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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第章 玉楼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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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武二年腊月十五,正是临海长公主出降的吉日。

    早在一日前,皇帝与太后便以琅琊郡王为掌昏者,省视过驸马都尉所陈皮马雁贽与珪璋礼器放入彩舆,又设香案于庭中,在掌昏者引领下行过纳采、问名等五礼。到得今日,秣陵城中自台城至乌衣巷,均在水陆之上设赤色行幕步障,堆叠锦绣,满目琳琅。至午后,道中又有侍女从人各执金银水器扫具,在驸马都尉入宫的卤簿仪仗前祭酒引导,引得城中各处楼阁中皆是人声鼎沸,翘首而望。

    而此刻的台城太极殿中,临海长公主卫陵阳已身着翟衣缠袖,戴翚凤冠冕,正与皇帝及太后拜别。

    陈定澜依例教导过些许夫妻礼仪之言后,却又拉住她的手,慈和地微笑道:“出降后也切莫忘了回台城来走一走,日后待陛下亲政,孤也好有人相伴,打发些时日。”

    卫陵阳闻言,心知这是陈定澜有意经由她打探慕容氏的消息,便柔顺地应声颔首。她复又微微侧目,见这位平日里颇为沉默的少年帝王也正侧过脸来,清俊的面容上含着些期许似的笑意,便微笑道:“陛下也尽可放心,陵阳若是得空,也定会来台城拜谒陛下。”

    卫琰亦是略有些青涩地笑着应道:“长公主姐姐上次与朕读的诗文还未说完呢。”

    卫陵阳含笑应了一声,又与二人絮语过片刻后,殿外的内侍便趋步上殿,叩首道:“陛下,太后殿下,长公主殿下,驸马已在大司马门外以珪璋雁贽行过亲迎礼,请长公主依礼登车。”

    陈定澜闻声颔首,含笑看向了一旁的卫琰。卫琰淡淡地抬眸瞥了一眼内侍,道:“今长公主出降,朕再赐玉带、靴笏、鞍马,并红罗百匹,银器百件,宫婢五十,同长公主所乘赤罽軿车一并前往府邸。”

    “是。”

    内侍敛目应声,待卫陵阳拜过二人后,方才引着她徐徐走出了太极殿。

    陈定澜目送卫陵阳离了太极殿,少顷,又侧目看向卫琰,面上一派温和:“陛下,长公主已去,您也该返回东堂了。”

    “谨遵母后之命。”卫琰微微颔首,与陈定澜一同起了身,却在她转身向太极殿侧门去时,状似无意地一抬眼,目光与趋步前来侍奉陈定澜的枕月有一瞬的交汇。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一收,仍旧随着陈定澜向太极殿东堂走去。

    太极殿外的御道之上,一身盛装华服的卫陵阳在宫婢与内侍的搀扶之下缓缓登上了赤罽軿车,而后绛红的帘幕悠悠一落,车马在车夫清脆的扬鞭声中辚辚开动,直向宫门而去。行过片刻后,卫陵阳借着軿车帘幕摇曳间漏下的几许车外光景,隐约便见得朗日晴空之下,台城大司马门外仪仗骈阗、绫罗锦簇,而正中的三檐青罗伞盖下,正有一名矜贵雍容的华服男子手执金丝鞭端坐于马上,凛风一拂,衣袂飘然。

    隔着帘幕与御道,卫陵阳自然看不清慕容临此刻的神色。故而她也只是略显好奇地注目了片刻,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仍旧垂眸玩弄着指尖的丹蔻。她心下暗自思量着太极殿中那两位的微妙关系,复又忆起了南下途中的见闻,思绪明灭浮沉之间,一时也不再留意軿车外的景况。

    宫门之下,慕容临遥遥见得軿车渐近,便依着公主出降的旧例,下马行礼后又朗声诵过祝词。而后,軿车两侧的卤簿亦向驸马都尉回礼,而慕容临重新翻身上马,由一行祭酒的侍女从人引导开路,浩浩荡荡地引着公主车驾,向府邸而去。

    ——

    秦淮河岸的雪园酒楼之上,谢遥双手撑着窗棂,探出身子远眺着御道之上的绮罗丛。

    端坐于案桌旁的谢迁不免疑惑地侧目瞥了他一眼:“长公主的軿车到了?”

    谢遥抬眸北望了片刻,笑道:“似乎还不曾,不过这道旁看热闹的人却是不少。”

    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趣之事:“人多眼杂,保不齐便会出什么意外,也难怪知玄会让我们得空了便仔细盯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遥低头缩回了雅间之内,笑道,“若是连我们都能想到,台城的那两位自然也会做上万全的布置。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是想动手,也不容易吧?”

    “所谓的‘大庭广众’,其实不过是这軿车卤簿会经过的御道罢了。至于别处……”谢迁思忖了片刻,也唯有轻叹一声,抬眼望向了窗外高低错落的楼台飞檐,“外郭城街巷纵横,防不胜防。”

    “秣陵城里平日不也是……”谢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复又倚着窗棂远眺起来,说道,“我看若别处当真出了什么事,别说是我们,丹阳尹都未必能够立即察觉——看,长公主的车驾似乎出宣阳门了。”

    谢迁听得楼外人声鼎沸,便也不由得起身行至窗畔,极目远眺着秦淮河北岸熙攘的秣陵街市。

    ——

    “长公主的车驾出宣阳门了!”

