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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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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阙甲第的襄国公府,巍峨高院,朱漆绿瓦,仿佛看不到底,望之生畏。

    行人路遇,总将襄国公府与旁的豪门贵族相较。终归居于北阙甲第,与皇宫毗邻而居岂可与寻常官宦同日而语。

    北阙甲第里的高门无不是深受君王宠眷的朝臣。这等人家的家人及仆从亦较寻常府邸多些气派与礼仪。

    一弯断虹当空,细雨骤停,使得原就鸟语花香,遥遥相对的泉水假山如同文豪笔下的墨画般,不时传来女子轻轻咳嗽之声。

    这便是襄国公府的一处水榭。

    那声音的主人住在这等水榭,身体好似不大好,不时娇喘吁吁,不时咳起来,像是生生将心呕出……与这府上富丽和生机极是不符。

    “这小娘子系何人?”有女子隔着红漆桥看着水榭,问向同伴。

    “莫要多言!”有人轻喝着说。

    “问问罢了,我阿娘说了,到了府上不懂不会的,就要张嘴多问,不学怎的晓得规矩?”

    “嗳呀呀…王媪当真上年纪了,怎将你这蠢物挑进来!”似乎又多一人,望着水榭说道。

    “王媪乃我母……”

    这几人闲来说说笑笑,竟无一人回应方才那小丫头的疑惑。

    许是卧病在榻的人,因下不得榻,耳朵便比旁人多分灵敏,几名侍婢的私语声竭尽入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女子一袭天青色素衣,乌发如瀑,髻上半分精致饰物亦无,只一深褐色的木笄于髻上正中挽着。

    乌发此刻略略蓬乱,面色惨白,艳色消失殆尽,光滑的脸儿愈显倔意。尤楉捂着心口,仿佛西子捧心颦眉,不自觉便流露出楚楚之姿,侍婢为她侍药,亦忍不住细声安慰她,唯恐这小娘子寻短见。

    尤楉倚在凭几上,凑近窗牖,颇有触不及外面微弱的日光,决计不罢休的模样。

    忽地,门扉被人推开,侍婢走近,见她摇摇欲坠,一惊,连忙上前,欲关紧窗牖,却被尤楉白藕般的手臂无力轻摆,侍婢问她,可是有心事?

    尤楉叹了叹气,笑道:“我岂会寻短见?还要答谢府上搭救之恩。”

    侍婢原欲说,小娘子可不就寻过短见?只是看了看尤楉云淡风轻的神情,便不欲为她添堵,一面为尤楉侍药,一面将目光投向门扉。

    蓦地,门扉响动,被人推开作嘎嘎声,是一服制颇高的女子,二十几许的年纪,目光灵动。

    四目相对,侍婢露出惊诧之色,遂后盈盈一礼。惹得榻上的尤楉,终是舍了窗牖的光采,面容染上懵懂。

    这女子自是采芙,未几,身后缎绣氅衣女子,慢条斯理上前,毫无顾忌地环顾着水榭。

    侍婢见她走出,甚是恭谨,忙将药盂放下,纳拜于地,女子曼声唤她起,侍婢便又一礼尔后方起身。

    尤楉一双妙目含上愕然。这女子打扮如同寻常贵妇,说来亦奇哉,自己不过第一回见她,观其通身气派,竟觉她这身华贵衣裳,于她,似是刻意寻来的陈旧衣饰。

    知韫正细细端详水榭。许久未回襄国公府了,这水榭自她小时,刘夫人常携她与长兄、次兄及小妹于此纳凉嬉耍。

    再观当下,尤姬枕着的苏绣仙鹤隐囊,亦是她小时素来钟爱的。

    “今日趁着尤娘子大好,吾前来叨扰,娘子切莫觉唐突。”知韫眼眸弯弯道。

    尤楉心下更是一惊,看看知韫,诧然道:“夫人认得我?”

    侍婢忙凑近她,轻声道:“娘子,皇后在此,您快些行礼罢。”

    熟料,尤姬鬼门关走一遭,胆量远胜旁人。

    “妾远在琅琊性命垂危,可不信甚么西宫东宫。而今世上惟妾一人,若非阿馥搭救,妾尤家竟无一人得生。中宫若欲寻谢绮君错处,只怕寻错人了。”她依旧倚于榻上,无半分挪动之意,定定看着知韫说。

    亦算意料之中。

    知韫凝视她无波无惧的双眼。心想,原预备下精美物什赠予她,以作奖赏,入内一探,尤姬通身气度姿态,哪怕潦倒时,亦不掩逸气。便了然,尤姬原是不爱霓裳的女子,便将那些物什命人暂且止住。

    “东宫西宫非圣人,岂会甚么都晓得?”

    “故而妾不信尔等。”

    “嗬!尤娘子原是万念俱灰——概因报有求死之心。而今却不同了,你如今虽落下病根,假以时日医师得治……”

    知韫笑容盈盈,说音未落,引袖掩口,欲接着道,却被中断。

    “咳、咳咳咳咳……”尤楉霍然猛咳起来,一手迅速捂住心口,神情痛楚,“中宫咳、咳咳,不必再说了……咳咳咳…”

    话毕,知韫速命侍婢为她侍药,果见尤楉如见了救命稻草般,大口咽下,咳声即止。

    “徐旦竖子为谢绮君引来……”尤楉经适才猛咳,伤了元气,当下以手支榻,引隐囊作枕,遂缓缓躺下,安定后,捂心细语道,“我一着不慎遭其的道,大王也是……也是竖子!为着面上过得去,不赐死徐旦,又听谢绮君三言两语挑拨,说甚么将我交由王后管教,他岂会不知,他榻枕边多年睡着的,是何等歹毒之人!”

