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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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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止接受化疗之后没多久,外公就回到了乡下。

    老一辈人的思想,人总归是要落叶归根的。外公也是这个想法,他大约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一意孤行想要回到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

    妈妈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回去了,之后的每个周末都回去看他。

    送外公回去的日子,是6月8号,上一届高三生结束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考试,而我也正式从高二转为准高三。

    那天晚自习,班主任在班上宣布,今晚下自习之后,大家可以搬去楼上的新教室了。

    “我们下课之后留久一点吧。”余动转着笔约我,“去搜罗一下上一届学长学姐留下的宝贵财富。”

    她指的是那些高考前没有带走的学习资料。在我们学校,一些成绩好的前辈们的笔记甚至可以卖出很高的价格。

    由于成为了下一届将要面临升学的同学,宿舍阿姨将我们的晚归时间延迟到了十一点半,因此我欣然答应她。

    十一点左右,班上大部分同学还没适应这么晚的作息,走掉了大部分,我和余动收拾好了东西,开始一点一点往楼上搬。

    教学楼顶楼并排的十个教室,拥有全校最好的视野,前面是广阔的广场,后面是学校的围墙和跟着的绵延起伏的后山。这十个教室,永恒不变,是留给高三学生的。

    上了楼之后,我们先是去到了自习教室,推开门就被堆积散落一地教辅书震惊了,随后就一人占据了教室一角,开始挑挑拣拣。

    可惜剩下的笔记和书本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我翻了一会儿,竟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把小镜子,它成为了我今晚唯一的收获,余动手里则是捏着一本几乎全新的化学教辅书,看她的表情,这个选择很明显也是勉强矮子里拔了个高子罢了。

    带着我们的战利品,我们又去未来的教室转了一圈。

    “桌子很新,看来学长学姐没给我们留什么东西。”余动检查了一下桌子椅子和抽屉,得出结论。

    “你快看。”我拉住了她的衣角,示意她往窗外看。

    漆黑的夜色笼罩了山和围墙,但围墙之上,有一排明黄色的路灯,顺着围墙的上限绵延,像给山腰上了一串发光的装饰品。

    是围墙外公路旁的路灯,之前受限于楼层的高度,我从来没见到过。没想到只需要往上一层楼,这么几米的距离,看向窗外,就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我们的高三,这就开始了。”余动轻叹着。

    随后我们相视一笑,收拾了一下东西,一起回寝室。

    暑假期间,学校安排了一个多月的补课,真的放假时间,只有不到两周。

    那个时候抓课外补课抓得不严格,有举报也是有禁不止。我颇不理解那些去举报的人,学校组织的补课虽然也要收钱,但价格便宜得多,所有的收益都给老师了,很少有这样有性价比的知识摄取方式了。

    而且就算没有学校的补课,家里也会给我安排其他的课外培训。与其上又贵又压抑的小班补课,还不如呆在学校,好歹还能和同学朋友在一起。

    我现在中午和小蛛一起吃饭,晚上和余动一起吃。因为大家偏好和习惯不同,自习就不在一起了,我基本除了吃饭洗澡外的空余时间,都是在自习教室一个人安静地自习。

    同时,我迷上了羽毛球,有的时候手痒了,会约上吕梁水和靳昕,有的时候小蛛和白洋也会一起,去羽毛球馆挥两下拍子。

    一次我和吕梁水对战,打得难舍难分,我始终被他压着一个球,心中不服气,抓着他多打了一个小时,等我们汗流浃背地结束,都快上晚自习了。

    洗澡自然是来不及了,我急匆匆地跑回寝室换了一身衣服,顶着满头的汗回教室。

    夏天的夜晚,空调总是开得过分足,我的位置在空调正下方,冷风一吹,打了一个晚上的寒颤。

    第二天就开始鼻塞咽疼,余动信誓旦旦和我说,感冒了不用吃药,是药三分毒,多喝热水就好。

    我信了,在接连灌了两天热水后,体温就烧起来了。

    去了医务室,医务老师看到我就叹气,说是这周第五个吹空调感冒的了,夏天了就不该开空调,开开风扇吹吹凉风多好。她漫不经心地给我开药,还嘱咐我病好后多运动一下,体制也太差了,冷风吹吹就感冒了。

