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陆慧一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他的眼神实在不对劲，眸色深沉如海，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车子里很暖和，但陆慧一的后背却是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地向旁边缩了缩，语气也充满了戒备：
“陆晏洵，你发什么神经呢，吃错药了？”
陆晏洵如梦初醒。他喉结微动，沉默着转过身去靠在椅背里，阖上眼睛，手指揉着眉心。
再开口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
“送你回我们的家，没什么不对。”
“你是不是失忆了，咱们离婚都快一年了，回什么‘我们’家？”陆慧一一整个大无语：“小杨，过了这个路口靠边停车，我坐地铁就好。”
她实在受不了了。
陆晏洵方才看她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一派平静，没见有什么大的波澜，但陆慧一分明感觉得的到，他的眼睛里，有股被极力克制的、汹涌的欲望。
脑中那个被她强压下去的疑窦，仿佛即将得到印证。
她想立刻、马上就下车。
陆慧一说要停车，可把小杨吓得一愣，没等他琢磨出来怎么应对呢，就听见陆晏洵闲闲地开口：
“方才我给阿姨打电话，说你中午会回去吃饭，阿姨高兴坏了，唠叨着要做你最爱吃的红烧小排、银鱼炒鸡蛋、菠萝油条虾、西湖牛肉羹……哦对了，还有昨天做的杏仁豆腐。”
小杨听得直咽口水。
陆慧一没言语。
但她的心却在尖叫。
天哪，阿姨做的杏仁豆腐！比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陆晏洵果然狡猾得很，专往她的软肋上戳。
不过嘴馋归嘴馋，一点口腹之欲还不至于让她动摇，陆慧一的语气礼貌而疏离：“谢谢你的好意，我很累，只想回自己家。”
“自己”两个字被着重强调。小杨无声地感慨，不给面儿啊，老板您这是咋得罪媳妇了？
陆晏洵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没有勉强，而是对小杨说：“去枫琼湾。”
枫琼湾正是陆慧一的住处，小杨答应一声，当即打了转向灯，驶到左转的车道上。
陆慧一没再说话，身体却依旧保持着有些紧绷的状态，尽量和陆晏洵保持距离。
她已经做好了把他打醒的准备，不过同时，也安慰自己别想太多，陆晏洵就算再吃错药，总要顾及点小杨，不至于在车里就发神经。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到家，赶紧跟他拜拜。
最好以后都别再遇到了。
好在路上并不太堵，到枫琼湾大门口的时候，才用了20多分钟的时间。因为可以临时泊车，小杨本打算直接驶进地下车库，却被陆慧一制止，于是车子就在路边停下。
陆慧一迅速跳下车。小杨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刚想帮她推进大门，就被陆晏洵从手里接过去，听见他说：“找个地方停一会儿。”
小杨会意，赶紧答应了一声，心里不忘附了句。
加油哦，老板！
陆慧一眼见陆晏洵大有甩不掉的趋势，赶紧拦住他，想要把行李箱夺过来。她的力气没他大，他偏又不松手，一来二去，箱子没抢成，手反倒被他抓住了。
因为没戴手套，她的整只手都是冰凉的，骤然被他的掌心包裹，温度通过皮肤传来，竟有些烧得慌。
陆慧一条件反射似地甩开他的手。她的脸颊有些发红，说不出是冻的还是怎么。陆晏洵站在原地，似乎也有些怔忪，过了几秒钟才开口，声音有些低：
“渺渺，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慧一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呼出，转过身正色道：“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
回想起最近见他这两次，他的种种反常举动。陆慧一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很奇怪。”
“哪里奇怪。”
虽然是个问句，但他说出口的语气倒像是个陈述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陆慧一反而有些始料未及。
他不会是工作压力太大，得什么心理疾病了吧？
想到他故作淡定的举止、极力压抑的眼神，陆慧一突然油然而生了一股同情。
可怜的孩子，原来是病着呢，真真是错怪他了。
他有话要说，八成就是要告诉她自己的病情，他拿自己当朋友，她却还觉得他心怀不轨，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陆慧一感到深深地自责，这下可不能再刺激他了。
她绞尽脑汁地措辞：“其实也没有很奇怪啦，就是和你从前不太一样，不过这也是可以治好的，你千万不要有压力，平时一定要注意休息……”
她絮絮叨叨，极力让态度显得和蔼可亲。陆晏洵安静地看着她，突然出言打断：“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没有没有，”她赶紧解释：“这不是病，只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状态。”
“我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好。”陆晏洵并没有反驳，语气也有些疲惫：“方才让你感到不舒服，抱歉。”
在车里时，她紧绷的状态，他看得一清二楚。
是他失态了。
“哦……没什么，是我误会了。”她怎么会和一个病人计较呢？
“但我现在非常清醒，”陆晏洵看着她的眼睛：“我对我说的每个字负责任。”
他的语气无比认真，陆慧一隐隐觉得不妙。
“从前是我不好，咱们重新开始吧。”
对他的话反应了几秒，陆慧一忍不住眉头皱起。
她这下坚信陆晏洵是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们有什么重新开始的理由吗？
“陆晏洵，我也对我说的每个字负责。我不想，和你重新开始。”
她的语气很冷静，甚至有些冷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现在过得非常开心，想不出任何要复合的理由。而且，”她斟酌了一下：“当初结婚的决定太冲动了，是我的原因。”
“结婚是我们共同决定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决定是错的，”陆晏洵叹了口气，“我只是后悔没有经营好。”
陆慧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过去了。”
他忽然又问：“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有过一次，觉得真正开心的时候吗？”
