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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四第章 玉坠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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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怎么会……

    赵雍神色一滞,惊讶之色在他的面容之上一闪而逝。他随即便已想到了应对之策,重又恭敬地跪地叩首垂下头去,以退为进地开了口,半真半假地说道:“是,除却您猜测的‘勾结匪帮’实为寻常的金钱交易外,这一切都是微臣一人的过错,请太后殿下责罚。”

    陈定澜的神色依旧淡漠:“谁指使你做的?”

    “无人指使。”赵雍诚恳而顺从地答道,“臣如此行事,也并非仅仅为了保全南阳赵氏。”

    “哦?”

    “臣也是为了太后殿下着想,为陛下扫清潜在的危机。”赵雍略微加快了语速,言语之间依旧透露着恳切,“陛下毕竟太年轻了些,琅琊王殿下多活一日,不服于颍川陈氏的世家便会多一日的肖想。至于苏寺卿,荆州势力盘根错节,最好的方式便是保持现状绝不妄动,只能怪他知道得太多,又偏偏太过聪明。”

    “右仆射这番话,说得的确不错。但……”陈定澜的语调蓦地一冷,悠悠笑道,“右仆射不该先斩后奏,不该让琅琊王死,更不该让他战死——孤要令他身败名裂,你却让他享尽死后哀荣。”

    赵雍心下微微悚然,隐约觉得陈定澜似已看透了他所想之事。

    陈定澜又道:“这并非是一个动手良机,兔死狗烹、欲盖弥彰,此等下策,只有愚蠢之人才会使用。何况,若是苏敬则当真死了,右仆射打算用谁来做替罪羊?白懿行?还是——孤?”

    赵雍心下一沉,随即肃然道:“您知道臣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如此一来既得罪了您,又与琅琊王交好的世家交恶,但以南阳赵氏的实力,也不足以替代任何一方。太后殿下,这世上或许有直臣,但可没有孤臣。”

    在荆州乘乱暗杀苏敬则,掐断调查荆州财政旧账的最后可能,再借助陈定澜对琅琊王的微妙敌意,将两项罪名一并推给颍川陈氏,挑动两方相争,而南阳赵氏借机渔翁得利攫取朝堂上空出的权力——这本该是步妙棋。

    不过如今看来,他也不算全然失败。至少在世人看来,琅琊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襄阳前线,最大的嫌疑自是落在了陈定澜这个非亲生的嫡母身上。至于苏敬则……通敌误国的谣言已被他调动人手散播开来,待到对方入京接受黄沙狱的调查后,还有的是弥补之法。

    赵雍心神微定,便见到陈定澜微微颔首,再次说道:“行了,起来说话。”

    他随即再次叩谢,缓缓起身:“谢过殿下。”

    “顾太宰的那位宝贝孙子这几日上奏,自请领人前往荆州彻查。”

    “太后殿下放心,当年的旧卷宗早已被销毁,新卷宗也被臣暗中派人做了调整,莫说是他一个治书执法,便是廷尉寺或中朝时的绣衣使前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陈定澜微笑道:“你该庆幸连环坞失手、苏敬则命大,庆幸他被昭国‘请’去营中待了一阵,原本不便定论的罪名,如今倒是方便处理了。右仆射,看在你多少也除去了一个威胁的份上,孤不会追究你的罪责,但此后的几个月里,务必管好你手下的人,也管好你自己。”

    “臣谨遵太后殿下懿旨。”

    陈定澜向珠帘外的赵雍投去冷然的一瞥,幽冷得有如深藏地底的寒冰:“右仆射跪安吧。”

    “是,臣告退。”

    待赵雍走后,钟秀方才从雕金云母屏风后走出,抬手徐徐卷起了殿中的珠帘,低声道:“原来琅琊王殿下是这样死的,臣还一度以为……呵,您不责罚赵雍?”

    陈定澜笑了起来,方才眉眼间寒凉的威严转瞬已消退了大半:“会凌以为如何?不妨也说说看。”

    钟秀答道:“自是一度以为,是殿下动了手。不过仔细一想便也能发觉端倪——既入此局,活着其实比死还要痛苦许多。所以您不会让琅琊王就这样轻松地死去,只要他返回秣陵,定然逃不过如今的那些罪名,届时他便不再是所谓的‘贤王’,而是为夺大权不择手段的恶人,您再借机将他贬入偏僻之地软禁起来,待其拥趸如鸟兽散后,无论如何暗中处置谎称暴病,便都不会落得恶名了。”

    “会凌的确聪慧。”陈定澜面上笑意更甚,“至于为什么不责罚——你不如想一想,责罚能有何用?琅琊王已死,在他人眼中,孤无论如何也已落不得清白,何必再从明面上与他交恶?”