    “是吗?走走走,就算只能远观,也好沾沾喜气。”

    “那我们也寻个高处,看一看这排场。”

    千斛醉酒楼中,一桌酒客闻得街上喧闹,便也纷纷起了身,将酒钱放在案桌之上,先后谈笑着出了门。

    伙计陪笑着送走了那几名酒客,抱着算盘回到曲柜后时,正见掌柜悠闲地自后院踱步而来,便也忙不迭地向他行了个礼:“掌柜的来了。”

    掌柜抬眼望向门外,微微点了点头:“这是看热闹去了?”

    “是,”伙计一面数了数案桌之上的几吊五铢钱,一面说道,“掌柜的别担心,都是熟客,酒钱已经清了。”

    “那就行。”掌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调侃道,“真是的,不过是嫁了个长公主?何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似的?”

    邻桌的一名客人一面品着所剩无几的酒菜,一面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长公主殿下毕竟是中朝的人。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苛待,那排场,想必是……”

    他的朋友立时冷笑起来:“得了吧,我听说这位长公主隐姓埋名一路南逃,先是死了夫婿后是被卖做奴婢,这排场给你,你要不要?”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看,她现在可是被陛下与太后奉为上宾,选的这位驸马听说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名门之后。若是能得这样的结果,受些苦算什么……”

    “这么说,你是也想当这驸马?嘿,我可听说,这位长公主虽不比当年的昭鸾郡主绝色,却也算是位赏心悦目的美人呢。”

    “嘁,你当初娶妻之时,难道也只管美色不论其他不成?这等好事,八辈子也轮不上我们。”

    “呵呵,长公主毕竟不是孝元皇帝的亲生子女,与当今的陛下与太后想必也无甚特别的交情——那位驸马说不定还看不上这有名无实的长公主呢……”

    “行了行了,軿车这会儿出了宣阳门,要不了多久便要经过这片儿了,你们再不快些吃,可就赶不上这场热闹了。”

    酒客们互相闲谈着,不多时便也次第结了酒钱向就楼外走去。又有与掌柜相熟的酒客回身笑道:“掌柜的,今儿怕是暂时没什么生意了,您老不如也关了门,和我们一块儿去看看热闹?”

    “说是这么说,我这儿收拾碗筷结算酒钱还需要些时候呢。”掌柜笑着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便到。”

    “好嘞!”

    楼中酒客陆陆续续离去后,掌柜便也与几名伙计各自收了碗筷酒钱,见伙计们也是眼巴巴地望着门外,便索性摆手,笑骂道:“行了,你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快去吧。我这掌柜的还得算算酒钱。”

    “哎唷,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好人……”

    伙计们愣了片刻,便纷纷欢天喜地地向掌柜道了谢,簇拥着走出了酒楼。

    掌柜将酒楼的几处门户一一关好,又将正门虚掩起来,方才回到空无一人的曲柜前,细细地核算起了今日的酒钱。

    然而正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有一柄冰冷锋锐的刀刃骤然抵上了掌柜的脖颈。

    “等——等等,我在黄沙狱里都是按照你们说……咯……”

    话未说完,血光便已倏忽飞扬四溅。

    掌柜的尸体无力地歪倒在曲柜之上,而那名不速之客回身看了看隐于后方的同伴,冷笑道:“把这儿值钱的都拿走,剩下的,给我砸。”

    ——

    迎亲的卤簿簇拥着长公主的赤罽軿车一路循着朱雀街南下,待过了秦淮河上的朱雀浮航后,便转道往乌衣巷而去。卫陵阳端坐于軿车之内,耳畔唯听得轮辐辘辘,远处似还有百姓熙攘喧嚣的话语声。她仍旧只是神思不属地摆弄着指尖的丹蔻,心下沉沉地盘算着成婚后又当如何在台城中的双方与慕容氏之间周旋,浑然不曾留意到軿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而担任掌昏者的琅琊王卫暄正依照宁朝旧例,与驸马都尉朗声应对着吉日的祝词。

    卫陵阳正在沉思之时,却忽觉眼前绛红色的帘幕光影蓦地一亮。她略有些愕然地抬了眼,却见慕容临逆光立于軿车前室,略微弯了弯腰,一手微微撩起帘幕,另一手施施然向卫陵阳伸出:“殿下,府邸已到。”

    此刻日色西斜,浮光碎金洋洋洒洒地点缀在慕容临的发梢肩头,晚风倏忽而过,扬起他金绣云纹的玄纁衣角,如一点明光烈焰,令这行将入夜的暮色也骤然一亮。

    四下里太乐署的乐工们已悠悠地奏起了宴饮雅乐,一片丝竹钟磬之中,女伶曼声唱起了《白凫鸠篇》:“翩翩白鸠,再飞再鸣。怀我君德,来集君庭……”

    卫陵阳缓缓地抬起了头,翚凤冠上鎏金的花钿凤鸟轻颤着枝叶羽翼,在她乌黑的发髻间漾开迷离的金翠柔光。她浅浅地扬起唇角,将右手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掌中:“请驸马引路。”

    ——

    而当乌衣巷中的一对璧人踏过遍地的绫罗锦绣,步入焕然一新的府邸时,远在台城西北角的黄沙狱中,亦有一名令史匆匆跑入官署之中,向值守于此的典事急急开口:“典事,千斛醉的掌柜被人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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