这个问题其实要看从什么角度来说，陆慧一想了想：“唔……有啊。你长得帅，对我也挺好，见识又多，说实话我还挺爱和你聊天的。”
“那你喜欢我吗？一点点也可以。”
“这个，”陆慧一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作为朋友，你还是蛮招人喜欢的。”
“那咱们复婚吧。”
好啊，这是把她绕进去了，难道她刚才拒绝得还不够明确吗？
“我再说一遍，不可能。”
明明又碰了个钉子，没想到陆晏洵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一样，眼睛里也染上了些许笑意，“是我太着急了，慢慢来。”
“谁要和你慢慢来？你……”陆慧一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杨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食盒。
陆晏洵接过来，递到陆慧一面前。
“我下午约了人谈事情，好好吃饭。”见她站着不动，又说：“别辜负了小杨的心意。”
小杨没料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呢，愣了一下刚想解释，脑子里灵光闪现，生生地忍住了。
陆慧一哪里不知道陆晏洵葫芦里卖的药，但见小杨头上都冒了汗，终是不忍推辞，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陆晏洵眼里的笑意更深，把行李箱的握杆交到她手里：“快上楼吧，我走了。”
真想抱抱她再离开，陆晏洵这样想着，念头被他压在了心里。
会有这一天的，就像从前那样。
毕竟几天都在外面，陆慧一收拾妥当，天已经擦黑了。她洗了澡，窝在沙发里舒服地刷手机。
忽然收到一条视频通话邀请，是李红雪打来的。
陆慧一意识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喂，妈。”
“渺渺，身体还好吗，最近忙不忙？”
“还好，不用担心我，你们怎么样？”
“我们一切都好。快过年了，别忘记请假，还要提前买高铁票呢。”
“还有一个多月，早着呢。”
“不早啦，要提前做准备。你爸已经开始研究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也好久没吃家里的饭了。”李红雪顿了顿，试探着问：“一个人回来吗？”
“不然还有谁？”
“妈妈随口问问。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再生病了，等过完年，我和你爸休假去看你。”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放下手机，陆慧一突然感觉胃有些不舒服。
都是不按时吃饭闹的。
食盒里的饭菜还一口没动。她这一天心情起伏实在有点大，再加上忙忙叨叨收拾了半天，吃不下什么，这一饿，身体自然而然地报了警。
陆慧一从沙发上爬起来，把食盒拎到厨房，挨道菜加热。
饭菜的口味是她喜欢的。陆慧一慢吞吞地吃着，不由得又想起陆晏洵来。
从前的时候，就算是忙得生病，也没见他承认过自己状态不好，别是真病了吧。
陆慧一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名字，拨了过去。
接通的时候，对面明显有几分诧异。
“渺渺姐？”
“小伦，吃饭了吗？”
“还没呢，怎么啦？”
“哦……没什么，你最近有见过你哥吗？”
“洵哥吗，还是上个月去看大姨的时候见过，他那会儿正好在家。”
“他……没什么不对劲吧。”
“挺好的啊，没啥不对劲的。”刘以伦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姐，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昨天碰到他了，随便问问。”陆慧一有点心虚：“你别跟他说，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挂断电话，刘以伦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忍不住拨通了陆晏洵的号码。
“喂。”
“洵哥，忙着呢吗？”
“没有，在回家的路上。”
“哦，”刘以伦犹豫地问道：“你还好吧。”
“……什么意思？”
“那个，刚才嫂……渺渺姐打电话过来，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你是又怎么着人家了？”
“她还说什么了？”陆晏洵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路灯掠过车身，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别的没说什么，就是不让我告诉你，但听着语气还挺关心你的。”刘以伦抬高声调：“你俩是不是要复婚啊？”
“我正在努力，但方法可能有些不对。”陆晏洵按一按额角，坦言道：“我没有追人的经验。”
“嗬，这话说的，敢情你俩之前是封建包办呢。”
“你说，我怎么做才能挽回她？”
“这个嘛，”刘以伦想了想：“你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曾经是夫妻，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应该一清二楚啊，想想以前你是怎么让她高兴的，投其所好，再多哄哄她，女人嘛心肠都是软的，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要不你教教我吧，时间太久了，我有点……生疏了。”
“什么？”刘以伦简直要昏头了：“你俩结婚离婚的统共不到三年，这就太久了？”他忍不住吐槽：“我前前女友还评价我是个直男，真应该让她见见你。”
“……少啰嗦。”
“好吧。”刘以伦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现身说法，不仅大方分享了和现任女友的相处经验，还把追三个前任的心得都拿出来了，听得陆晏洵忍不住皱眉。
“你说的这些真的有用？”
“试试呗，这可都是我的经验之谈，别人我还不告诉呢。”
“那为什么前三次都分手了？”
“……”
刘以伦张口结舌。这算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那情况，跟你不一样。”
“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
“客气啥呢，你可是我哥。”刘以伦顿了顿：“你要是成功了别忘了兄弟我就行。”
车子已经驶进住宅楼的地下停车场，陆晏洵挂断电话，乘电梯到顶层。
阿姨休假，家里只他一人，偌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刚走了几步，隐约察觉到什么，未及站定，身后冷不防冒出一个人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他手臂。
女孩笑容灿烂：“惊不惊喜，意不意外？！”