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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第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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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姑娘,”及至二人步入前庭,见四下值守的衙役俱是各自散去,苏敬则方才在一片如雾如纱的朦胧月色中略微侧首,眸光浮沉不定地看向了行于左侧谢长缨,轻声开口,“为何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谢长缨眸光一转,已然微微倾身靠近些许,戏谑地低声笑着抬起右臂:“既已认出了我,何不索性来搭一把手?”

    “……抱歉。”

    苏敬则反倒是被她这番毫不见外的答话说得愣了一瞬,而后略微垂了垂眼眸,上前一步。

    “苏公子还真是……拘谨。”谢长缨低声轻笑,右臂已然顺势勾搭上了他的肩头,似是有些虚弱地倚靠在他的身侧,轻叹道,“并非是我想以这样的方式回来,而是……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么?”

    苏敬则说话间眸光一瞥,见谢长缨左臂之上潦草包扎着的布料已然洇透了血色,而褶服之上亦有斑驳的殷红正缓缓晕染开来。

    “惠帝的那位废后韦氏虽是荒唐,她却有一句话令我至今颇为赞同。”

    “何言?”

    “再锋利的武器,也唯有握在自己手中方才算是可靠。”

    苏敬则沉黑的眸子轻轻一动,在听得谢长缨这番话后,却是抬起右手轻轻攥住了她的右臂手腕,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右手从自己的颈边移开,低声笑道:“谢姑娘,我并无道破你身份的必要,所以……也不必如此警惕地玩这种伎俩。”

    “被你识破了啊……”谢长缨漫不经心地笑着,立时也收了先前那副虚弱的假象,抽回了原本意欲扼住对方脖颈的手站直了身子,仍旧与他并肩而行。她默然片刻,复又微微侧首看着苏敬则线条流畅的侧脸,不怀好意似的调笑起来:“不过也无妨——虽说道破我的身份的确于你无益,但若有万一,苏公子这一点力道,可是制不住我的。”

    “谢姑娘还是如此爱开玩笑。”苏敬则无奈地笑了一声,复又正色低声道,“马车就在桓门外不远处,届时我送你回府去寻暮桑姑娘,如此便可免去些暴露身份的危险。”

    “多谢。”

    二人说话间已出了桓门,谢长缨抬眼时,便见一辆纹饰简朴的马车正停于长街一侧,与这道桓门只在咫尺之间。

    苏敬则此刻却再次侧目开口:“论理,谢姑娘的决定我本不当置喙。但如今你所行之事,绝不会比当年在洛都时的谋划简单,若想走得长远,不妨还是将诸事再深思熟虑一番。”

    “方才若非我一时急于求成,难不成苏公子还能够捉住把柄?”谢长缨亦是笼着双手似笑非笑地斜睨过来,眸光好似采撷了漫天的霞色与星斗一般流转生辉,语调却又含着若有似无的冷意,“这数年间与我长久共事者并不算多,若是苏公子拿不准,他们便更瞧不出端倪。”

    “当堂时不曾瞧出端倪,事后未必同样不能。你若是打定了主意,那么一应与‘谢明微’相关之事,还须早日善后。”苏敬则此刻已上前撩开了舆前的车帷,回首看了过来,“请上车吧。”

    谢长缨依言举步登上了马车,末了却又是在他的身侧一停顿,戏谑道:“今夜这些话听来有趣,苏公子似乎对我的造访不甚欢迎呢……”

    “并非如此。”苏敬则见她在车舆中入座,思忖片刻后却只是重又放下了车帷,径自于前室正襟跽坐,而后挽住了辔索,隔着一道垂落的车帷,忽又低声笑了笑,“今夜……我心甚悦。”

    倚坐于车内的谢长缨不觉有些讶异地轻轻一挑眉,正待开口时,又见车帷缓缓鼓荡,而轮辐辘辘作响,便索性收了调侃的心思,只是倚靠着车舆内壁阖眼养起神来。

    ——

    当马车答答地行过长街转入巷道时,谢长缨正缓缓解下左臂之上包扎的布条,又撕开了早已有些破碎的褶服袖口,微微蹙眉端详着那两道狰狞的撕咬伤口。伤口处虽已凝了血,却依旧翻卷着鲜红的的皮肉,因那时诸事匆忙,其中的泥沙与兽毛也未曾清洗干净,眼见便要因此而生出脓疮来。

    她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还未及解开血气氤氲的轻甲仔细察看裂开的旧伤,便已觉马车徐徐停稳,想来是已到了谢府门外。谢长缨侧耳时又听得车外人声窸窣,手中动作稍顿了片刻后,便打算将解下的血布条权且先缠回去。

    也正是在此时,苏敬则缓缓地撩开了车帷的一角,低声道:“暮桑姑娘正在安顿伤员,如今后院西侧尚有客房空余,你那时的卧房也未曾有人留宿,或可暂且回去休憩——”

    他话音未落时,目光已然触到了谢长缨臂上的伤口,便不觉略微顿了顿,又道:“我扶你回房?”

