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咔哒咔哒……"
时针转动的声音逐渐清晰，关晴缓缓睁开眼睛。
"我去……"
她从床上无力地抬起身子，额头上掉下一块打湿的毛巾。
眼前是一个狭小的卧室，窗边的白色纱帘被清风拂动着轻轻卷起，扫过掉漆的木质书桌，桌上摆放着几盆多肉和一盏样式老旧的台灯。
"什么？还真的回到过去了。"关晴震惊。
眼前这套老房子位于工厂家属楼，套型狭小，冬冷夏热，就连她的房间还是用隔板从客厅隔出来的。关晴在工作第二年，就用工资和大学攒下的积蓄将这里买掉，换了一个一室两厅的小区商品房。
难道自己回到了刚开始工作，做打工人人下人的时候了？
关晴心累起床，将漏风的窗户关上，趿拉着拖鞋去上厕所。
"卧槽！"
看到镜子的自己，关晴更加震惊。镜子中的女孩面容稚嫩，一双杏仁眼瞪的又大又圆，一个齐刘海整整齐齐的挂在眉毛上面。
这个刘海？！
关晴记得上了大学之后，自己就彻底告别了齐刘海这个发型，现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很有可能回到高中时期！
世事无常，只有更糟没有最糟。
关晴走到客厅日历前，看着日历封面赫然印着的2007年，目光转向旁边电视柜上摆放的一摞初三课本，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这天杀的出租车，竟然给自己送回了16岁，这个一穷二白读书不要命的年纪！想到自己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富婆生涯，关晴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欲哭无泪。
"咔哒。"门外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
一个身穿蓝色工装服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她将手上拎着的饭盒和水果放在桌上，坐在门口凳子上换鞋："晴儿，妈从厂里给你带了午饭，你先趁热吃了，等会儿妈再给你量量体温，吃一道药。"
"妈？"关晴迟疑喊道，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诶 ？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起来还不穿件衣服。"关秀兰这才发现女儿傻愣愣的站在电视机前，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衣。
"妈！"关晴眼睛涌上热泪。
她冲到门口，抱住前面离世多年的妈妈，突然明白回到过去的另一层含义。
关晴是单亲家庭，从小就是关秀兰一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她抚养长大，自己却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而关晴也正是因为面临母亲治病的天价费用，才与杭祈诚签订协议假结婚，所求不过是挣得一笔手术费。
关晴大哭起来。回想过去种种，仿佛是觉得有人心疼，以前不觉得多难过的心酸便在此时齐齐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乖女。身体很不舒服吗？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看看。"关秀兰急切问道。
"没有不舒服，我是太久没看见你了，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你。"
"你这孩子，我才走了半天。"她搂住女儿，温声道："我也想你，今天妈妈在厂里一直担心你。"
"关秀兰，你知不知道，我后面还挣了好多好多钱，成了荣市数一数二的富婆了。我们再也不用过没钱的日子了，呜呜呜……"
"什么钱啊，你哪里来钱？"
"不过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但是我不后悔，你比那些钱还重要，我情愿要你回来不要钱了。"
"啥？"关秀兰半是懵逼，半是犹豫道："乖女，咱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啊，发烧很可能影响这个脑神经……"
她把女儿按在床上，盖上被子，胳肢窝里夹上了温度计，接着说："你先别吃饭了，量量温度，别是烧糊涂了。"
关晴生听话地躺回床上，细细地看着眼前温柔的女人，心像是浸泡在柠檬水中，半是酸涩半是庆幸。
上一辈子母亲死的早，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时常悔恨。重来一世好歹自己能够好好照料母亲，不让她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
