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这时节，便是这般，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长信殿内，两位太后已跽坐于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姜太后身边的常媪禀报说皇后携众妃已至，姜太后颔首示意她们进来。
甫一入殿内，二位太后露出淡淡的笑容，颔首让她坐下。
知韫礼毕，未几，领着诸位妃嫔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
“内廷事务繁冗，阿韫你亦辛苦，我们两个老妇再三商榷，日后不必如此麻烦，每逢初一十五过来问安即可矣。”姜太后含笑着说。
“儿妇拜谢二位母后体谅。然，来问安于妾而言并不辛苦，只怕扰了您二位的清静。”
“你最是规矩了”，凌太后吃了口茶，饶有兴致道。斜倚着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朝王婕妤，说道：“老妇知晓尔等皆是好孩子，做母亲的，岂有不盼小童好的。你祖父乃圣上授业恩师，老妇亦心存感念，然尔再如何望三皇子成才，他亦不过是个孩子，尔做母亲的，要为他的身子多着想。”
其实这二位太后，或许经历了先帝一朝，皆不喜点名后宫妃嫔的心性。姜太后平日至多面上问问内廷事务。而凌太后最是慈爱，很体谅后廷众人，这次提王婕妤乃心疼三皇子的身体。
王婕妤赧然垂眸，恭敬了一声：“诺。”
“王婕妤也还年轻，有未考虑清楚亦乃常事，也怪妾那时甚忙碌，疏忽了。还望母后能轻饶我二人。”知韫适时轻言细语，她甚得两宫太后喜爱，知道凌太后无意针对王婕妤，故而出言调侃。
凌太后捧着茶盏，笑着说：“我可舍不得罚你二人，我欢喜还来不及。”
又闲聊了一两刻钟，二位太后就让她们退下去。
回到坤宁宫中，众妃早已散去，知韫则在主殿听着六局和内侍省汇报内廷事务。
“临近采选，内侍省该准备的可都准备齐全了？人手都还足够罢。”知韫看向内侍省李都知。
“回殿下，准备的都还齐全，底下的人，小人亦已敲打过了，定然没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贵人。”
知韫扫了一眼李内侍，管理宫闱半年左右，妃嫔只是内廷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便是六局和内侍省，内廷自然不能出现奴大欺主的事，作为皇后——内廷实际掌权人的知韫，对于六局和内侍省的把控一定要是牢牢掌握住的，如果连皇后都镇不住，更遑论妃嫔了。
对于面前这个李内侍，知韫对他有几分信任，短短半年时间，知韫已经在后廷扎下了厚实的势力。
这里面也算有点李内侍的功劳，原本的内侍省总管都知是江都知，在后廷三十余年，知韫新官上任第一日就计划瓦解江都知的势力，后来彻底废了江都知，换上了自己人李都知。
李都知确实很得知韫信任，不过，俗话说“黄金无假，阿魏无真。”她亦是第一回做皇后，少不得明知故问。
待采选，整个后廷也没人比知韫更清楚当中的细枝末节，方才问李都知，不过是试试水罢了，好在他没让自己失望。
再观一旁的尚仪局罗尚仪。亦乃知韫提拔上来的，尚仪局中有不少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与公主们教学息息相关，知韫也有公主，故而对尚仪局的人选参与颇多。
她人既在此处，知韫少不得要问几句：“大公主和二公主的课业，吴司籍教导起来不吃力吧？”
“殿下严重了，能教导两位公主是她的福气，她一向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好叫陛下与殿下放心。妾平日里亦多加督促她，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还请殿下放心。”
知韫“唔”了一声：“我向来放心你二人，自相信你二人不会叫我失望。”
又问了其他五局相关问题，知韫一直忙碌到午时。
用晌午饭的时辰，太子李曜带着他的贴身内侍曹全，从东宫赶来知韫的坤宁宫。
知韫正点上香片，方放下香箸。
看着长子发自内心甚是欣慰。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一大家子都于那里起居，后来建业帝登基，长子成了太子，才六岁的稚龄，独自带着随从住在东宫。
太子肖父，打小就人小鬼大的，知道在东宫陪伴母后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次就以用膳为理由，到坤宁宫陪伴知韫，再去逗弄知韫的龙凤胎小儿女。
“阿娘，我也还没用膳呢。”李曜眼巴巴地瞧着知韫。
知韫觉得自己心都化了：“阿娘也正准备用膳，曜儿就与阿娘一道吧。”
说完也不用吩咐，知韫只消一个眼神，采蓝就安排尚食局多添几道太子爱吃的菜。
用膳后。
李曜坐在软垫上，听着知韫细声询问：“太傅都教了你什么？寝居里如果有用不惯，大可学着自行安排，实在不会照顾自己，便命傅母刘来告诉阿娘……”
