他,“我老婆找我,今晚谈不了了。”

    丁晋周顿时就笑了:“韦荞回来了?”

    岑璋:“嗯。”

    一场朋友,丁晋周很为他高兴,当即对他道:“把电话给韦荞,我跟她聊两句。”

    岑璋不置可否,不疾不徐上楼,把电话交给韦荞,言简意赅:“丁晋周找你。”说完,就走进浴室陪儿子洗澡。

    韦荞接过电话,站在走廊里,和老同学略作叙旧。

    在上东城,丁晋周手握汇林银行主事权,和董事会主席费士帧之间的权利内斗和姑侄关系,历来是名利场热闻。韦荞和岑璋离婚那年,丁晋周特地飞了一趟申南城,对她道:我帮岑璋,也帮你,将来若有事需要帮忙,你记得找我。这份情义,韦荞一直记得,好好收着,放在心底。

    电话里,丁晋周唯恐天下不乱,怂恿她:“韦荞,反正你今晚住明度公馆,别浪费岑璋,用用他呢。”

    她呛了一声回去:“我们没在一起,我只是暂住一晚,你别乱讲。”

    丁晋周笑了,看透岑璋那点心思,“明度公馆是岑璋的地方,这两年除了林姨,他就没让其他女人进去过。韦荞,你要当心了,岑璋等着你用他呢,他好有理由让你负责——”

    韦荞:“……”

    浴室里,岑铭正等着爸爸。白天,他左臂的参赛作品炙手可热,被无数人挨着合影。颜料干得太久,伤疤深深浅浅,很难洗干净。

    岑璋走进浴室,将衬衫袖口挽至手肘,笑着道:“爸爸看一下,我们今天的大功臣洗得怎么样了?”

    父子俩的笑声断断续续从浴室传来。韦荞听了,暗自羡慕。岑璋有很多种模样,在岑铭面前的岑璋,无疑是最好的那一种。岑璋养孩子很有一套,他从不拒绝岑铭,总是能以巧妙的手段在岑铭那里达到目的。在岑铭眼里,爸爸永远可靠。那么,妈妈呢?恐怕是完全负面的吧。

    韦荞怅然若失。

    洗完澡,岑铭跑去客厅喝水。岑璋湿了半身,顺手脱下衬衫,准备简单冲个澡。他看向韦荞,对她交代:“给岑铭左臂涂点润肤乳,沾了这么久的颜料,容易痒。”

    韦荞:“……”

    他交代完,一时没等来韦荞回应。

    岑璋追问:“懂?”

    “……哦,好。”

    韦荞匆匆回神,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浴室门关得震天响。

    岑铭在一楼客厅听到声音,都不禁抬头望向二楼,对妈妈道:“妈妈,声音太大了,你要吓到爸爸了。”

    韦荞心不在焉,胡乱找借口:“不会的,你爸爸没有那么脆弱。”

    “不是啊。”

    岑铭坐在沙发,一边拿着小勺舀酸奶喝,一边对母亲告发:“爸爸可脆弱了,尤其是晚上。妈妈你对他关门声大一点,爸爸在浴室肯定要胡思乱想了。”

    韦荞:“……”

    岑铭不知道,这会儿慌张的,不是他的老父亲,而是他的妈妈。

    韦荞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烫。方才没有心理准备,冷不防见到岑璋衣衫不整的模样,她还是会手足无措。她惯性使然,刚才看了一眼岑璋左肩。那几年她承受岑璋全部的热情,没少受他折腾,她在承受不住时会轻咬他左肩,轻轻痒痒的痛感每一次都会令岑璋更为失控。

    韦荞不想承认,她用力关门的瞬间,脑子里都是岑璋爱她的样子。

    岑璋洗完澡,韦荞已经给岑铭涂好润肤乳。母子俩相处得不错,韦荞聪明地没有挑“讲绘本”这种高难度育儿任务,而是找了个简单的事,给岑铭讲德语卷子。

    名词的阴性和阳性对岑铭来说是难点,韦荞讲了几道题,勾起岑铭的好奇心,他问她当年学德语是怎么记住单词的,韦荞说多读两遍就记住了。她说这话时的态度是实事求是的,她当年确实读两遍就记住了,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实事求是对岑铭而言是妥妥的降维打击。岑铭像是第一次发现,他爸爸很厉害,但他妈妈才是真正的天才型学霸。

    “岑铭,十点了哦。”

    岑璋站在门口,提醒岑铭。

    岑铭作息规矩,早睡早起。韦荞虽然舍不得,也不好打扰岑铭作息,起身为他关灯。

    灯刚灭,就听见岑铭喊:“妈妈。”

    韦荞还没走,立刻“嗯”了一声。

    岑铭问:“卷子还没讲完,明天你还在家吗?”

    “在。”

    走出儿童房,韦荞很快醒悟,她刚才回答儿子的那句“在”,这个饼画得着实有点大。

    她凭什么“在”?

    这是她家吗?

    当年岑璋求她不要走,她留下了吗?

    刚才,韦荞飞速给儿子画大饼的时候,岑璋就在一旁。他没吱声,对岑铭说了声“晚安”,关上门就走了。他还是和昨天一样,把主卧让给她,对她说“早点睡”,转身就进了客卧。既没让她明天一早就收拾包袱滚蛋,也没留她再住一晚。

    岑璋光明磊落地晾着她,一下把韦荞整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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