温度量出来，367摄氏度，高烧已经退了。
关秀兰收好温度计，一把将女儿从床上薅下来，按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责怪道："都已经退烧了，还在那里神叨叨地说什么胡话。"
“我要是说的是胡话就好了。”关晴咕哝着打开桌上的饭盒，饭盒里装着粉蒸排骨，是当年很少能吃到的"精致菜"，旁边配着一小碗鸡丝汤，报纸里面裹着两个苹果，算是一顿很丰盛的午餐了。
"妈，今天吃这么好啊，你吃了吗？"
"我已经吃了，这是在食堂上工的徐叔叔悄悄给你弄的，你等会吃完不要浪费。"
"徐国江啊，我记得他，他人挺好的。"关晴对徐国江印象还不错，这人憨厚老实，厨艺精湛，一直对母女两人很好，见到她会偷偷给她塞糖。
关秀兰一巴掌薅在关晴头上："没大没小，徐国江是你叫的？你快点吃，等会儿我还要上工，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
"哦，那你下午记得去谢谢徐国……徐叔叔，好好谢谢人家。"关晴一直对妈妈这朵未曾结果的桃花感到遗憾。
关秀兰一瞪眼，还没等骂出来，就被一阵铃声打断。
"你少操心，好好吃你的饭。"她匆匆叮嘱一句，快步走到客厅里接起座机电话，话没说到几句，偷偷瞟了关晴好几眼。
关晴心下疑惑，端着饭盒悄悄挨到关秀兰身后，一边吃饭一边偷听。
"关女士，我们对这件事情是非常有诚意的，之前给出来的条件您要是不满意还可以继续谈，当然，您要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也可以说出来，我这边试着想想办法。"电话里的声音礼貌温和，像是在提出什么请求。
关秀兰为难道："我不是对你们学校有什么意见，主要我这就是个普通家庭，孩子也是个普通孩子……"
电话那头笑道："呵呵，关女士您谦虚了，荣市中考第一名实在不能算是普通孩子了。"
到这时，关晴才反应过来这通电话原来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我就是一个工厂打工的，你们学校的孩子都是有钱人，那我家女娃进学校之后要是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排挤又怎么办呢？青春期的孩子还不晓事……诶？"关秀兰话没说完，电话被人从身后抽走，回头一看竟是关晴站在身后，也不知道她在后面听了多久。
"女士，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都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我们也要相信孩子有足够的能力面对成长中的挫折……"
"您好？"关晴打断电话对面的心灵鸡汤，直接自我介绍："我就是关晴。"
对面明显停顿了几秒钟，再次开口声音难掩激动："关晴同学你好，我是博川中学的宋老师，我们已致电多次，但始终没能联系上你本人。老师首先在这里祝贺你取得荣市中考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并且代表博川中学邀请你高中入校就读。"
"博川中学？"关晴惊讶，印象中上一世并没有接到过他们的入学邀请。
作为荣市顶尖的贵族高中，博川中学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和自己这种厂工后代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的，你入学之后，学校会免除你的学费和书本费，如果你能在重要考试名列前茅，校董事会还会额外颁发丰厚的奖学金。至于你母亲刚才说到担忧你不能适应博川的校园生活，我这边也有相应的解决办法……"
"奖学金大概多少呢？"
"呃，视具体的考试规模而定，分到个人手上的话，金额在几千至几万元不等。"
"好的，我同意了。"作为曾经的高考头部选手，这奖学金还不是手到擒来，关晴已经将这些钱在想象中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无视关秀兰带着杀气的眼神，关晴淡定地和对面老师寒暄几句挂了电话，端起还未吃完的饭盒打算溜回餐桌，却被人一把揪住。
关秀兰焦急道："你就这么答应了？你到底清不清楚博川高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清楚啊，贵族高中呗，免学费为什么不答应？"
"我听你王姨讲，里面的学生好多都是混混，他们不用参加高考，毕业后直接出国。你这么乖一个女娃，进去之后学坏了怎么办？这都不说，她们要是欺负你，妈妈不能帮你讨回公道怎么办呢？"
话说到这里，关晴明白过来，上一世这件事情应该是妈妈瞒了下来，压根没有告诉自己。她宁愿选择自己负担学费，也要把女儿送进公立中学，就是怕女儿被欺负。