李曜也都一一回答，说要还撒娇似的蹭了蹭知韫的胳膊：“阿娘，四弟和三妹现下做什么呢？我想去看看他们。”
知韫的小儿女现下才三岁，暂时起居都还在坤宁宫的世安苑里。
“阿娘知道了”说完就让内侍去唤采薇抱来三公主和四皇子。
采薇是知韫身边采字辈的贴身大宫女，采字辈的宫女无不都是她的心腹，有从娘家襄国公府带来的，也有从东宫培养起来的，亦有再小一点儿的从坤宁宫收用的心腹。她们因着知韫的缘故，在内廷地位水涨船高。
采薇是在娘家襄国公府从小一同长大的侍婢，小儿女才三岁，知韫就调遣采薇每日侍奉在小儿女身侧。
没过多久，采薇携着傅母，将睢宁公主李元澄和四皇子李昀兄妹带来了。
太子李曜看着弟弟妹妹，拉着他们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知韫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没过多久也加入到他们中间。
小女儿澄儿奶声奶气地问知韫：“阿娘，宫学里是不是很好玩？”
“应当很好玩吧，阿娘幼时给你们文安姑母伴读，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很无忧无虑的，况且你大姊姊和二姊姊都已经在宫学里，待到明年，咱们阿澄也可以和姊姊们一起受教。”知韫俏皮地眨眨双眸，故意留下点小悬念，勾起小女儿对宫学的兴致。
“才不好玩呢，阿娘不知道，但是三兄知道，宫学里累得慌哩。”小儿子李昀抢着说。
知韫只是笑笑：“你们问问兄长，宫学到底怎样。”片刻间，小儿女将李曜围起来，一直追问。
这边知韫状似无意间扫过四皇子傅母钱，目中晦暗不明。
傅母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喊恕罪，“殿下恕罪，老奴前些日子与宫人们闲谈，谁成想叫四皇子听了去，老奴深知有罪，还望殿下宽恕。”
知韫状似没有听清，只是双眼看着桌案上的彤册，似在料理宫务。
傅母钱跪了有两刻钟左右，李昀跑过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傅母，又看了看坐在软榻上的知韫。
“阿娘，傅母怎么了？”李昀面露不解。
知韫终于抬起头来，将彤册放置一边，还将李曜和元澄换到身边。
看也没看一眼傅母钱，将问题抛给兄妹三人。
“阿娘，我知道，四弟不小心听了傅母嚼舌根子，在没去宫学之前就对宫学产生了不好的评价，所以阿娘不高兴。”李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旁的傅母钱似乎头更低了下去。
知韫赞赏地看了眼李曜，眼神扫过兄妹三人，语带温软，道：“曜儿是兄长，已经开始明事理了，昀儿和澄儿还年幼，不懂此间道理。”蓦地，语气一变，知韫看向傅母钱：“我也清楚傅母钱确非是有意为之，这世上也从不缺乏闲言碎语，也不缺阴谋算计。”
“但是阿娘要告诉你们兄妹三人，从今往后，你们都要牢记，一面之词要不得，闲言碎言听不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候甚至连眼见都未必如实。”知韫忽又语气温和起来，却也如小雨滴滴进兄妹三人幼小的心田，“不论什么事，都要用脑袋瓜子去判断。”
知韫摸了摸兄妹三人的脑袋瓜子“虽然傅母钱这次是无心之过，但她闲言碎语还是影响了昀儿，阿娘仍旧要罚她。”
李曜和李昀都在默默思索着，小女儿元澄反倒不解起来，粉嫩的小脸颊蹭了蹭知韫：“阿娘，那为什么还是要罚傅母？”
知韫将元澄揽在怀里，嗔怪地看了眼小女儿：“她虽是无心，可是做出来的事总是真的吧，如果阿娘不罚她，下次若有心人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来气阿娘，阿娘想罚可就罚不了了，赏罚有度才是我们的方法和气度。”
看着兄妹三人一个个都变得沉重起来，知韫示意采薇携宫女内侍们带他们去殿外玩耍。
她再次看向傅母钱：“我知你是无意，可这是内廷，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应当合乎礼仪，不提四皇子，你提你无事闲散讨论宫中贵人，你也该罚吧。”
傅母钱连忙磕头道是，知韫轻启红唇：“那就罚你三个月俸禄，若还有下一次，我可要换人了。”
傅母钱终于微微抬头，试了试额上冷汗，“多谢殿下，殿下仁厚。”
紫宸殿，建业帝李霖瑾刚从太极殿与几位大臣议事回到寝居。
大伴易有德忙让几个贴身侍候的内侍将预备好的差点奉上。
李霖瑾却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易有德忙上前来，恭敬行礼：“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李霖瑾睨了一眼他：“大半年了，许久没活动筋骨，摆驾内廷花圃吧。”
易有德忙应了声，迅速准备好内侍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