    我咧嘴,告诉她有运动呢,但高三了,也没啥时间,却给她一眼瞪回来了,说年轻不注意,老了有得我苦吃。

    带了两周的口罩,感冒终于好了。脱掉口罩的那天,我想起医务老师的话,破天荒在下晚自习后回寝室换了运动鞋,走到了操场上。

    暑假还在学校的,只有准高三生,所以操场的人只有零星几个。我拉伸了一下,便绕着操场开始跑步。

    许久没跑了,不过两圈,就气喘吁吁,我安慰着自己,最后再跑一圈,今天就算完成任务。

    跑完之后,我一边倚靠着单杠拉伸小腿,一边发呆。

    这样的感觉,我很怀念。

    一圈一圈,甩开压力和情绪,只用往前。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唐文的身影。他总是跑在我前面两三个身位,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了,还不忘回头让我跟上。

    我要是没力气了,渐渐和他拉开距离,他就放慢速度,和我并排跑,一只手的指头顶在我背上,给我往前的一点点推力。

    “凌齐,行不行啊?”

    他笑着说,黑框眼镜下咧开大大的笑脸。

    随着我从思绪中回神,唐文的脸逐渐模糊,随后消失不见。

    唐文不在这儿,他去北京参加竞赛了,竞赛结束后还有夏令营,等他回来,估计都开学了。

    回想起来,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不过那天之后,我开始慢慢恢复跑步的习惯。

    准高三之后,每一次的考试都会进行排名。我的名次不再像初中那样稳定,好的时候能有班级前五,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十名左右,还有几次能掉到二十名开外。

    妈妈的心情随着我成绩的起伏而阴晴变换,可她不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和我宣泄她的不满意和焦虑。

    她开始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在我考砸的时候细声安慰我,让我多分析,多找找老师。

    回想起来,这是她最难受的时间。爸爸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家庭当中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太多的事情让她很难找寻到倾诉的宣泄口,就只能把一切咽下。

    白天的时候,她需要工作,晚上回家就和外公外婆联系,随时了解病情,有的还好还得往医院跑。顾及着我高三,怕营养跟不上,晚上还会做晚饭,开车带去学校,隔着栏杆递给我,让我带回宿舍,和舍友们也分一分。

    可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

    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下午我还和吕梁水打了球,晚上小蛛带回了白洋偷偷帮她买的草莓糖葫芦,她分了我一串,我吃到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晚自习下课,回了寝室,我搓洗着跑在水盆里的衣服,和徐睿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然后,我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他踌躇着开口,说外公要不行了,他和妈妈现在陪在他身边,让我明天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从放下听筒后,我就开始哭,余动仓皇着丢下书,站到了我的旁边,我伸手搂住了她。

    我近乎嘶嚎一般地哭泣着,死死抓着余动后背的衣服。

    从外公确诊到现在,甚至在之后参加葬礼,没有哪一刻,我哭得像现在这样伤心。

    虽然爸爸说外公快要不行了,但内心深处,我知道,外公去世了,我见不了他最后一面了。

    第二天,我回了乡村,在枣红色的棺材里,看到了我的外公。

    他变成轻轻薄薄的一片,比纸还苍白。深蓝色的丧服遮住了他瘦骨嶙峋的四肢,他合眼躺在那儿,安安静静地。

    我被拉着穿上了麻服,妈妈拉着我,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纸钱,让我给外公磕几个头。

    我机械地跪下,在棺材前,对着外公笑着的照片,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下。

    第二天,外公就被葬在了青山的脚下,他还年轻的时候就看好的一块地,后面的绵延茂密的树林,前面是几亩青翠的良田。

    铲子撬起第一抔土的时候,妈妈狠狠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受的她的用力带来的痛意,听着黄土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白色的纸钱随着风,变成了天空的鸟,飘荡着飞到树梢的顶端,唢呐和锣镲的声音随着最后一点土的落下而响彻云霄。燃烧的香烛烟气缭绕,熏得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黄土埋葬了我的外公,他幕天席地,安眠在地下,草木在他身边生长,我们的牵挂嗔痴,再也叨扰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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