    “我岂有这么娇弱?只是看起来可怖罢了。”谢长缨忍俊不禁地笑着,摆了摆手,“不过若苏公子当真有闲心,可否替我去堂兄卧房的窗下取来大雪那日未曾饮尽的那坛酒?届时便送去后院西侧的客房。”

    言及此处,她似是唯恐对方误会些什么,便又扬了扬带伤的左臂,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别误会,我可没那带伤饮酒的胆量,只是不想落下些什么病罢了。”

    苏敬则稍作忖度,便当先跃下了马车:“自然无妨。”

    ——

    二人步入府中后便分道而去,谢长缨径自循着记忆趋步行至后院之中,复又在暮桑遣来的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闲置的客房中落脚。

    那名引路的侍女在前方推开了卧房的门,回首垂下眼眸行礼道:“方才听闻有一人前去与府君洽谈时,暮桑姐姐便命婢子们多备了一处客房,如今房中亦有药品新衣与温汤。谢小公子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有劳。”谢长缨颔首,“今夜府中诸事芜杂,你且去忙便是,此处暂且不需他人。”

    “是。”侍女将她引入房中后,便应声退了出去。

    谢长缨自是反手掩上门扉,复又挑落了窗上的竹挂幔,方才缓步行至花梨木衣桁的一侧,取下了其上搭着的新衣,转而撩开垂落的水波绫帷幔,步入了用以盥洗的侧间。

    或许是方才马车抵达府邸侧门时此处的仆役便已得了消息,此刻侧间木盆内的水依旧是温热。谢长缨自是取了榧木帨架之上的细布帨巾拭去了面上的血污。而后,她径自解开外袍探了探轻甲之下的伤口,却只触到了一片黏腻。她只恐伤口因淤血而与轻甲粘连难分,一时也不敢强行解下轻甲,转而行至一旁的金平脱苍竹立柜前,翻找起了其中的药品与用以包扎的素白细布。

    “笃笃笃”。

    也正是在此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

    谢长缨一惊,已然反手披上了血气盈盈的外袍草草系上系带,撩开帷幔回到主间,略微犹疑了片刻便上前一步,缓缓打开了门闩。

    “吱呀——”

    木门悠悠地开启,门外的院落中却唯见夜色沉沉罩下,未有半分人影。

    谢长缨心下立时警觉起来,右手已暗暗地攥成了拳,屏息凝神听着四下里的异动。晚夜的徐徐风声之中,隐有似草木又似衣料的窸窣声,细细听时,却仿佛是自主间内传来。

    她倏忽间微微阖眼,循着四下里的异动脚步顿转骤然侧身,将将避让过自身后而来的一线劲风,复又抬腿向着他的小腹迅捷一扫。

    “嘶——”

    来人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立时扼住了谢长缨的脖颈:“你不是谢明微——你究竟意欲何为?”

    谢长缨因着伤势不及挡下这番攻势,一时只觉喉头微微窒息。她心下微愠,也不再矫饰自己的声线,压低了声音骂道:“秦鉴明你这不长记性的家伙,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我究竟是谁!”

    “……啊?”秦镜讶然地细细端详了一番,立时撤去了手中的力道退了数步,复又很是懊恼地倒吸了一口气,毫不示弱地笑骂着反驳道,“这如何能怪得了我?方才你的扮相和声音,谁能认得出啊——”

    方才这一番交手之间,谢长缨的动作牵动着轻甲下粘连的伤口又被撕扯着裂开了几分,她不由得倚着门框捂住伤处稳了稳气息,半晌,方才没好气地问道:“何时入的厢房?你此去又是查到了什么端倪?”

    “便是在你开门之时爬的窗咯……”秦镜又是不由得忌惮地后退了数步回到门外,抱着臂轻声埋怨了一句,而后方才正色解释道,“除却与谢将军的亲属关系外,‘谢明微’此人在户籍卷宗中的记载亦不算多。但你莫要忘了,羯人入城的那一日,我是见过他的。”

    谢长缨细思一番,亦是不觉松了一口气:“卷宗中并无破绽便好。”

    秦镜闻言,不觉偏了偏头:“你们姐弟二人的这身份,究竟是为何……”

    一语未毕,院中已又有人款款踱步而来:“此处还真是热闹。”

    “崇之你且评评理,她先前的那般言谈装束,谁能认得出来?”秦镜循声看去,见是苏敬则拎着一坛酒立在不远处,立时闪身退至他的身侧,当先玩闹似的笑着替自己解围道,“我不过恰巧曾见过那位‘谢明微’,还当今日这位是什么歹人。”

    “秦都尉此言好没道理,”谢长缨笑吟吟地瞥向二人,亦是不甘示弱,“你夜闯他人卧房,不过挨了一脚而已,我还未扭送你去见官呢。”

    “知道的是你二位又在玩笑,不知道的,只怕少不得当做是三岁小儿拌嘴呢。”苏敬则无奈地叹了一声,笑道,“鉴明既已来了,不妨进屋详谈?”

    “罢了罢了,崇之自是慧眼如炬。二位慢聊,我可便不打搅了。”秦镜见他如此答话,心下已是了然,又狡黠地向苏敬则眨了眨眼,再退一步,“事已至此,我还是先行去‘修订’一番与此人相关的卷宗,也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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