一个初中学历的女人，既要挣出两人的生活费，还要想办法做些其他活计来赚女儿的书学费，身体不好也不舍得去趟医院。在女儿终于独立之后再去医院检查，却一查就已到了癌症晚期。
很多事情要过了之后，回头再看才看的分明。
关晴轻咬着下唇，抑制住内心的酸楚：“你没听宋老师讲吗，要相信自己的孩子。”
"晴儿，你还小又是乖乖女，你不知道外面有些青春期的娃娃，家里管的少，天天不学习，大把精力拿来在外面抽烟、喝酒、飙车、打架，做些无法无天的事情。"
听着关秀兰越来越着急，关晴心酸中感到一阵好笑："关秀兰，你认真听，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讲。"
“什么？”关秀兰以为女儿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坐直了身体，认真倾听。
关晴道："虽然我是你的女儿，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我们也能算作姐妹。"
"什么？"关秀兰听不太懂。
"我的心理年龄是32岁，你现在是35岁，我和你差不多是同龄人，你不用把我当小孩，我们姐妹相称也是可以的。"
关秀兰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她。
"博川中学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资源都十分雄厚。”关晴硬着头皮继续说，“在以前，这样的学校我们根本不敢考虑，但现在人家让我们免费入读，这种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为什么要放弃？"
"这天下还能有免费掉馅饼的事情？"
"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是我只能说，你对现在的我还不够了解。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以我吃的三十多年的饭向你保证，对付高中生我易如反掌。"
经过一阵劝说，关秀兰从焦虑转变为一种精神上的困惑状态，俗称感觉在梦游。
没等她反应过来，关晴一边催到："快一点半了，马上耽误下午上工的时间了。"一边推着她向外走。
等人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工厂流水线上等着上班了。关秀兰叹一口气，打算晚上回去再好好地劝劝自己的女儿，再抽时间打听一下哪里有好的脑科医生，她是真的感觉自己女儿脑子烧坏了 。
另一边，关晴感慨万千地翻看着家里的东西，从初三毕业的同学录看到母女俩本就不多的旧照片，就在她怀念地将阳台上面的盆栽全都浇了一遍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中的人急急道：“秀兰，快来老刘店里面帮下忙，他今下午炸鸡的时候不小心把油桶弄翻，热油浇到身上了。我现在得马上送他去医院，你快来帮着看着店里。”
"诶？我不是……"
没等关晴将话说出口，那边就挂了电话，看来是真的忙乱得不可开交。
老刘是她们家邻居，在路口开着一家时兴的炸鸡店，生意很好，两家平时来往密切，习惯相互照应。
放下电话，关晴连忙换衣服出门奔向炸鸡店。
此时店里面还三三两两得坐着几个顾客，只剩老刘闺女小娅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她来很是惊讶，忙问："怎么是你来了，你妈妈呢？"
"我妈她今天下午要上工，现在不在家里。"
"我本打算等关阿姨来了看着店里，我去送几个电话订单，现在是你来，怎么看顾得过来呢？"
关晴知道自己现在才16岁，确实看起来不太让人放心，她出主意道："不然我去送订单，你在店里看着客人。"
小娅还是有点犹豫："你这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会骑自行车的。"
"那好。"店里面又有人叫着服务员，小娅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她将餐盒放在车后座的小箱子里，又给关晴塞了一个小灵通，叮嘱道："地址都在餐盒上写着，到了就用小灵通给他们打电话。路上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关晴简单答应一声，骑着自行车上路了。
一共有三份送餐订单，前两份很近，就在隔壁巷子里，关晴骑着车拐个弯就送到了，最后一份却需要跨一个城区。
"奇怪。"关晴心想，炸鸡店怎么还接跨城区的送餐订餐？下一秒，她看到了这份订单送餐费用——九十元整。
九十元？！这可是零几年的九十元，这份炸鸡光送餐费就是炸鸡本身价格的好几倍。
再看一眼送餐地址——滨江半岛。好的，那就没事了，原来是荣市最富有的别墅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