    钟秀明锐地察觉到了“明面上”三字,心下微动:“那么殿下是打算借刀杀人?”

    “是啊,这种自负冒进之人,可是不能留着的。”

    “是,何况他与连环坞的关系不清不楚,臣也不想错放了他。”钟秀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过臣以为连环坞的靠山未必如此简单,倘若他赵雍是连环坞背后最有力的靠山,那么苏寺卿在逃出昭国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被暗杀了。”

    陈定澜颇为赞赏地抬眼看着他:“孤最喜欢你的一点,便是足够聪明,又不会自作聪明。”

    钟秀犹疑片刻,又问道:“但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不明……”

    陈定澜神色了然:“会凌想问刀在何处?”

    钟秀默然颔首。

    陈定澜气定神闲地以银簪挑弄着烛台上的灯花:“刀,自然在回京的路上。孤不知道恩情能有什么样的力量,但恨意能够做到的,只会更多、更长久。”

    钟秀眸光一转,随即意会过来:“您觉得赵雍会在黄沙狱中安插人手,动用私刑杀人?”

    “会凌,你想一想,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么?”陈定澜事不关己似的反问一句,又道,“也未必是私刑杀人,这样太过明显,他安插的人手也逃不过一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失职罪名——以孤之所见,将人逼得自尽,才是更好的方法,看管不当的责任正可推给值夜的寻常狱卒。”

    钟秀笑了笑:“也是。”

    “你如今兼任黄沙狱的治书侍御史,到时可要留心些。你需容得下赵雍的人手为恶,但也别让苏敬则死了,更别让他‘找错’了仇人。”陈定澜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全然不相干的闲事,“至于此次行事的更多细节,孤会在问话过谢明微之后,交代给你。”

    “是。”

    “你似乎有些犹豫?”

    钟秀轻轻一叹:“臣也只是略微有些同情他无端受累罢了,毕竟若无他从中斡旋,西藩二镇未必还能保得住。而黄沙狱中的审讯之法,都是沿袭自绣衣使,他恐怕不太能应付。”

    “这也只能怪赵雍自以为是,在孤的计策之外画蛇添足,怪昭国左日逐王出尔反尔暗地发兵、琅琊王贸然应战,甚至,怪他自己没能干脆死在连环坞刀下、没能索性投靠昭国。”陈定澜淡淡笑道,“而这些,都与孤无关,与你亦然。当然,孤也是惋惜明珠蒙尘、玉碎瓦全,故而才给了这么个机会——至于接或不接,由他决定,能用的人手不少,对这一个,孤也算不得十分在意。”

    钟秀旋即垂眸应声,一派温良恭谨的模样:“臣受教。”

    陈定澜见他如此,便也笑盈盈地站起身来,抬起了保养得莹白细腻的手,而指上丹蔻在烛火映衬下如烈焰又如鲜血:“走吧。”

    钟秀自是从容地托住了陈定澜的手,微微躬身垂首,引着她向后殿走去:“夜深了,殿下小心些。”

    陈定澜面上笑意不减,在与他一同步入了萦回曲折的廊道中时,却又抬眸望着庭中的萤火与花木,轻声道:“上德无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会凌,那种浅显的仁慈和同情没有任何意义,你若当真对此事惋惜,便依照孤所说的去做。无非是再苦一苦而已,他若足够聪明,便会设法寻一切机会,经由你向孤示好。”

    “是,臣明白了。”钟秀思忖片刻,亦是笑道,“或许,不经历赵雍这一遭赶尽杀绝的手段,他也未必能变成一柄好用的‘刀’。”

    “是啊……这就对了。”陈定澜颔首,“若非必要,孤不会将襄阳白氏逼到绝地,至于谢明微,他并未涉入此事核心,又是孤派去的人手,不过贬几级官职,罚几月俸禄也就罢了。孤想除去的自始至终只有琅琊王,对于这些人,孤已尽到了该尽的责任,剩下的,便都是他们自己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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