    她话音方落,听者无不动容,皆唏嘘不已。

    “娘子勿要动怒。”侍婢上前,默然抹泪,看着皇后一言不发,离去的倩影。

    心下更为这小娘子悲哀。

    水榭外与方才尤楉居处不同,或许刘夫人事先吩咐过。偌大花木繁盛的水榭里,一人亦无。静谧得有些诡异。

    知韫撷下一朵红花,方才出来至此,仍不作声。

    “中宫为何视尤姬的倾诉于不见?”采芙不解问。

    知韫将手中花挂回原来的枝头,良久,方舒出一口气,笑道:“我今为劝说她一助而来。其人颇骄傲,若事事依于她,要不了数日,她便觉我索然无味。到时再劝说其,难上加难了。”

    采芙低下头,长长叹息一声。

    眼前花露重,雨水止,竹苞松茂,知韫见如此凄美又倔强的景,又看向被自己挂回原处的花儿。

    瞧,分明同样的艳丽绚烂,未经人采撷的花朵,瓣瓣如美人的唇,绽立如俊男的仪姿,于水榭仿佛可芬芳永驻,而被采撷的,便是放回原处,心境自一番翻天覆地。

    自那日以后,据知韫的耳目回禀。尤楉每日皆出水榭练练身手,药近来断了亦少有咳声,且起初受害时粗哑的嗓音,虽无法好全,却平添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与魅力,似梅花独立墙角。

    这已是半月不到的事,一回更深露重,扬州快马加鞭传来急报,称征东大将军已反,自称清君侧,又扬言会稽山上,举世闻名的隐士——墨石先生,观天象,怅然道:“气数尽矣,气数尽矣……”

    飞书抵至京师,朝野上下被此事萦绕其中。上至天子朝臣,无不宣政殿前唾沫飞星,每日若无金吾卫,恐怕党争的朝臣们,一怒之下将政敌血溅堂上。

    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之流,亦要望天叹息,春耕稼穑的原野上,无不充斥着京畿百姓,对征东大将军的谩骂,及揣测朝廷的言辞。

    本是春日融融,杏雨梨云好时节,知韫看看自己昭阳殿中庭,面色漠然。

    青穹上方,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像是掌管人世间的神祇,操控着世俗人的命运。暗沉的乌云凝重密布,远远望去如不见底的黑洞,笼罩整个国朝。

    “不是说,今日戚夫人要拜谒吾么?”看了眼采芙,知韫道,“其人于何处?”

    采芙一径侍奉于知韫,于这中庭内,便转向采莼,“你方才说戚夫人已入内廷,当下行至何处?”

    侍立一旁的采莼,这几日来始终目含忧虑,闻言,摇摇头,礼毕出中庭。

    遂后,采芙觑了觑知韫平静的神色,命侍奉的内侍宫娥退下。

    “殿下?”采芙上前一礼,微笑着问。

    知韫定定看着她,唤了声“采芙”,未几,淡笑道:“冉楷老匹夫,扬州的势力根深蒂固,据说春来,与农人同耕同食;夏至,亲自为民人搭建凉棚;其夫人王氏,常市恩于州郡豪族高门;秋时,其与夫人共为困顿潦倒之人织衣;入冬,冉楷几乎日日与扬州兵卒同居营帐。”

    采芙低下头,讪讪道:“殿下,何故赞那老匹夫?这厮害得京都人心惶惶。”

    “唔……”知韫笑笑,站于庭中久矣,寻了处小榻坐下,“吾对圣上的胜算几乎毫无把握。”

    采芙一惊,忙四下打量一通,拍了拍心口,转向知韫,嗔道:“殿下糊涂!老匹夫不过逆臣贼子,岂会胜过圣上呢?”

    “若再小些,我亦不会这般想。”知韫望了望上方的老槐树,春来它抽出嫩绿的枝叶,一串串白花点缀,遮住了她半张脸。

    “还记得小舅父么?”她忽而音色低低。

    采芙一怔,良久,长叹一声,“殿下还记着呢……”

    “吾那时方十三。”知韫目中伤怀一闪而过,“小舅父时任征西大将军,仅因先帝突如其来的自得,而失了性命。”

    “殿……下…”采芙垂首,又不知说甚么,欲言又止。

    知韫却摆了摆帛袖,正容道:“外大父崇尚儒家,正所谓‘因材施教’,小舅父生性莽撞,人又魁梧潇洒,分明铜头铁额的好将士。莫说小舅父自家素性贯颐备戟,便是外大父亦自得他的天赋。”

    “有些事,便如注定好的一般……”她仰望槐树,喃喃道。

    采芙忽觉有什么堵在自己喉咙,前征西大将军刘鄅——殿下的外家中,惟有他在京都。刘夫人每每思念远在彭城的亲人,便会携儿女往起初任廷尉的刘鄅府上。

    殿下是众甥男甥女中,最得他喜爱的。便是大公子——襄国公世子,在刘鄅看来,亦不及殿下多一窍。

    犹记,府上小娘子在长辈的谆谆教导下,细心学女红时,殿下耐不住心性,皆往廷尉府,便可少去太尉与刘夫人的责罚。

    “斯人已逝,我等眼下不可分神。”知韫倏地低首,脸上呈出莫测的笑意,若有似无,“这般时候,戚夫人该到了。”

    她缓缓朝殿内行去,采芙紧随其后,这个方向看去,她却看见殿下的背影,有些朦胧又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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